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在決定要去看守所與老公談話之前的那個晚上,蔣梅表現地很心不在焉。舒骺豞曶
「媽媽,你小心切到手。」小東子現在不用戴眼鏡,可以直接睜大眼監視媽媽糟糕的廚藝。
兒子剛說完,刀子劃過了指頭,噗一道血痕出來,兒子已經備好了止血貼。
看著小傢伙把止血貼小心地貼在自己受傷的指頭上,或許是因小東子與羅大偉表現的親熱,讓蔣梅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東子想爸爸嗎?」
「想。」小東子不假思索。
果然。
「但是——」小東子又不假思索的,「爸爸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懲罰。我會等爸爸改邪歸正。」
貼了止血貼的手,在兒子的小腦袋瓜撫摩著:「即使媽媽和爸爸不會在一起了呢。」
「那是你們夫妻感情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
現在的孩子,思想都這麼前衛了?!
蔣梅驚詫。
「我們班裡也有父母離婚的同學,他們都是這麼想的。做兒子的不能去綁架父母的感情,綁架,意思就是不能去讓父母去做自己不情願的事。」生怕母親不理解這些新名詞,小嘴巴煞有其事一個字一個字地解釋。
蔣梅張嘴噴出笑,兒子真當她比他自己還小嗎:「媽媽知道綁架的意思。」
「既然媽媽知道了,就該理解我的心情。」小手拍拍自己的胸口,「無論爸爸媽媽怎麼樣,永遠,都是小東子的爸爸媽媽。但是,做錯事的爸爸媽媽不能原諒。」
伸手,把述說著真情的兒子摟進懷裡,蔣梅覺得這段婚姻無論多糟糕,上天卻是始終沒有拋棄她,給了她一個好兒子。
她的心,釋然了。
於是,在到看守所面對老公時,她很坦然。
程思全在看守所裡,已經聽說了是兒子告的狀,而且,蔣玥東窗事發的事,他也知道了。但是,這並不能讓他改變為蔣玥頂罪的心意。他覺得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愛情的滋味,樂此不彼,人生無憾。
見到蔣梅之前,他胸有成竹,他自信滿滿,他認為,他該看到的蔣梅,是一個對他充滿了怨恨和憤怒的女人。
結果,不是。
妻子的從容,妻子的坦蕩,都不是裝的。
「她告我,公安機關來向我取證調查了。我如實坦白,我找過律師,證明了現在對方握有的證據,不足以能起訴到我。但是,她毀壞軍婚,已經是證據確鑿的事。前幾天,她老公來找過我,說不會放過她,要我來勸你向所有部門和領導坦白。」
聽到這話,程思全張口就想說:你不要白費功夫。
但是,蔣梅又在他開口之前說了:「我想來想去,這些事你自己衡量輕重。要說我怨恨你,所以和他勾結,來陷害你們兩個,那真沒有必要。我只想過好我自己的生活,程思全,所以你護不護那個女人對我來說沒有關係了。但是,你真得好好想想你自己,你家人,你值得你這樣糟蹋你自己嗎?婆婆打電話來哀求我不要告你,我說我不告你,沒法取得孩子撫養權。當然,如果你願意放棄孩子撫養權,我可以不告你。我們平靜離婚吧。」
完全意外的答案,完全意外的說法。
程思全感覺是,被老婆出其不意的一棍子打蒙了。
「可你——之前和她見面——」他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或是想抓住一點妻子在這件婚姻上該承擔的責任。
可蔣梅似乎早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然地一笑:「你胡思亂想什麼?她做錯事,破壞兩個家庭,我當然要拿她歸案,接受法律的制裁。至於你和她之間的感情,說真的,現在都是什麼社會什麼年代了,我們的兒子都懂,沒有拿不起放不下的事情。合,就過下去,不合即散。我們兩個的問題,別和她的問題混淆了。」
聽到老婆這樣的話,程思全真是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阿梅,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這個性格,這個凌駕於一切的性格讓人受不了。」
「那你要我怎麼辦?程思全,你要我拖著你下地獄嗎?笑話!我沒有必要為了你,去毀了自己的未來。婚姻,法律都給不了保障,我能去哪裡訴求呢?難道我訴求你就能回心轉意?笑話!我蔣梅並不是為了你程思全而活!」
每一句都是針,針針見血。
最後一句,則是讓程思全的幻想破滅了。
話到此,蔣梅站起來:「看得清的是我,看不清的是你。但最看得清的是我們兒子。兒子要我帶句話給你。」
「東子他——」聽到兒子,程思全抬起的眼睛有了另一樣神采,「他說什麼了?」
「他說,你永遠是他爸爸,但是,如果你不認錯,他情願你一輩子關在監獄裡直到悔過。」提到自己那過於聰慧的兒子,蔣梅長長地感慨,「這可不是我教他的。」
老婆走了,陷入到漩渦裡的程思全,兩手摀住眼睛,耳邊都是五歲兒子的話:不認錯,不是好爸爸。
……
部隊駐地醫院
劉秘書帶的專家組人員到達。而事先,王院長已經先打電話給病區做好了準備。
領著一行人馬到達病房的君爺,剛進到病房,就看到一個神情裝著很是憔悴的女人躺在床上。
「這幾天都睡不大好。」蔣玥對來訪的專家組說,邊說,邊揉著額頭。
「醫院都給用了什麼藥?」一個此事領頭的老專家問。
王院長下面的人,把病歷奉上。
翻開病歷,見開的都是些無傷大雅的補充營養、鎮定神經之類的。
「他們說有可能是我的神經有些問題,一時性的神經發作之類。」蔣玥見專家同志不說話,搶著先解釋了。
「嗯,先做個體檢吧。」按照原有計劃,連向任何人請示都不用,專家同志說。
其他人,對這個例行體檢,都提不出反對的理由。
蔣玥平躺了下來,遵照專家的命令翻過身。
關秀愛站在人群外圍,緊張地踮著腳看,時而,對裡面的王院長使眼色。
王院長紋絲不動的,似乎很是自信。
就在專家揭開了蔣玥後背的衣服,發現了幾個隱現的針眼時,問:「在這裡打了針嗎?為什麼病歷上沒有寫?」
「很久以前打的減肥穴位美容針。」蔣玥急急忙忙道,「不是這裡的醫生打的。」
「減肥穴位?哪個美容院打的?這都打到脊髓附近了,你不怕殘廢?」
專家的話,讓一些心知肚明的人,都嚇了一跳。
關秀愛,更是把又毒又狠的目光放到了帶專家過來的那個陸家男人身上。
看不出來,年紀輕輕,手段挺毒的!
蔣玥更是急:「這我都不懂醫,當時打了沒事,我怎麼知道去追究?」
「你說是哪家醫院?這種不法醫院一定得抓起來。」老專家說得煞有其事,老眼義憤填膺的。
唯有蔣玥在心裡快想哭出來了:老人家,你別行俠仗義了。
「我,太久了,我記不清。」
「撒謊!」老專家說話,辣毒,又狠又準,「這種新鮮的針眼,你敢說一年兩年都沒有消,你都要得皮膚癌死掉了。」
蔣玥猛地抽口涼氣:瞞不過?
關秀愛急得,那是衝過去想撥開人,抓住老同學質問: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
王院長這會兒說出來的話,才是讓蔣玥和關秀愛兩個人直接崩潰:
「病人背著我們自己做的事,我們還真不知情。當然,這與我們醫院裡面的管理有問題脫卸不了責任,之後,我們會徹查所有值班人員,追究相關責任人,杜絕後患。」
一句話,把自己和醫院的責任撇得乾乾淨淨。
王院長之前那句說有點時間做準備,不是讓蔣玥做準備,是讓自己的人做準備銷毀自己的證據。
因為王院長不傻,知道這種事,肯定是查起來蔣玥沒法賴賬的。
關鍵時刻,棄子必須丟。
這個作風,倒與之前他們接觸的那類作案人員很是相似。
君爺舉起的手指,往房間外頭等候的人打了個手勢。
進來的地方公安人員,把一雙手銬戴到了蔣玥手上。
「你們做什麼?」蔣玥驚詫萬分。
她只是給自己打麻痺針,不算是犯罪吧。
「程思全,在看守所裡已經承認了,他沒有對你實施強姦行為。而你們之前發生關係的那家旅館的監控錄像,以及當時的證人,都證明了這點。你已經犯了誣告。而且是不止一樁誣告,包括你這次偽裝殘疾起訴蔣梅的故意傷人罪,都有誣告的疑點。」
蔣玥未想的是口口聲聲說愛她願意承擔一切的程思全,居然反咬了她一口。
看到女兒垂頭喪氣被公安帶了出去,關秀愛扶著門框的手和腳都在抖。回想起來,她該去給老公打電話。衝到電話處,一撥老公那邊,老公那邊的人稱老公不在。
她心裡頓然明白:蔣中海不會在這件事上給女兒任何幫助的。
該死的!
追上那王院長,扯住老同學的袖子剛要質問。
哪知王院長被她揪住的瞬間,反手給她一巴,怒叫:「虧我還相信你,你太讓人失望了,關同志。溺愛不是這種溺愛的方法。你教你女兒做這些事,是在害死你女兒!」
關秀愛捂著半邊腫臉,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她這是和女兒一塊被棄了!
「讓糾察隊的同志處理這個事吧。」王院長甚是惋惜似地朝她一甩袖,對其他人說。
應了他這句話,立馬有部隊糾察隊的人過來帶走關秀愛。
為此,跟在君爺旁邊的劉秘書很是緊張的,向君爺請示:是不是攔下來?
冷眸一閃:不攔。
現在一攔,等於打草驚蛇。
「哎,陸君。」走到辦公室門口,王院長回頭,低著眼是與他說,「真糟糕,你第一次來看我,瞧,我這都給你丟臉了。」
「教導員,我有事,得先走了。」冷冷地點個頭,打斷對方那些表面熱情的話。
轉身,利索的軍姿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在學生的背影上一瞥,王院長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注意的是被帶走的關秀愛。
君爺這邊的事處理完急著走,當然是要去看妹妹。
劉秘書跟在他後頭跑樓梯,都能感受到他急火的心境,汗涔涔:「陸上校,這——」
「你來之前,我剛在院長辦公室裡碰到她。」應說,在那個地方碰到她,完全出於他的意料之外,簡直讓他整顆心都快飛出來了。
那一瞬間,他真想抓到妹婿一頓狠揍:怎麼看老婆的?
好在蔣父的監護病房在三樓,不高不低,爬了一層樓梯即到。
蔓蔓剛好回到蔣父病房後,繼續給公公收拾行李,並不知道底下發生的騷動。不過,她碰到了她哥,清楚蔣玥這回肯定逃不了牢飯了。
在聽見樓下有警車的動靜時,蔣父好奇地問是誰。
蔓蔓不假思索:「是來帶蔣記者走的吧。」
蔣父在她臉上瞅了瞅,一絲驚訝,幾分惑意。
緊接,門,彭,君爺徑直而入。
驟然看到闖進門的人,蔣父很是吃驚:「陸——」
「伯父你好。」對蔣父,君爺還算客氣,簡單一個招呼打過。
「你好,請坐吧。」蔣父倒是認認真真地請人家坐下。
蔓蔓一皺眉,擔心老大哥的脾氣對自己公公都不敬,直起腰,對公公說:「爸,他是找我的,我和他出去一下。」
「喔。」蔣父想也是,陸家的人即使派人來看望他,都不會派到君爺這樣的人物出馬,因為無論輩分關係都不合適。
蔓蔓看公公接受了這個理由,忙把剛進來的大哥推出了門口,之後小心將門掩上。
「囡囡!」看妹妹胳膊都往夫家裡拐,惱。
「你小聲些,他有心臟病。你是醫生,都知道心臟病病人受不了驚嚇。」蔓蔓對他貼起指頭「噓」,似乎猜到他要說的話,先說,「不管他是不是我公公,首先他是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自己妹妹即是這樣一個人,做的事,都有理有據的。
惱火漸息,代之的是另一股惱火:「你老公呢?」
「他去外面聯繫車了。這裡醫院說調不出救護車。明天爸要走,總得找到一輛吧。」蔓蔓說。
現在二姐蔣梅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若鬧到蔣母和大哥那一家,定是要鬧翻天。蔣父壓根不敢把自己病的事告訴其他家人,只得由自己的小兒子小兒媳操勞這一切了。
蔣父這回偷偷轉去的醫院,是他之前自己偷偷在阜外看的醫生安排的。
「阜外在心血管方面技術一流。」君爺道。
蔓蔓想:莫非大哥說這話是想安慰他們小夫妻?
難得。
其實,她有想過找兩個爺幫忙安排蔣父的問題,但是,蔣父不讓。
蔣父的理由很簡單:知道她和陸家現有的關係很複雜,不想她難做。而且蔣父不像初夏和杜宇,自己有門路。
蔣父認真地履行了對她的承諾:他會成為她在娘家受困時的後盾。
這樣的好公公,其實上哪裡找。
「你找我做什麼?」抬頭,她問。
對這問題,他沒有急著答她,是邊和她走邊讓劉秘書在旁邊望風四周,謹慎地觀察了陣功夫後,問:「你去院長辦公室和院長說了什麼?」
就知道他問這個,她條條有理地答來:「他找我去說公公轉院的問題。然後,不知怎的,就提到我老公。說我老公當年在他衛生隊裡治過傷。」
「你怎麼答的?」他緊追著問。
「我說我只知道我老公有條傷疤,但不知道是這麼一回事,很好地感謝他對我老公的救命之恩。」
有了昨晚她打給他的電話,一聽,即知道她是向對方撒謊了,唇角緩緩有力地一勾,繼而眼,頓在了她胸前故意顯露出來戴的玉珮上。
不用想,都知道是給對方使的障眼法。
她很聰明。
白擔心她了。
縱使如此,他也沒有掉以輕心:「今晚,我會留在這裡,直到明天你們離開。」
……
舉起的放大鏡,在面偶上,尤其是一些特殊部位,即是製作者能留下指印而別人無法摸無法覆蓋的地方仔細地觀摩,是可以發現到了製作者的一兩個指印,像是定型地烙在了面偶上,縱使已經拿顏色進行了一定的覆蓋。
這個指印,自然是與他、陸賀棟觸摸在面偶上的指印不同,面偶上,還有一個女人尺寸的指印,不用想他都知道應該是蔣玥的。
收起放大鏡,陸老頭兩隻手揉著眼間,是想:
那天她和他說話,隻字未提面偶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蔣玥送面偶的事。她應該猜得到是蔣玥冒名頂替了她自己。
可她不說。
一句辯解都不願意。
為什麼?
想到火車上小東子與他說話的那語氣,仿若他是個白癡似的,好像他這種最基本的問題都想不通,枉為大人。
他懷疑了自己真是個傻瓜。
她不辯解的原因很簡單。
就那天,她和他說話的每個語氣,都充分體現了她固執的性子,有著他們陸家人很固執的一面。
她大概認為:以他這個腦袋聰明絕頂的爺爺,不應該被對手這種低級手段給騙了吧。
靠在椅背上,望天花板,無奈,好笑,露出在輕鬆的長滿皺紋彰顯歲月的臉:她怎麼不想想,他自己真是老了啊。
只是孫女認定他寶刀未老。
悲催的,他想認老都不行。
從口袋裡摸出那張照片,小小女嬰的出生照,她粉嫩的小臉,從小就固有的性格:安靜,固執。
手指頭輕輕地觸摸著,眼前浮現出她站在自己面前,鐵錚錚的,不無二話:我相信他。
惱,真的惱,他的孫女憑什麼相信個外人。
然而,若她的固執是有道理的呢。
翻過照片,在照片背面的字跡停留了會兒。
那次如果蔣玥在他書房裡搜到了什麼,以至於後來都沒有其它動靜。想來想去,至多就這張照片沒有給蔣玥看過。
「小趙。」
一聲叫喚,勤務兵立馬從外面衝進去請示:「陸老,有什麼吩咐?」
「弄輛車,我要出門一趟。」照片揣回口袋裡,找到一副裝模作樣的老花眼鏡戴上,背著手出了自家的小院子。
車停好,他要踏入車門之前,招手叫了個能用得上的人跟上。
吉普車,開往楊家老太在京城裡購置的房子。
突然聽人進來說陸家老頭來訪,楊老太很是吃驚。當時楊修伴在老太身邊,擱下手中的茶,對老太說:「不然,讓他進來,看他想怎樣。隨意拒絕反而讓人心生懷疑。他們陸家現在對我們的疑心不少。」
楊老太聽之有理,點頭:「確實疑心不少。你看,你去到他們陸家赴宴,都沒有動個手,這家宴一辦完,老頭子上門,不是事事都針對上我們了嗎?讓他進來,倒好,讓他無話可說。」
對楊老太那句他都沒有動個手,藉機殺人的楊修,文雅地笑笑,卻是在想到與君爺剛對過的那場不愉快的對話,臉驀地烏青。
君爺敢在這時候,才和他說這些話,明顯之前是耍著他玩著呢。
背著手走進來的陸老頭,對於坐在上位的楊老太,道:「楊家的太奶奶,很久沒有見了。」
「坐,坐,陸家的爺爺。」老太一排牙笑得奪人眼球,極其誇張,「說真的,你能到我們這裡來,真是折煞你了。楊修,還不快給爺爺搬張椅子。」
若是遵命的楊修,起來,為陸老頭搬了張太師椅。
陸老頭坐下時,抬頭看了看他,拉上拉下眼鏡的動作像是視力不好似的,觀摩了他好一會兒,道:「你是——」
「楊修,我大曾孫子,上回剛到你們家去做過客。」楊老太道。
「真是糟糕,擺宴那幾天我身體不大好,受不了吵鬧,都在屋裡呆著,沒出來見客,也不知道小輩都來了哪些。」
即是,楊修去到時,若想去給陸老頭打個招呼,不是不能。只是楊修沒有這麼做。
楊修是沒有這麼做,去和老人家打招呼做什麼呢,不過是去給老人家增添印象讓老人家起疑心罷了。最好的做法是,就像他在陸家擺宴那幾天裡做的那樣,盡可能地低調,什麼事都不做,要做,都是通過他人暗地裡的進行。
可現在陸老頭好像有些追究的意思,楊修說:「本想去拜見爺爺的,可都聽人家說,爺爺不適合見客。我想,又不是以後不能見,這不,現在也見著了。」
嗯,這話說的得體且不失周全。楊老太對楊修的表現很是滿意。
陸老頭拍著那膝蓋頭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對楊老太說:「看來,你是得了個好子孫,可總算是圓了你的心願了。」
「什麼叫圓了我的心願?」對於陸老頭此話中的笑裡藏刀,楊老太不滿。
「你第一個兒子,第二個兒子都不是你親生的,唯有這個,是你親生兒子的孫子。我知道他是過繼到長房名下的,這不是圓了你的心願了。」
陸老頭這番像是隨便說的話說出來。
楊老太啪,是氣得牙齒咄咄地顫。
楊修唰是臉上粉了白:這事,他真從未聽說過。
「小伙子,你不知道?當然,這都是我們這些老傢伙的事了。你不知道很正常。我告訴你,現在的社會有人給富人做小,在我們那個社會,即你太奶奶那個社會,給人做小,更正常了。」
怪不得。楊修的腦子裡被陸老頭提的這個話,不由地轉了起來。比如,家裡有些長輩,為什麼特別看他不順眼,對太奶奶也是愛敬不敬的。為什麼長房的大伯媳婦一直生不出孩子,二房只能生個女兒。恐怕是連他堂兄弟的那場火災。
他想都不敢想,這些念頭卻是不受他控制的不斷地想了下去。
眼前的這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婆,自稱是他最親的太奶奶的老太婆,的確像是對他很好,但是,這些好,築造在多少鮮血和白骨上面。若他不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脈,她是不是會對他動手。比如他那個不聽話的堂兄弟。
見著楊修像是動搖了起來,楊老太一股火往陸老頭臉上噴:「陸家的爺爺,你到我家裡來,就為了說三道四把外面人說的閒話帶進來,你這是居心何在?」
「哎,別氣。」陸老頭忙擺個手,停住她說話,「你錯了。我這是來聯繫兩家人感情的。我孫媳婦畢竟是你們家的人。我兒子上回到這裡來說一些話,似乎是有點傷兩家人的感情,這不專門邀請楊修到我們家做客。但楊修沒有來見我,怕是心裡存了些什麼芥蒂,想來想去,我這才專門登門造訪,帶著我和你家老頭當年的友誼證明,來給楊修看看。」
說罷,陸老頭的手,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張照片。
楊修看到蔣玥費盡心機弄到的照片,現在被陸老頭自己獻出來,當場一驚,幾乎傻了眼,根本不知道老頭肚子裡是賣什麼藥。
而只要輕微觀察楊修的表情,陸老頭都能看出端倪:一切如他所想。
「這是什麼照片?」楊老太伸長了些脖子,對陸老頭這一招,同是捉不到頭腦。
「我家囡囡的出生照,你肯定沒有見過吧。」笑著,陸老頭把照片若無其事交給楊修,「去,拿給你家太奶奶看看。」
接到相片的楊修,感到辣手。望著陸老頭的笑容無害的樣子,他心裡愈是惶惶,刀子眉失去了向來卓越的從容,不覺地皺成了一團。
「楊修。」他這副怔怔的模樣,都令楊老太生疑。
他只好走了過去,將照片遞給了楊老太。
陸老頭在老太婆翻看照片時,邊是磕起了茶蓋子:「這照片說起來有個故事。囡囡出生時,我不是在監獄裡頭嗎?當時,我那兒子,就想了個法子,拍了囡囡的照片,想弄到監獄裡給我看,讓我有個希望。但是當時上面的人是不讓我和我兒子見面的。最好,還是通過了你家老頭的關係,送了進來。你家老頭幫我看不明白,貼心地在照片背後幫我註明了一行字。」
楊修認不出自家太爺爺的字,屬於正常。因為他出生不久,楊家太爺爺即病逝了。
可楊老太不能認不出來,聽陸老頭這一說,那張老臉忽然就變了。
若陸老頭說的是真,她家老頭當年是私通政治犯,違反政治紀律,追究起來,楊家和陸家是一條船,不止如此,陸老頭現在或許平反了,但她老頭或許還難逃罪責,這事說出去,豈不是連累到整個楊家。
楊老太心裡陣陣寒:死老頭子,死了,還給我留下這個禍根。
不過,是真,是假?
陸老頭繼續說:「如你所想,這事兒,我是誰都不敢說的,我這不能害了你們家老頭是不是。因此為了這事兒,怕引起上面人的注意,我還故意和你們家保持距離。你說這照片是假,但是,你家有兩個女兒,特別是我大兒媳婦那樁婚事,到最後,還不是你家老頭給點的頭,你想想,都明白這其中的細由了。」
楊老太手指頭一抖,照片如秋風掃葉一般落到了地上。
楊修也是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那張照片,一時都無法消化這麼多信息。
陸老頭磕完茶,撿起地上的照片,細心地用袖子擦掉上面沾的灰塵,道:「這照片,還是由我收藏吧。免得放你們這裡,你們一不小心留下什麼痕跡給人家,就糟糕了。」
這話,頓時讓楊修產生刪掉手機中這幅照片的衝動。
「話說完,我也該走了。」陸老頭把照片擱回口袋裡,向楊修溫和地望了眼,「楊修,你送不送我到門口?」
楊修沒有等老太回話,逕直陪著陸老頭走到了門口。
陸老頭上車前,像是慈愛的長輩淳淳教導說:「楊修,你太奶奶年歲大了,有些事看不明白,又想逞強。好在她是信任你的,你要多提點她,免得著了別人家的道。我這次冒著危險來,就是為了通知你們。再怎麼說,我兒媳婦是你們家的。你,再怎麼說都是我們親家,不能見死不救。」
幾句話,直說到楊修心口裡去了。
之前陸司令和君爺那些話,只能讓人覺得氣人,瞧陸老頭多不同,一來強調是親家為他們著想。
楊修真一時無法想到這老頭或許是心存歹意。
耳聽陸老頭把自家兒子都罵上了:「我兒子那脾氣躁,我說了他不止多少次了,每次都要我去為他擦屁股。這樣,楊修,為難你這個小輩,你多體諒你姨父。我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比我家那小子強,會想,靠得住。你太奶奶倚重你,不是沒有道理的,好好為你太奶奶做事。」
楊修聽完這些話,腦子裡塞滿了陸老頭的話,再回去楊家客廳,面對老太太時,老太太自己都摸不清這照片是真是假,對陸老頭依然警惕性很高,要大孫子警惕老頭。
楊修卻知道這照片肯定是真的,因為之前蔣玥偷拍了這張照片,陸老頭不可能算到蔣玥去偷拍故意生造了這張照片,而且從照片現有的各種跡象表明,他研究過很久,知道不可能是造假,倒是太奶奶這些話,令人感到有失大家的風範,陸家老頭都如此低聲下氣了,兩家若真是有這麼個由來,不該如此武斷地拒絕。
應說陸老頭有兩點說動了他:一,陸老頭肯定他是孝順的他是能幹的;二,陸老頭拆穿了楊老太是小,更顯得他這個大孫子應該替代老太的位子來主持楊家的未來。如果他是楊家未來的主人,是不是該學陸老頭的大將風範連自家兒子都能罵?
因此楊修對於楊家老太的話,已經一句都聽不進去了,相反,陸老頭的話,是全部都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了。
坐在吉普車上,陸老頭搖晃著腦袋,嘴角微微地勾著:這姜,當然是老的辣了。
筆跡,當然不是楊家老頭的,不過是當年他的人為了順利通過獄守,偽造出了楊老頭的字跡。
至於當年楊老頭欽點他們家大兒媳婦的婚事,當然也不是真的。這事過於久遠,誰都記不清楚,那老太更記不清楚的。
用這一些,糊弄一個老了糊塗的老太,再糊弄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足矣。
所以說,今兒正面一看,這兒子辦事,孫子辦事,仍都是沖了些,需要鍛煉。
找機會,要刮這些小輩們一頓。
楊家這些人,再怎麼樣都是被人利用的,拉過來被自己利用不是更好。
切斷了那些人與楊家的關係,等於斷了楊家自己的手腳。楊家,已經衰落到現在,只要楊老太一死,這夥人都差不多了。怎麼讓楊老太死,還不容易,都這麼大年紀,蹦躂不了多久了。何況有這樣一個虎視眈眈的大孫子,不死,難。
睜開眼,望著車窗外頭那些茁壯成長綠嫩的樹葉子:他這個做爺爺的,算是第一回給孫女辦了件事,自己心裡都覺得舒坦。
孫女,終究是孫女。
那個面偶,捏出來的他的神韻,誰都模仿不了。
孫女早知道他是個陰險毒辣的,早知道他實則是個心軟的。
在吉普車特意繞過一個路口時,似乎能看見一個穿拖鞋在城市裡顯得像個獨行俠的中年男人,拉下眼鏡,眼睛微微夾起條銳利的縫兒:溫世軒?
……
老公回來的時候,聽見大舅子來了,喔一聲,轉身去找大舅子。
蔓蔓在整理房間裡的加床。她這個哥真不解風情,居然說是沒能找到空房,要今晚和他們這對小夫妻在同一房間裡擠上一夜。想必,還存著監視他們夫婦倆有沒有夜裡偷腥的跡象。
晚上,蔣父的飯是醫院裡定制的。他們三人,在小房間裡打了簡單的盒飯。一人一個白飯加一個湯,三個菜是另炒。
開筷後,老公和她那個哥,一人先一塊肉夾進她碗裡,蔓蔓的眉頭當即皺得老高:這還得了。兩個人塞她肚皮,她今晚豈不得撐死?
急忙移了碗離開飯桌。
「蔓蔓!」老公拉住她。
「不准夾菜。如果夾菜,我不在這裡吃。這要是吃出胃病來怎麼辦?」蔓蔓鐵著臉說。
「吃出胃病不怕,我在這裡。」她那個很自以為是的哥,冷冷地插話進來。
「有你這樣的嗎?」蔓蔓擱下筷子,月兒眉一挑一挑的。
老公連忙一隻手擋在他們兩兄妹激烈對視的眼間,道:「蔓蔓,折中,你看好不?你自己把你那份吃完。」
「吃不完呢?」
「吃不完也得吃完。」這句話斬釘截鐵,從兩個男人口裡面鐵錚地蹦出來。
「你現在是孕婦,你體重上不去,你以後怎麼生孩子?」專業的語氣,把普通事情的嚴重性提高一個台階。
蔓蔓咬咬唇:她不是不吃,問題要消化得了。
「胃口是要慢慢撐開的,一天多吃一點,自然胃口就大了。」其實說這話的君爺,也覺得挺奇怪的,按理說現在的社會,溫飽問題基本解決,溫家不可能餓到妹妹,妹妹這個小胃口怎麼鬧出來的。
蔓蔓這小胃口,實際是被溫世軒寵出來的。溫世軒聽醫生說她體弱,需要少食多餐,於是從小教導她慢點吃,少點吃,教她自己煮東西,就是為了讓她自己餓了後,給自己隨時能弄點吃的。但是,蔓蔓學會做飯後,卻覺得給別人做東西吃好過給自己做東西吃,這不,經常餓自己了。
「你們其實不用擔心我餓到,我自己會做飯。」蔓蔓說。
聽起來是道理又是歪理。
她老公聽著,猛眨眼睛。她大哥聽了,冷眉聳得老高。
「吃吧,吃吧。」蔓蔓忙低下頭扒飯,真怕了他們兩個。
一頓飯吃完,被兩雙眼睛盯著,蔓蔓心裡直喊——累。
到了晚上要睡覺前,又被兩個不約而同的男人,塞了杯牛奶。
不過,喝了牛奶,讓她很快睡著了。
夜裡,有大舅子睡在一邊,老公對她不敢上下亂摸,規規矩矩地睡成個軍姿。
蔓蔓咂巴著嘴,一夜本來是可以睡到天亮。如果不是半夜裡,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她老公沒有爬起來,由靠在門口的大哥走去開門。
門口來的人,也的確是來找君爺的。
只聽一個慌張的聲音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