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廷見關天養一口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非但沒怒,反而還呵呵地笑了起來,眼神也一點一點地融化開來。「看來你還有幾分見識嘛。既識得我,那就該知道我的厲害。你若現在拜我為師,我就帶你回冰風谷,教你一身本事,再不用別人的保護了。天下之大,想去哪,想幹什麼都由得你!」
關天養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圓張,一副驚詫的滑稽表情,「你又能教我什麼本事?」
魏長廷分明品出關天養有取笑他的意思,強忍著胸中翻湧的怒意,一字一字地道:「小子,我的耐心可不怎麼好,你只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吧!」
關天養清晰地感受到魏長廷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他努力地想讓自己表現得俏皮,表現得灑脫,表現得頑世不恭一些,可卻怎麼也做不到。在魏長廷目光的逼壓之下,他的腦子已經亂作一團,好半晌才問道:「我不答應你就要殺我,是麼?」
魏長廷森然地道:「與其便宜別人,那還不如由我毀了得好!」
這話如刀子般捅進關天養心底。霎時間,他的眼瞳泛起了血紅,膽氣大壯,怒聲道:「那你就殺我試試!」毫無徵兆之下,反手一劍刺向魏長廷胸口。嗆的一聲,冰屑四濺,原來魏長廷早布下了冰盾護體,普通的利器根本就刺不進去。
關天養這一劍也徹底激怒了魏長廷,他一聲獰笑,道:「你既要尋死,那我就成全你!」抬起手掌就朝關天養當頭拍落。
「不要……」楚庸驚呼一聲,奮盡全力將手中長劍擲向魏長廷,以期能解關天養之危。而他自己卻因為這間不容髮的一次停頓,被生生捲進了冰梭風暴裡去。
關天養如何看不出冰梭風暴的厲害?見楚庸為了救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全,駭得當即驚叫道:「楚大平庸……」剎那間,直感覺整個人都崩裂成了碎片,說不出的絕望和難受。
魏長廷深知楚庸手中的長劍有多可怕,哪裡還敢拿大?不得不扔開關天養,縱身閃了開去。
關天養脫出了魏長廷的控制,乘機一個【逐ri】撲向了冰梭風暴,大喊道:「楚大平庸……」心知劍修的劍氣一旦耗盡,再要聚起來可就不容易了。而失去了劍氣的保護,劍修比普通人是強不了多少的,冰梭風暴的威力便是金丹境界的修行者都承受不起,何況是普通人?
關天養追著冰梭風暴,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道:「楚大平庸,你出來,你出來呀……」語帶哭腔,聽著令人心酸。
魏長廷已是徹底被激怒了,看著關天養奮盡全力追逐冰梭風暴,嘿嘿地一聲獰笑,「既然你們都想死,本座就成全你們!」一掌拍出,霎時之時,天地皆被濃如牛乳的白霧給罩住了,伸手五指難見。
好冷呀!
關天養雖然只有十五歲不到,但歷經的苦難遠比普通人一輩子都要多。自打老廟祝死後,每個冬天他都是從死亡的邊緣煎熬過來的,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可怕沒有人比他體會得更強烈。正是這樣,他才覺得此時此刻侵入骨髓的寒冷遠遠不是過往所經歷的能夠相比,甚至於冷得超出了他的想像,也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範圍。
每一塊肌肉,每一處關節都僵了,又僵又硬,甚至已經不聽使喚。看著迅速佈滿身上的厚厚白霜,他深知如果再不逃出白霧籠罩的範圍,自己就必死無疑了。
可是,腳步都邁不動,又怎麼逃呢?
最可怕的是,原來滾滾向前的冰梭風暴竟然又掉過了頭來,轟轟隆隆地朝他席捲過來。
【冰霜凍氣】他尚且不能化解,何況是連楚庸都奈何不得的冰梭風暴?
霎時之間,他的心念電轉,幾乎是將過去所遭遇到的危機全想了一遍,也將所有的應對之法都細細地過了一遍,然後想到了一樣東西。
【十方鍾】!
對了,就是這個從李道奇那裡買來的奇異法寶。
【十方鍾】在十息之內可以抵擋一切的攻擊。
十息?
又有多大的意義?
關天養已經無暇多想,取出【十方鍾】來,念動咒語,頃時間金光大盛,嗡的一聲鍾罄聲響,巨大的金鐘虛影便將他罩在了其中。能將靈魂都凍結成冰的寒意頓時消失了無影無蹤了,覆在身上的厚厚白霜也都化成了溫熱的水液,浸濕了衣衫和頭髮。
恰在此時,冰梭風暴也撞在金鐘之上,難以寸進一步,飛舞的飛梭俱都在金鐘的虛影上撞得粉碎。
魏長廷顯然沒料到關天養身上竟然懷有此等異寶,驚得噫了一聲,然後就念起咒語,掙動印訣,大喊一聲『破』。大地微震,冰屑紛飛,一條海碗粗細的冰蛇破土而出,裂張著大嘴撲向金鐘。
砰的一聲脆響,冰蛇在金鐘上撞得粉碎,化作一蓬白霧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魏長廷駭然驚叫道:「不,不可能……」
這一刻,關天養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計較魏長廷在幹什麼了,他心下一片寧靜,默默地歎道:「沒被惡鬼給吃了,沒被大蛇給吃了,也沒被鄢奚給殺了……那麼多危難都經歷了過來,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個魏長廷手裡。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麼?」騰騰的白霧變幻出各種異象,在關天養看來,它們就是冥府派來的索命無常,他的大限已到,等著將他的魂魄拘下地獄呢。
死?
原來這就是死呀!
原來死就是靈魂與**的徹底分離,也是與這個世界的徹底分離。
「難怪宋大叔總是說只有活著才有意義,活著才有希望。我一直不能明白這是為什麼,現在才知道人一旦死了,就與經歷的一切、與朋友、與夢想、與所有的牽絆永遠的決裂,過去所付出的努力也將煙消雲散,變得毫無意義了。死,其實就是對生命,對命運,對夢想的終結呀……」
這一刻,他終於悟到了,在死亡的面前,生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有活著,好好地活下去,生命的多彩才會得以繼續彰顯。
死?
活?
一字之差,卻是有著天淵之別。
「只可惜,已經明白得太晚了!」
關天養一聲長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不知道十息已經過去了多少,還剩下多少,腦子裡唯一想著的就是:「如果能夠不死,那該有多好?從今以後我再不會任性胡為,輕看生命了!」
回想著十幾年的生命歷程,只有經歷了一瞬,而眼下的這十息卻有如一萬年般漫長。越是懼怕死亡,它越是要慢慢地折磨你,讓你千百倍地體會到它的威力和可怕,打從靈魂深處生出對它十二分虔誠的敬畏來。
從【十方鍾】祭起到現在,別說是十息,怕是一百息都過去了吧?
可是,為了什麼還沒有死呢?
難道是有奇跡發生嗎?
關天養懷著十二萬分的僥倖又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升騰起了淡淡的金光,不但成功地阻住了【冰霜凍氣】和冰梭風暴,還將它們一點一點地化解和吞噬。
「這是怎麼回事?」關天養不明白,也想不通。
魏長廷就更不明白了。金光從散發出來的無上威嚴不但讓他恐懼,甚至讓他在潛意識裡覺得關天養就是一尊降生人間的神邸。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出這般荒謬的念頭,但它卻如烙印般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與之同時,他又強迫自己認定擋住他攻擊不是什麼神力,而是一件法寶,是關天養自己煉製的護身法寶。此寶威力固然強大,應該不能持久。猛地一咬牙,怒哼一聲,將腦中稀奇古怪的念頭盡行驅散,「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再次念動咒語,掐起印訣,四條冰蛇從四個方向一起撲向了關天養。
從死亡的邊緣遊走了一圈回來,關天養還何懼之有?看著四條從四面撲來的猙獰冰蛇,他無力還擊,只能付之以淡淡的一笑。心下彷彿在說:「來吧,有什麼本事都使出來吧!」神情說不出輕蔑。卻不想砰的一聲脆響,四條冰蛇撞在金光上,一齊炸得粉碎。金光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為之大盛,將包圍著關天養的【冰霜凍氣】逼退到了十數丈之外,就連冰梭風暴也差點被金光給逼散了。
魏長廷再一次失手,心下的驚駭實在難以言喻。他實在想不透,憑自己六百多年的修為,竟然奈何不得一個毫無修為的少年?
難道是關天養當然是降世的神邸嗎?
不,絕不可能!
肯定是法寶,威力異常強大的,品階至少在靈品五階以上的護身法寶。
可越是強悍的法寶,消耗和靈力就越多,別說是毫無修少的普通人,就是修為稍低一些的修行者也都控制不了。關天養渾身沒有半點的真元,又如何能夠祭得起來?再者,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怎麼可能強化得出靈品五階以上的法寶?
就在魏長廷驚疑難定之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空中陡地傳來一聲暴喝:「好你個魏長廷,堂堂青蓮宗雪舞堂首座,竟然這般枉顧身份,無恥下流到對普通人動起手來。看槍!」
哧的一聲,一道數十丈長的銀白色槍芒破空襲來。
魏長廷倉皇疾退,雙手連舞,一道又一道的晶藍色冰盾在身前結成,妄圖擋住槍芒。
砰、砰、砰……一連串的脆響,槍芒過處,冰盾紛紛炸碎,直指魏長廷前胸。
千里奔襲,直搗龍庭。此等威勢,遠不是楚庸的劍氣所能比擬。看得關天養是蕩氣迴盪,扼腕感歎。
見情勢危急,魏長廷大喝一起,祭起護身法寶——那竟也是一面晶藍色的冰盾——砰的一聲,槍芒刺在冰盾之上,激起絢麗的藍光,這才轟然散了。而魏長廷也被槍芒上裹挾的強大衝擊推得退了十餘丈才站穩。
「楊縱……」魏長廷又驚又怒,道:「你竟然偷襲?!」
楊縱一身戎裝,頭戴二郎沖天冠,胯下乘坐著四翅的飛天龍馬獸,手提丈八金槍,威風凜凜,有如天神一般降了下來,虎視著魏長廷道:「我楊縱能偷襲你,那也是你的榮幸。就憑你連番對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少年下殺手,那就是人人得而誅之,也不必跟你講什麼規矩!更何況,他還是我乾坤庭保護的人!」
魏長廷氣急敗壞,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楊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深知自己是既輸了理,又輸了勢,實力上又不及楊縱,若不趕緊開溜,怕是討不到好果子吃。但又不想丟了身份,墮了威名,就道:「誰知道他是你乾坤庭保護的人?本座只知道他是個偷窺者!」
楊縱嘿嘿地道:「偷窺者?欲加之罪,何患這辭!呔!」又是一槍刺了過去。
魏長廷手裡多了一柄拂塵,舞將起來,長數十百丈,盤旋飛舞,分明是將要楊縱困住。
楊縱絲毫不將漫天迴環的拂塵銀絲放在眼裡,只是瞅定了魏長廷,一槍接一槍的捅刺。但凡有銀絲捲了上來,揮槍一撩,便被鋒銳的槍芒當場割斷,難有用武之地。
魏長廷與長眉道人的一戰就將一身功力耗得七七八八,然後又挨了楚庸一劍,雖說傷勢無大礙,但畢竟鬥志大受打擊。再殺關天養不得,不免質疑起了自己的實力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驟遇殺意正盛的楊縱,教他如何能夠抵擋?
幾個回合下來,楊縱幾乎將拂塵的銀絲盡數挑斷。魏長廷見勢不能敵,情知再戰下去必然送命當場,就大喝道:「住手!」
楊縱根本就不搭理,順勢一招【破襲】,槍芒直取魏長廷的喉嚨。
魏長廷大駭,不得不將全部修為聚到護身冰盾之上,擋在身前。
砰的一聲,冰盾當場炸裂,魏長廷長噴一口鮮血,被遠遠地拋了出去。他也是個極有決斷的人,也不戀戰,借勢遁逃了而去。楊縱胯下的四翼龍馬獸也被魏長廷護身冰盾碎烈的反震之力掀得振翼揚蹄,長嘶起來。
「楊縱,今日之賜,來日必有厚報!」
楊縱也沒有追擊,而是應道:「你不來找我,我也會上冰風谷找謝玄真把今天的賬算清楚!」
這時,六名火衛相繼趕到,護在他身側。
魏長廷一走,冰梭風暴不攻之散。關天養衝將上去,抱住了折磨得體無完膚,昏迷不醒的楚庸,連聲大叫,楚庸卻是毫無反應。楊縱見此情狀,懊惱地歎了口氣,翻身跳下龍馬獸,走過去問道:「明知魔道今夜圍剿烏蓬山的散修,你們還來摻合什麼?」伸手一探楚庸的脈息,神情頓時沉了下來,咬牙道:「好你個魏長廷,看本座不該饒你狗命!」
關天養見楚庸的氣息微弱,時有時無,已經嚇得亂了方寸,見楊縱這麼說,驚怵地問道:「他,他怎樣了?」
楊縱沒有回答,而是將楚庸扶起,對六名火衛道:「你們護法!」一掌抵在楚庸的背上,助其療傷。
半晌之後,楚庸的臉色漸漸恢復了些許紅潤,咳了一聲,連連嘔出了幾大口鮮血,這才睜開了眼睛。
關天養又驚又喜,顫聲問道:「你,你怎樣了?」
楚庸強作一笑,渾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很好,你沒事,那我,那我就算不辱使命了……」
關天養怒道:「什麼狗屁使命?難不成你還為了它去死麼?」
楚庸嘿嘿地道:「又有何不可?不知哪位道友出手相助,楚庸在此謝過了!」
楊縱冷哼一聲,道:「道友?這時候怕是沒有什麼好心的道友出手救你!」
楚庸一驚,扭頭望去,「座主……」就要爬起身來行禮,楊縱按住他,「別亂動。你的傷我治不了,只能暫時穩住。」
關天養啊了一聲,才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那怎麼辦?」
楊縱瞟了他一眼,「你身上可還有【回天丹】以?」
關天養猛地一拍腦門,「怎麼把這都給忘了?」拿出一粒【回天丹】,手忙腳亂地給楚庸服了下去。楊縱這才鬆了口氣,「他救你一命,你再救他一命。兩不相欠了!」
關天養一怔,暗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及細細體會,就道:「不,是我欠楚大平庸的。他若不是為了救我,根本就不會傷成這樣!」
楊縱眼神凜凜,似頭一回見著關天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嗯了一聲,道:「你毫無修為,怎麼就擋住了魏長廷的幾記殺招呢?」
關天養何嘗不是滿心的不解,心下暗想道:「是呀,為什麼我能擋得住呢?李前輩不是說【十方鍾】只能支持十息麼?從我祭起它到楊座主趕到,怕是三十息、一百息都不止。難道是,難道是李前輩……」本以為李道奇給他的【十方鍾】是一件威力奇大的法寶,而不是一次性用的。可攤開手一看,才發現原來古銅色的小鍾已經變得漆黑,被風一吹,竟一點一點地化成粉沫了。
「【十方鍾】?!」楊縱一眼就認出了他手裡的小鐘,恍然而悟,「原來是這樣!」招手叫過兩名火衛,道:「把楚庸護送到漢江府。路上若有人膽敢阻攔,格殺勿論!」
兩名火衛躬身應道:「是,座主!」喚出坐騎靈獸龍馬獸,其中一人將楚庸扛到背上,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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