夜幕,皇宮的後園,一個蒼涼而陰冷的地方。舒殘顎副
上官羽獨自搭建即將將茗雪處刑的火架,或許是這般事情,對他來說早已稀鬆平常,所以在那俊美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多餘的表情。
然而他卻沒有將茗雪捆住,而是任由她的蜷腿坐在一旁。
今夜的茗雪很靜,不爭不吵,不鬧不哭,與所有要處死的宮人截然相反。她只是將一張小.臉埋在雙膝中,默默的望著忙碌的上官羽。
待最後的東西弄好之後,上官羽拍拍手上的灰塵,轉眸望向茗雪寤。
「離行刑,還有半柱香的時間。會害怕嗎?」他淡語,望著那面帶輕柔笑容的女子,心中有著一種不知名的感覺。
茗雪揚了眸,回道,「人終有一死,或早,或晚。」
說著,茗雪便起了身,踏著輕巧的步伐站在那木柴的上面欠。
一步,兩步,三步……
「待會,我就要死在這個地方嗎?」茗雪輕聲問道,眼中帶了些許的落寞。
「能為主子而死,是做奴才的福分。」上官羽道。
做了奴才這麼多年,在這沒有黑白真.相的深宮,如同今日這般的替死,他便早已見過多次。
只不過,卻從未見過像茗雪這般,不懼不鬧,安安靜靜的女子。
「至少,茗雪在上官大人面前,不用做個瘋子。」茗雪淡淡的笑了,似乎在說著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這時茗雪停了腳步,然後望向上官羽,在那清亮的眼中,倒映出那俊美的容顏。
微風吹起,靜靜的掃過茗雪臉頰凌.亂的髮絲,糾纏在她的眼前,彷彿是沒有歸屬的清藻。
「上官大人,在這半柱香裡,能否陪陪我?」茗雪開口,彷彿滿心期待。
上官羽雖然不明茗雪眼中那淡淡的喜悅究竟為何,但是人之將死,他卻不想拒絕。
於是他靜靜的點了頭,也上前一步來到了茗雪身邊,「上官向來口笨,但願茗雪姑娘不會覺得乏味。」
「怎麼會。」茗雪笑了,忽然拉上上官羽的手,來到了一旁的石堆前。她讓他坐下,而後自己則來到了他的身邊,也緊緊貼她而坐。
上官羽微微有些僵硬,卻很快的熟悉了茗雪在身邊。
就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如此。
「聊些什麼?」上官羽開口,確實有些不知所措。
「聊聊上官大人的家人吧。」茗雪望向天上快要被烏雲遮住的月,淡淡的笑著,「今日,便是連月,也不願見我。」
上官羽隨著慕晴的視線,也看向無月之天,隨即答道,「上官沒有家人。」
茗雪眸子微顫,望向上官羽,「為何?」
上官羽似是回憶起來什麼,原本冰冷的眼中閃過了淡淡的傷,「上官的家人,全被一場大火燒死。父母,還有妹妹,全都死了。所以上官無牽無掛,只有一人。」
「是嗎。」茗雪低語,而後轉了臉,又看向那污濁的天道,「茗雪也沒什麼家人了。只有一位長兄。」
「長兄為父。他定待你很好。若是有機會,我會幫你帶話。」上官羽淡淡而說,心中卻忍不住的撩起了一絲寂寞。
陳年舊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來了……只是還有一張總是帶笑的臉,經常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哦,對了。上官大人會吹葉子嗎?」茗雪似是想到什麼,便四下找了找,剛好看到不遠處皇宮裡植來的四季常青樹,於是眸子一亮,便小步走了過去,踮著腳,想要摘下一片小葉子,可是幾次都沒有夠到,反倒觸及傷口,讓茗雪眉頭皺緊。
上官羽見,便起了身,站在她身側,稍一抬手便將那葉子摘下,放於她手上。
茗雪笑起,雖然臉上還是充滿著無法直視的傷,但是那純淨若雪的笑,卻讓上官羽心頭不由的緊了下。
這種感覺,他還從未有過,甚至,有了一絲絲的疼痛。
「上官大人還沒回茗雪的話呢。」茗雪似是有些小小的撒嬌,像個孩子一樣看著上官羽,使得上官羽輕.顫了一下,緊忙說,「啊……我,不大會。只是年幼時,自家的妹妹曾教過我,可惜我不善音律,始終沒能學會。」
「我來教上官大人吧。」茗雪說著,便將那葉子放在上官羽手上。
上官羽先是有些猶豫,但是看著茗雪那滿心期待的樣子,便也不忍拒絕,便將它靜靜放在唇邊。
他吹了兩下,都化為無音,使得茗雪掩唇笑起,於是便握住了上官羽的手,道,「上官大人,應是這樣。」
茗雪將葉子移動了稍許,專心的為上官羽調整位置,然而在這一刻,上官羽卻靜靜的凝望著身旁專注的人兒。
他不明白,雖然他早已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人,但眼前的茗雪,為何面對死,卻如此從容不迫。
「上官大人?」見上官羽出神,茗雪便輕聲呼喚,使得上官羽頓時縮了下眸,緊忙回了神。
而後,上官羽又拿起葉子,輕輕吹了一次。
這一次,竟當真有了音律,使得上官羽的驚訝萬分,不解為何真的學會。而茗雪卻輕柔的笑了,道,「或許,上官大人的妹妹很調皮,從未真的教過大人。」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茗雪那清澈的眸裡,閃過一縷複雜的憂傷。但很快,便又化為了先前的從容,默默的望著反覆嘗試的上官羽。
「上官大人,該行刑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似是提醒著上官羽。
聲音落,上官羽倏然顫了下那指尖,那俊美的臉上漸漸恢復了平靜與冷漠。
他深吸口氣,回望茗雪,低聲道,「該上路了。」
便是在上官羽打算轉身的時候,茗雪忽然有些不捨的大喊,「上官大人!」
上官羽頓住足,側目道,「怎麼?」
「可以在行刑前,讓茗雪,握一下上官大人的手嗎?」茗雪有些焦急的問,使得上官羽眸中再次閃過了疑惑,想了想道,「我一直以為,你很害怕我。」
「茗雪從未怕過上官大人。」茗雪堅定的說道。上官羽似是也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伸出了手,緩緩抬起,似是應允了茗雪的要求。
茗雪心頭一喜,眼中袒露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上官羽的指,「上官大人的手,好暖。」
「這麼說我的,你是第一個。」
茗雪沒回,只是慢慢將他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頰,而後靜靜的靠在他的掌心,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釋然的安心。
這一刻,上官羽的心頭似乎又一次的被捏緊,那種快要無法呼吸的痛,究竟為何?
「好了。」上官羽忽然將手收回,有些不自然的轉身,微風下的他,顯得冷傲而孤獨。
茗雪點了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便隨著上官羽回到了那火刑架上。
之後,幾名小太監便拿著繩子,開始捆綁茗雪的雙手。茗雪毫不掙扎,就這樣任由他們擺.弄。當一切弄好,整個刑場便又只剩下了茗雪與上官羽。
上官羽拿著火把,靜靜的望著她,道,「你我同是奴才,若是還有什麼想要我做的,告知即可。」
茗雪搖搖頭,只是帶笑的說道,「茗雪只想拜託上官大人,待會,在我行刑的時候。上官大人能否為我吹奏葉笛,我想,若是這樣,或許就不會那麼痛了。」
「好。」上官羽垂了眸,安靜的向後退了兩步,「願來世,你不用再遭人世間疾苦。」
茗雪輕輕的笑了,「嗯,來世,一定會過的幸福……」
這時,上官羽竟輕輕的笑了,笑容中,似是帶了些許苦澀,而後便將那手上的火把,扔下了火刑架的底端。
當那熊熊烈火瘋狂燃起的一霎,上官羽的心頭,竟再一次的忍不住揪痛。
他照著茗雪所言,拿出方纔的那片葉子,放於唇邊,用著青澀的方法,吹著那不完整的樂。
而被火重重圍住的茗雪開懷的笑著,那炙熱的火焰,甚至將她眼角逐漸滑落的濕.潤徹底吞噬。
「上官大人,茗雪最後想送大人一首詩。」茗雪忽然大喊,那張始終掛著微笑的小.臉,終於忍不住悲傷,她顫抖著雙.唇,強忍那灼燒在身上的痛,字字念著,「上若山陵花現天,官鄙若水止山前,雪峰何時會相依,兒過千山會來時!……上官大人,好好的活下去,我們,來世再見……」
說完後,茗雪再次笑了,笑的愈發的痛,終是閉上了眼,似是用著最後的力氣大喊,「皇后娘娘!茗雪來世,還願伴娘娘左右!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上官羽靜靜的默念哪首詩,忽然間,他眼眸頓縮,連手上的葉子都瞬間落地。
上官雪兒……
他驀然抬頭,望著那已經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已經與這炙熱的火融為一體的她。
忽然,他好像回憶起了一張很久很久之前那愛笑的可人兒的溫暖臉龐。她會經常纏著他,鬧著他,會在他與人打架受了傷後,乖巧的陪在他身邊為她治傷。
而此刻,傾城已不再,那層層火焰將那人兒吞噬殆盡。她的發,她的笑容,她的一起一切……都消失在了這無月的夜空。
而且,是他親手……
上官羽猛然跪地,指尖狠狠捏起地上焦灼的土。
風起,將他墨色髮絲靜靜吹起。他緩緩伸出方才輕觸過茗雪的手,指尖張開,而那淡淡的餘溫彷彿還在。
似是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用那顫抖不止的唇中,悲痛的低喊,「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
而就在這一時,慕晴捂著胸前的傷,蹣跚趕來,當看到火刑架上已經燃起的火焰,她也忽然癱軟在地上,傷口彷彿再度裂開,在她衣衫上綻開了一種淒美的紅。
而後她笑了,笑的好痛,只是視線,漸漸被模糊。
最終,她還是沒趕上嗎……還是……沒能……
忽然間,天上振起一陣鳴響,雨滴墜下,顆顆滴在慕晴那蒼白若紙的臉上,冰涼涼的,直入心間。
這場雨,來的太遲了。
這時,上官羽靜靜的起了身,在他的臉上,早已沒了任何神情。他彎身撿起地上的那片葉,無聲的轉身。
或許,哀莫大於心死,才是世上最殘忍的痛。
他默默向前,甚至看不見地上的石子,狠狠的跌倒,而後又緩緩撐起身子,仿若行屍走肉那般……
「上官羽!」就在這時,慕晴忽然喊住那即將離行之人。
上官羽頓住足,卻並未回頭,只是默默的等待慕晴的話語。
「今夜,本宮想出宮一趟。」慕晴說道,而後也緩緩撐起身子,然而與上官羽不同的是,在慕晴那傾城的臉上,卻燃燒這一種無法言語的堅韌。
上官羽略微抬了眸,轉身望嚮慕晴。
在她身後,依然有著無法被澆滅的火,火舌飛舞,卻好似燃燒了眼前的女子。
上官羽的眸子頓時縮住,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如斯神情,那種仿若涅槃後的堅定,更是讓他不知不覺的被她引住。
慕晴扶著胸口那依舊撕裂的痛,慢慢的,慢慢的走到上官羽面前,而後抓起他的手,將那塊還染著茗雪血跡的玉環重重的壓在他的手上。
「本宮曾答應過茗雪,會將今日折磨她的人,連根拔起!可是茗雪,卻沒有等本宮……」慕晴說著,狠狠的咬住自己不停顫抖的唇,狠狠的止住即將流淌的濕潤,而後用力的擁住上官羽那幾近冰涼的身子,在他耳畔,她顫抖著,字字鏗鏘的說,「現在,本宮將這個承諾給你。上官羽,本宮要你用這雙眼睛替茗雪看著……看著本宮……如何讓那些人,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