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下沉,肩後潑墨的髮絲滑下,落在姬辛允臉頰上,然後輕柔劃過。舒榒駑襻帶起一陣舒癢,她顫抖了一下,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宮漠傾,你想做什麼?」
他一聽,好看的眉頭皺起一座小山:「娘子果然是喜新厭舊了,這麼快就忘記了夫君的稱呼。」
「……」我那不是給嚇得的麼。
「娘子對香山瑞雪很是情有獨鍾嗎?」
「哈?」
「比幽羅谷裡的百里晴芳還要好麼?」
「額?」
「花間從來沒有雪,娘子只是一時新奇還是真心喜歡?」
「呀?」
「呵,果然是真的喜歡麼?不然,為什麼不拒絕呢?娘子,你好讓為夫失望呀。」
「那個……」姬辛允實在聽不懂這亂七八糟的話,只是看著他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神,生怕她誤會了什麼,忙於解釋,但是宮漠傾卻在她解釋之前離去了。
無水愣怔地看著半天沒有動靜的夫人,好心上前:「夫人,您無事吧?」
姬辛允這才回過神,仍然保持著剛才被擠壓在門口的姿勢,對著無水一陣大吼:「我有事?我有毛事呀,我看起來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是屬下自找沒趣,先行告退。
當然,如果宮漠傾仔細品嚐就會發現,香山瑞雪和百里晴芳的共同之處,而那也就是為什麼姬辛允當日會厚著臉皮想婉妃要東西的緣由的。
只是他沒有……
甚至停下來聽她解釋的時間都不給,姬辛允吐納了幾口氣,轉身關上門。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宮漠傾,姬辛允對自己說他很忙,是的,就像之前姚月太子來的那次,他說過了姚月國君的救治已經進行到最後一個步驟了,所以現在必定是很忙的,只是後來無意間聽到院子外面走動的宮女傳出了宮漠傾夜宿公主寢宮的緋言,姬辛允就再也坐不住了。
只是她沒料到,在她出門之時會遇上她最捉摸不透又不願見到的人。
俯身請安:「民婦見過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次亓玄錦好像心情很好,彎身作扶,姬辛允卻先一步退開,他雙手一僵,然後沉著開口:「免了吧。」
「謝太子!」
「姚月的梅花開了,陪我去看^看吧。」他突然說道,轉過身去等著她的回答。姬辛允是真的愣住了,不僅因為他這一次稱用的是我,更因他說的話,他說……陪他?!
「白夫人不喜歡梅花嗎?」
「啊?這,嗯,喜歡。」她如實相告。
「既然喜歡就陪我出去走走吧。」說完就率先邁出了幾步,只是邁得很輕很淺,像是在故意等待一樣。
姬辛允推脫不過,只好認命地跟上。
「白夫人和白神醫似乎相處得不好。」兩人一路上隨意地聊起來。
「嗯,不是,還好。」除卻這幾天反常,姬辛允承認她和宮漠傾相處得確實很好。
「是麼?」
姬辛允點頭,但是亓玄錦走在她前面一點,所以沒有看到,以為她只是沉默。這次亓玄錦遣退了一行宮人,隨意此時只剩下兩人,隨著他的步伐,很快就到了亓玄錦所說的梅園。
雪地裡一點紅,彷彿生命裡流動的紅色一樣,那般熾熱激情。姬辛允知道紅色梅花向來都帶有驚天動地的魅惑,但是卻還是不由得為眼前所見而大吃了一驚。
亓玄錦仰頭看著天,沉思的雙目微閉。
姬辛允將今日裡腦海中的苦惱拋卻腦後,然後快步奔向那些盛放的生命之花,連日來的生氣恢復到全身,一顰一笑都帶著和這些花一樣的靈動歡好,引人矚目。
而亓玄錦看到的正是這麼一副美麗如畫的一卷,腦海裡飄過一些零碎的片段。那裡似乎是一望無際的綠茵,綠色上奔跑著一襲綠衣女子,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肆無忌憚地馳騁在草地上,邊跑邊叫著,「九離香」?!
然後畫面一轉,綠色退去,變成了黃沙漫道,冰冷城牆之上染盡了殷紅鮮血,直到東方升起的第一束陽光打破了夜的沉寂,然後便是千軍萬馬,嘶硝戰火,城牆之上站著一個墨衣長袍男子,刺眼的陽光遮住了他陰冷的表情。
在萬千廝殺的中心,站著一對人。依舊是一襲綠衣,還有一個中箭的男人,黑色長袍早已被鮮血浸透。……然,一切都看真切,就像之前所有的夢一樣,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甚至大概輪廓也看不真切。只是每次看到那襲綠衣的時候,他的心會一抽一抽地痛,像是綴滿了甜蜜,又像是溢滿了苦澀。理不清,摸不透,甚至他不知道直到如今,他到底是愛上了那種感覺,還是痛恨地將要將那一份陌生的感覺抽離去。
這一次,從那綠衣女子口中,他又再次聽到那個名字,她說,九離香,我要他活著,我要帶他走,就算是死,我也要隨他一起!
亓玄錦震撼,心間湧起一股陌生的感覺,似乎帶著一絲甜蜜,一絲溫暖。他大驚,為什麼會有種感覺?!
畫面一轉,眼前是白芒一片,像是朝中理政一樣,堂下兩端分佈著臣民,只是這些臣民看起來不像是人,倒有些像是民間祭拜的各式神仙一樣,難道是天界?!……
目光向外蔓延開去,最突出顯眼的便是那銀白色類似於斷頭台的檯面上站著的一個綠衣女子。
即使看不清她的臉,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悲涼氣氛,也能猜到此時她臉上早已哭干了的淚痕。他心底一痛,制止不住地抽搐起來。
但見裡面一個人走來,他問:「長春,你何必執著,他不會來了。」
他?他是誰?她又在等誰?
「……」後來他看到了所謂的他,竟是當日城門上的那個男子,他來了,但是誅仙之火早已燃起。他來晚了!
不知為什麼,亓玄錦心裡也燃起了如同誅仙台裡一樣蔓延著的熊熊烈火,他想要毀掉一切,不過一切跳進裡面,就像當日城門之下她所說的那樣,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但是他終究沒有跳進去。來的那個墨色長袍驚天地泣鬼神一聲長呼,然後變成了整個風雲暗湧,天外頓時黯淡無光。他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看著男子一直看著誅仙台上的女子,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伸過手去,或者說,他是不敢伸出手。因為在他的意識裡,他讀出了一幅畫,那是他和她曾經擁有的美麗畫面,卻又是自己想要毀掉的畫。
那個一夜繁星,閃爍星光下,兩個人靜靜地坐在一起,看著盛世煙花,一場美麗轉瞬即逝的幻滅煙花。
他大概是怕的,怕如今她的生命也像那一場煙花一樣醉人,卻也如同煙花一樣轉瞬即逝。
直到最後她說「九離香,是你教會了我所有愛,現在我將它還給你,全部還給你!從此以後,我便要魂飛魄散,再也不會遇見你了!」
「不——」像是悲鳴困獸一樣碎裂地驚呼出口,亓玄錦被那強大的氣流一震,頓時失去了重心,一腳踏空般向下跌去。
只是跌落之前,他聽到了最後一聲呼喚:「太子!」
姬辛允折了只紅色梅花,剛轉過頭要問亓玄錦為什麼這花要比正常梅花還要怒放時,沒想到剛轉過頭就看見他失重一樣飄搖的身子向下跌去。
她一聲驚呼,扔下手裡的花,幾步並跑過去,在身子落地的最後一刻,準確無誤托住了他的身子,只是姬辛允低估了一個男人的體格,雙手承擔不起力道,她也隨著身子跌了下去。
兩人身子頓時交疊在一起,「小……」花海另一頭響起一個歡悅的聲音,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怔怔的看著倒地的兩人,心下頓時抽疼起來,但是他越是痛,笑得越是歡,嘴角一步步擴大,裡面蔓延了無數苦澀。詭異而又冷厲的笑。
姬辛允在身上那沉重的身子倒下了的那一刻,出於只覺反應本是要推開人的,但是就在那時,一句請無的呼喚飄進她耳裡,讓她全身僵住。
因為她聽見亓玄錦低喚了聲:「長春……」
是,那個,長春麼?!——
雪地裡躺著兩具溫熱的身子,那支剛被折下來的梅花如染紅了的鮮血一樣,流淌在白色的雪地裡,鬼魅異常。而花海的另一頭掠起一陣風,姬辛允手指一動,下意識地回頭。空無一物。
難道是錯覺?她雙眼直直地看著那空蕩的一處,最後花盡了力氣將人推開,只恨之前亓玄錦遣退了所以宮人,於是現在可苦了自己還要將人拖回去。好在那些宮人盡職,並沒有真的退下去了,所以姬辛允拐了幾個彎就遇上了一貫跟隨在亓玄錦身後的下人。
眾人一擁而上,將兩人圍了個水洩不通,姬辛允簡單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番,然後將人交由下人就算完事了。
趕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此生最不願相見的一幕。
「你們在做什麼!」她一把衝向前,看著此時摟抱的兩人斥聲問道。
宮漠傾扶著景陽本是要鬆手的,聽了身後的聲音,改變了注意,手下一緊,將人帶近自己,回過頭去。
笑意如初:「娘子好巧。」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景陽最近接受白神醫的醫治,那奇怪的病早就好了一大半,於是迫不及待想要過來見見心之所繫之人,只是沒想到走在路上突然腳下一滑,她這次是偷偷過來的,身邊並沒有帶宮人,所以這一腳她都已經做好摔下去的準備了,只是沒料到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腰間莫名一緊,然後便是心思牽動的味道,那難道就是宮中嬪妃們所說的緣分?
她是貪戀這味道的,但她也知道身後之人並不喜歡自己,或許只是出於本能順勢幫了自己,就在她以為下一刻就要被推開這溫暖懷抱時,腰間力道卻徒然一緊。接著便是宮漠傾高大的身子朝她靠近,一股厚重的力道壓在她肩頭。果了想潑。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被對面人斥責的語氣一嚇才回過神,感受著對面人的怒火,她竟然心下害怕起來。
宮漠傾緊緊環住景陽公主那手確實刺痛了她的雙眼,她倒寧願相信只是一場意外,所以她再一次問,你們在做什麼?!
而宮漠傾隨意地笑無疑更刺痛了她的眼,然後他說:「如夫人所見。」
「啪——」
清脆地一聲響後,周圍如冰火^重^天一樣,頓時凝滯下來,一片鴉雀無聲。
「娘子打完了?」他轉過被打偏的頭,嘴角上牽出一絲殷紅,平靜無波問道。然後攬緊了手下之人,說道,「公主,我們走吧。」
兩隻倔強的身影,擦肩而過。姬辛允從打出那一巴掌後急愣住了,久久回不過神,愣怔地聽著身後漸遠的對話。
「白夫人真的不溫柔,下手真狠。」
「的確不及公主。」
「等會兒我給你上點藥吧,都出血了。」
「嗯。」14671500
「……」
等人遠去,姬辛允再也抑制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角滑出了兩行清淚。
「夫人,你哭了?」無水順聲而來,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自主愣住了。對於女人的事,他一貫不熱心,自然也就不擅長。
她抹了一把眼淚,挺直了腰桿:「沒有!」
「……」無水不懂,但是他平靜地陳述了剛才的事,「谷主回來了。」
「他回來了與我何干!」
「谷主一回來就去找夫人了,難道夫人沒有遇上嗎?」
姬辛允腳步一頓,急速回頭問:「你說什麼?!」宮漠傾去找自己了?剛才自己在梅園,他是不是也去了?也就是說,那時並不是自己錯覺,而是真的有人來過?!
而那時……她卻和亓玄錦……
剛才其實都是假的?全都是做戲對不對!一切只因他誤會了自己和亓玄錦之間的事?!是不是?!
無水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從手裡遞出一隻香囊。
「這是?」
「谷主知道夫人喜歡香山瑞雪,所以便趕去了雪山之巔,為夫人找到了最好了雪蓮。」
姬辛允一震,臉上變化千奇,最後抑制不住再次流下淚。
他只幾天之所以會消失,都是因為這個?
只因自己曾說過喜歡香山瑞雪,他便冒著危險在這寒烈的冬雪天裡跑去雪山之巔為自己採集雪蓮?
難道他不知道正值寒冬,雪地狼群的危險嗎?!
「笨蛋!宮漠傾是天下第一白癡!」
說完便風一陣消失在無水面前,無水一隻手動了動,掌心握住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收回,姬辛允再次風一陣掠回來,抓過他手裡的東西,再次消失。他眉角忍不住抽了抽。
而另一邊……
景陽兩隻手扶住宮漠傾一開始還以為宮漠傾是真的想貼近自己,後來才從他紫色長袍裡看出了異常。竟然是……血?!
宮漠傾壓住她的聲音,她抬頭一看,正好對上他蒼白鐵青的臉,頓時慌了神。宮漠傾不慌不忙指示,先將我扶去涼亭處吧。
景陽知道他不說去自己的地方是為了自己聲譽著想,但是他現在看起來情況似乎很不好,像是受了極其嚴重的傷,而且,從第一道血順著紫色長袍滑出來以後,後面便血流如注,綿綿不絕。
且,她私心下想將他帶回自己寢宮,因為,外界傳出些什麼的話,對於自己而言並非不是什麼壞事,這樣他也就會迫於流言而娶自己不是嗎?
宮漠傾剛坐下來,便虛弱地再也直不起身子了,斜斜地依靠在欄杆上,目光空洞地看著遠處,景陽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暗自咬牙,那裡,是剛才離去的方向!
「公主請回吧。」他頭也不回說道,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漸漸暈染開去。
景陽低垂下頭,良久,「為什麼?」
宮漠傾:「……」
「為什麼她可以,我就不可以?她既沒我漂亮,又沒我有身份,為什麼你寧願利用我也要不願傷害她?」
「……」
「她根本就不喜歡你!」
「住口!咳咳……」宮漠傾厲聲喝責了句,然後抑制不住猛咳了起來,嘴角處順著之前的血印流出了更多的鮮紅。
景陽急忙上前要拭去他嘴角的鮮血,只是手才剛伸出去就被他揮開了。她先是一愣,然後大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呵……我便如此讓你生厭嗎?」
「公主很好,只是非我所需。」
「但是你所需的那人已經不在了!她現在或許正守在太子哥哥身邊。」
「……」宮漠傾低下頭。
「聰明如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宮漠傾:「……」zyj6。
「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次就喜歡你!」景陽聲音一輕,柔和起來,就在他始料不及之下,一手扯開披風,伸手一拉腰帶,複雜的宮裝頓時滑落下,然後解開裡衣,一步步走近,「所以,讓我屬於你吧。」
「公主請自重!」他偏過頭去,要是早在之前,他一定會揮袖離去,但是,這一次他只能極力按壓著胸口,全身上下無力,不要說是離去,就算每一道呼吸都像是用盡了畢生力氣一樣。
景陽魅惑一笑,取下髮簪,一頭青絲頓時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