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縱拉起關天養的手,指著北邊的高坡,很是和氣地道:「我們去那裡說話!」
關天養心下甚感詫異,暗道:「他對我這般親切做什麼?難不成是龍鱗暫時找不回來,要我再寬限些時日麼?還是,還是另有所圖?」
在走上高坡之前,楊縱都沒有說話。
關天養覺得氣氛太過沉悶,想找點話頭出來,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爬上山坡後,楊縱回身而望,指著剛才走過來的平原,道:「你看……」
藉著朦朦的月光,關天養舉目而望,見原來齊整的田野一片狼藉,心下一黯,長歎了口氣。
楊縱問道:「有什麼感想?」
「感想?」關天養望著在雲裡穿行的毛月亮,組織了半天的詞句,才低下頭來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唄。」
「就這些麼?」
關天養又思忖了片刻,「有時候我在想。修行者原來也都是普通人出身,可一旦牽扯進了利益的爭鬥,就全然不顧普通人的死活,一味的逞強鬥勇。都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照他們這樣折騰下去,咱們這些毫無修為的普通人還有活路麼?」想著近來發生的事,他原本是憤懣已極,有多少髒話想在一口氣裡盡行罵出來?可又吃不準楊縱是什麼態度,所以才說了這番不溫不火的話。
楊縱顯然對關天養這番話極為讚賞,眼裡儘是嘉許之光,連連點頭,「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修行者共有大大小小的門派三百二十七個,加上各山各洞的散修,計有修行者十一萬三千六百五十四人。這個數字是三年前統計出來的,現在變化應該不大。像玄武宮,天下第一大派,有門人弟子三千餘人,若是把玄武九脈的也算上,就得六千有餘。幾乎佔了修行者總數的半成……」
聽著楊縱娓娓述來,關天養心下很是納悶,「他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知道了又能有什麼用?」
「這麼強大的一支力量,若是領導者心存利益之想,妄圖以此而稱霸天下,你可曾想過,那該是一場怎樣的災禍?」
關天養啊了一聲,心下大為震駭,「應該不至於吧?修行者追求的都是長生不死,都想成仙,什麼霸權,他們應該都沒興趣!」
「應該都沒興趣?」楊縱嘿嘿地笑起來,滿臉的嘲諷之色,「只要是人,利益就是永恆的主題。別把他們看得那麼高尚純潔,修者行為了能夠成仙成聖,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就拿靈泉山即將出世的異寶來說吧,修行者為什麼要蜂湧而來搶奪異寶呢?不外乎就是得到了異寶就能增強實力,實力強了,成仙成聖的希望就大增了。什麼正道,什麼魔道,其實不過是為了利益而聚在一起的兩群土匪、強盜、野心家。一個個的滿口仁義道德,成天爭得個你死我活,不外乎就是想攫取更多的修行資源。魔道之人固然乖張凶戾,狠毒成xing,正道中人也未必就是仁慈和善,濟世為懷的。這點你可以知道!」
關天養依舊不明白楊縱跟自己說這些的意圖,就點頭嗯了一聲,滿腦子的全是漿糊。
「玄武宮花大力氣保全九夏城,未必真的就是仁心為懷。」
關天養對這句話最多只能認同一半。雖說他滿心厭惡梁師曾的機關算盡了玄武宮門下弟子的虛偽做作,但他們實實在在地為守護九夏城付出了努力和傷亡,不管他們的出發點是什麼,都是值得大加肯定的。不像其他的門派,連個最起碼的樣子都懶得做,著實可恨之極。楊縱說得興起,他也不敢駁斥打斷,只得靜靜地聽著,卻也並未被楊縱的見解所左右。
「九夏城原來就處於玄武宮的內院,他們之所以花力氣保全,並非為了九夏百姓,而是為了自己的臉面。可大戰一起,那就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天之間,九夏城就毀成了廢墟……」說到這裡,楊縱嘿嘿地冷笑了起來,目視著關天養,「你可曾想過,若整個天下都成了修行者的戰場,那將會是怎樣可怕的場景?」
關天養猛地一哆嗦,心下巴涼巴涼的,哪裡敢想像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若,若是那樣,豈還有普通人的活路?」旋想到這不過是假設,哪裡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場面了?禁不住一陣苦笑。
「不錯。若是那樣,要不了幾百年,人就該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關天養見楊縱神情凝重,一點玩笑的意味都沒有,想到乾坤庭乃天下第一大勢力,總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秘密,不禁聳然動容,「那,就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麼?」
楊縱目光如電,遙視遠方,滿臉的傲然冷厲,一副天下皆在我手的篤定和敢於挑戰一切的勇毅,「若是沒有乾坤庭,這樣的災難早在幾千年前就上演了!」
關天養一凜,不解地問道:「乾坤庭?」
楊縱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對乾坤庭幾乎沒什麼瞭解,就問:「你以為乾坤庭是做什麼的?」
「我……」關天養搖頭道:「我只知道乾坤庭是天下第一大勢力。【九州風物誌】上說,『崑崙乾坤化城寺』是天下間最強大、最神秘的門派和勢力,也是最不能惹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楊縱點著頭道:「不錯,普通人對乾坤庭的瞭解也僅限於【九州風物誌】上這句話。七千年前的那場封神大戰,想必你也不會陌生吧?」
關天養不明白楊縱為何又將話題轉到了封神大戰上去,一時摸不透其中的玄機,只得順著他的話答道:「這個誰不知道呢?紂王無道,武王率八百諸侯和眾修行者伐之……」他才說到這裡,楊縱就擺手打斷,「這不過是你從書上看到的罷了,真正的內幕是正魔二道的爭鬥,更或者說是道家內部權力的爭鬥。當時自詡為正道的是闡教,奉太上元始天王為尊;魔道又稱為截教,奉通天教主為尊。為了統治人間,雙方無所不用其極,最終闡教取得了勝利,然後搞了一場封神儀式,既確定了他們的正統地位,又掌控了修行界的秩序。這就是封神大戰的真相!」
關天養還是頭一回聽說封神大戰的內幕竟然是這樣的,既驚且奇,笑道:「是麼?」他那神情分明告訴楊縱:你說的這些也太玄奇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楊縱渾不在乎關天養是怎麼想的,繼續說道:「已經過了七千餘年,這些內幕普通人當然不知道。但事實就是這樣。這場爭鬥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封神大戰之後五百年,乾坤庭正式成立的。初衷就是制約修行者,不使他們為所欲為,盡最大的努力保護普通人的生存環境。但在成立之初就飽受正魔二道的打壓和排擠,幾乎難以為繼。好在先輩們都很堅持,終於還是挺了過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討厭正魔二道為了自己的那點利益大打出手,從而危害到整個天下,乾坤庭也就變得越來越壯大。經過千餘年的發展,我們終於打出了人間捍衛者的旗號,開始正面干涉和限制修行者之間的鬥爭。當然,這不會很順利,甚至還一度遭到正魔二道的攻擊。但我們不怕,因為我們有的是人心基礎,更不缺人才。經過幾百年的博弈,我們終於在正魔二道面前確立了優勢,迫使他們不得不坐下來跟我們談,商談維護人間穩定的規則。然而,談判的成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是無比的艱難,我們為此付出了難以想像的巨大代價,經過兩百多年的堅持,最終還是取得了成功。也就是從那時起,修行界的爭鬥才只限於修行者之間,鮮有再危害到普通人的!」
說完這一席話,楊縱長長地吁了口氣。見關天養滿懷崇敬地望著自己,朗笑道:「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關天養很是佩服楊縱的洞穿能力,在他面前似乎藏不住秘密,也就不再掩飾內心的想法,「不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麼?單單是贏取我的尊敬麼?你也不是這種愛慕虛榮的人!」
楊縱哈哈笑了起來,「贏得了你的尊敬就能滿足那份虛榮感麼?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了一些。實話告訴你,我告訴你這些的目的很簡單:邀請你加入乾坤庭,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這席話簡直有如晴天霹靂,震得關天養魂飛魄散,面焦se黃,已然分辨不清自己聽到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玩笑。
楊縱的神情突然變得從來沒有過的鄭重,「我沒有開玩笑!」他說,「我的誠心相邀的。你考慮一下吧!」
「邀請我?這,這……」關天養已然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慌亂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便是做夢,他都不曾想過自己會有加入乾坤庭的一天。楊縱的相邀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於倉促,已經嚴重衝擊到他對邏輯觀,甚至於懷疑起了這後面是不是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起來。
楊縱顯然又看穿了他的想法,臉色漸由鄭重變為冷厲。「是不是覺得難以理解?同時也在懷疑我是不是像梁師曾一樣,別有用心?」
夜風嗖嗖地吹刮著,原來並不冷,卻讓關天養再次湧起一股子沁骨的寒意來。他已經忍不住懷疑楊縱是不是會能看穿人心思的法術,若是,未免就太可怕了些;若不是,坦誠得也教人難以理解。見楊縱直勾勾地盯著他,期待著他的答覆,他知道這一回自己只有在是與不是之間抉擇,再沒有和稀泥的可能,就道:「既然你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那我也就直說了:不錯,我確實是這樣懷疑的!」說出來後,心下驟然一鬆,好似壓盤踞在心頭的魔鬼趕走了似的,說不出的暢快。就連天上的毛月亮也看著清朗了起來。
楊縱哈哈大笑,笑得很是有些張狂,笑得近乎是在發洩內心的不滿。就在關天養想問他笑什麼時,他拿出一隻黑色的匣子,道:「拿去!」
關天養只一眼就看出匣子是用鉛鑄成的,「是什麼?」他伸手接了過來,膀子一沉,才發現尺許見方的鉛匣竟然重四五百斤,裡面顯然別有乾坤。
楊縱道:「打開一看便知!」
關天養撥開蓋子,一股蒼涼雄渾的肅殺之氣如山嶽般從匣子裡升騰而出,重重地壓在了關天養的心上。不用看,他已經知道匣子裡裝的是龍鱗,是那片在天機鎮上當掉後失盜的龍鱗。蓋子啟開後,見果然是龍鱗,還是忍不住驚問道:「這,你,你們找回來了?」
楊縱點頭道:「若是找不回來,乾坤庭還配是乾坤庭?」
關天養實在不喜歡龍鱗散發出來的氣勢,只是不明白當初在白螺湖邊撿起它們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半點的感覺呢?合上蓋子之後,他問:「是誰偷的?」
「諸葛chun。千影門弟子!」
「諸葛chun?千影門?」
「千影門是重極門的一個小分支,立派已有千餘年,但規模一直不大,只有百十來號人。諸葛chun拜入千影門前,曾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本事高得很。那日隨其師來重極門朝拜,落宿在天機鎮上的客棧。你拿龍鱗出來當時,被他們師徒感知到了。半夜的時候就潛進當鋪內庫,將其偷走。當鋪的內庫都是重極門修建的,他們自然是輕車熟路,所以沒有觸動機關。我一度懷疑是重極門堅守自盜,之後經過調查,才查到他們的身上。這才將東西追了回來!」
關天養大為振奮,「這可就太好了!」拿出當約交還楊縱手裡,「這下子咱們是兩不相欠了。」又問道:「那你們是如何處理諸葛chun的?」
「殺!」
「殺了諸葛chun?」
「不單是他,還有千影門下另外八十七人!」
關天養心下大寒,實在不敢想像一片龍鱗竟然遭到如此多無辜的人喪命,「你,你們,這,諸葛chun偷盜,又與同門有何相干?你們為何要下此狠手?」
「若只是諸葛chun個人所為,我們當然不會下此狠手。但他偷了龍鱗後,師徒二人就潛逃回山,待我們追去時,上下一體掩護,死活不肯交出龍鱗。為了不擅開殺戒,我和重極門宗主李延極一起去勸說,說只要交出龍鱗,只問諸葛chun與其師之罪,餘者開赦。但他們還是堅持說沒有偷襲鱗。最後李延極從千影門的禁地取回了龍鱗,並當眾宣佈重極門與千影門斷絕一切干係。之後,我才下了誅殺令!你覺得這樣也算過分嗎?」
關天養迎著楊縱凜凜的眼神,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置評。平心而論,楊縱這樣做旨在維護他們所堅守的秩序,應該算不上過分,但想到千影門上下八十八人無一倖免,還是覺得乾坤的手段太過血腥了,也就毫不掩飾地說道:「你們的初衰是好的,但手段太,太殘酷了……」
楊縱嘿嘿地道:「火字堂負責的就是血腥而又殘酷的任務。一味仁慈,是幹不成事的。若在此處我們手軟了,整個修行界就會我們已經無力維護自家的利益,更加不能震懾一個不足百人的小門派,要不得多久就會對我們群起而攻之。到那時,維持了幾千年的和平就將毀於一旦!你覺得這又值當嗎?」
關天養一震,想像血流飄杵的殘酷景象,暗暗歎道:「是呀,一味婦人之仁,非但什麼事也幹不成,還會害了更多的人。乾坤庭肩負著守衛人間秩序的重任,若沒有鐵血手段,又豈能震懾得了凶悍異常的正魔二道修行者?」想到這裡,心下也有了答案,就看著楊縱道:「值不值當我不知道。再說乾坤庭辦事,又豈會受個人意見左右?」
楊縱嗯了一聲,說:「確實如此!那你想好了嗎,要不要加入乾坤庭?」
關天養點頭道:「想好了,我願意加入。不過我有個條件!」
「條件?」楊縱還是頭一回聽說加入乾坤庭的人還要附帶條件的,覺得很有意思,就笑問道:「什麼條件,說來聽聽?」
「我不想成為你的手下!」
楊縱萬沒料到竟然是這樣的條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就算你想也不能。因為我的手下全都是實力超群,心如鐵石的勇士……」
關天養答應加入乾坤庭,著實令楊縱既驚喜又意外,下坡的路上,他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振奮,「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把店再開下去?」
關天養正盤算著說這事,見楊縱主動提了起來,就道:「開?我就那麼點本錢,都投到了九夏鬼市下,現在毀得一乾二淨,拿什麼去開?」
「楚庸就沒告訴你,九夏鬼市上損失的幽靈宮都會賠償麼?」
關天養嗯了一聲,臉上頓時湧起沉重的憂色。「說了,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拿到賠償。你想必也知道,我眼下還扛著重極門的物資委託任務,本是跟交易所的陸子風合夥經營的,現在……我在擔心,若是不能如期完成,怎麼跟重極門交待?至於開店的事,那也只有緩緩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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