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沒理呆病又犯了的胖子,而是閉目躺了一會兒後,用力一踹胖子肥碩的屁股,他老人家就又飄在半空、不可一世了。
看著黎叔已無大礙,我和胖子由衷地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甚至都想抱抱這個害得我們丟人現眼還被鬼差敲竹槓的老燈泡子。
可是,從我們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叔,想不想吃點辣肺子。」
看樣子,黎叔對我們的舉動也是動了感情,但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別磨嘰了,兩個癟犢子,有啥屁就快放吧,我一會兒和你們說點兒正事,很重要。」
這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交流,感激,不一定要掛在嘴上,而是藏在心裡,釋放於行動之中。但是,黎叔那一句帶著顫音的「兩個癟犢子」,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心潮澎湃。
我和胖子見黎叔少有的嚴肅,知道他一會兒說得肯定是挺嚴重的事兒,所以也不再廢話,將心中的疑問一一道出。
「叔,你咋知道我們在胖子家的平房那塊呢?」我迫不及待的提出了這個最大的疑問。
「嗨,我本來是回診所找你們的,結果麗娜告訴我你們去了平房,我就趕緊過去了,還好趕到的及時。」黎叔解釋道。
「對了,那個墳圈子到底是咋回事,還有那些髒東西,從哪兒冒出來的呀?」我心有餘悸地提出第二個疑問。
黎叔還沒回答,胖子倒嘿嘿的樂上了:「凱子,那啥,這個問題,還是哥告訴你吧。」
我看著胖子,猛地回憶起當時胖子是刻意領著我往那個小土山跑的,不禁心生疑竇:「死胖子,你丫到底瞞著我什麼呢,快說啊。」
見我急了,胖子看看黎叔,見黎叔示意他繼續說,就對我說道,那個小土山上,埋得全是wenhuageming時,武鬥被打死的冤鬼。當時,雅克什最大的機械廠共有兩派造反派,一派為「革命造反派」,一派為「紅色造反派」,兩派因為保皇與革命之爭,經常鬧派性,市革委會出面調解都不好使。
既然文鬥誰也不服誰,那怎麼辦,干唄。
1967年正是全國武鬥最凶的時候,「革命造反派」和「紅色造反派」藉著全國的大好形勢,幾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好在都是機械廠的職工,既不缺造武器的原料,又不缺技術人員,於是,什麼鎬把、鐵釬子、大錘、鐵鍬,都成了武鬥的利器。其中,「革命造反派」主要成員都是當地人,而「紅色造反派」中則有為數不多的來林區支援邊疆建設的北京知青。
這些北京知青打小在北京長大,個個多才多藝,還說得一口嘎崩脆的京片子,甚是招人稀罕。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這些北京知青在家的時候,耳濡目染了京城裡大場面的武鬥,以及頑主們握著三角刮刀掐架的血腥場面,早已是躍躍欲試,如今正好趕上「革命造反派」和「紅色造反派」血拼,那還能錯過?
要說這些北京知青是比一門心思只知道嗷嗷往上衝的東北漢子聰明,他們在武鬥時,居然還注意研究戰術戰法。通過幾次混戰,他們發現,自己這派的人體力明顯不如「革命造反派」,以至於武鬥時輸多贏少,經常讓對方追得滿大街跑,忒跌份兒,也影響士氣。
於是,北京知青中有一個叫徐羽菁的小青年受戚繼光用安了鐵頭的竹子大破倭寇的啟示,研究出了用扎槍遠距離殺傷對方的戰法。
要說這徐羽菁,人長得白淨秀氣,還唱得一口好京戲,練得一身好功夫,沒事時,特喜歡反串樣板戲中的女角兒,那唱腔、身段,不輸梅蘭芳。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的「偽娘」,武鬥時卻成了嗜血的野獸,手持近一米五長的大扎槍,凡是碰上他的「革命造反派」成員,非死即傷。
一時間,徐羽菁被自己派系的戰友譽為「俏羅成」。
不過,常在河邊走,早晚得濕鞋,果不其然,1967年歲尾的一次武鬥中,徐羽菁一扎槍捅穿了對方成員的肚子,把腸子都通出來了,可這個成員也是個悍將,雙手死死扎槍桿,和徐羽菁糾纏在一起。近身肉搏,徐羽菁的扎槍都不如牙籤有殺傷力,對方幾個成員一擁而上,用鐵釬子把徐羽菁紮成了一堆肉餡——這也正應了那句老話,菜刀破武術啊。
一開始,武鬥死了人,雙方各自搶回遺體,保存在冷庫裡,還大張旗鼓地開什麼烈士追悼會。可後來毛爺爺一道最高指示,軍隊直接介入,風光一時的造反派瞬間瓦解,那些生前不共戴天的兩派成員的屍骨也被軍管會派人用大解放汽車拉出冷庫,統統埋葬在了遠離市區的無名土山上(當時雅克什只是個小縣城,房屋建築尚未開發到此處)。
而十幾年後,當胖子出生的時候,他們家的平房,已經蓋到了無名土山腳下。
因為大小就能看見鬼,所以胖子很早就看到過無名土山的墳圈子裡晚上有很多「人」打群架。但沒人信胖子的話,包括他父母,只是認為這是小孩子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使用的小伎倆。
後來,胖子長大以後,曾一個人晚上偷偷地摸上土山,看到一個穿著草綠色老式軍裝的青年在月光下唱京劇,唱得哀婉淒涼,催人淚下。
一開始胖子也鬧不清那個青年是人是鬼,可再一琢磨,除了精神病,是個人也不會深更半夜地跑到墳地裡吊嗓子啊。
可說來也奇怪,胖子怎麼瞅那青年,也害怕不起來,一來二去,胖子竟然和那個唱京劇的鬼成了朋友。隔三差五的,胖子就在晚上跑到墳地去給唱京劇的鬼燒燒紙,順便和他聊聊天。
沒錯,大傢伙也都猜到了,那個鬼就是徐羽菁。而那些泛黃的舊事,就是徐羽菁講給胖子聽的。
熟悉了之後,胖子也曾問過徐羽菁,為什麼他的魂魄不會北京,或者去轉世投胎。
徐羽菁淒然一笑,說是他們這一代人當初是懷著解放全世界3/4受苦大眾的崇高理想參加文革的,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神聖的,可是,直到最後,他們才發現,自己為之付出了生命的所謂理想,不過就是一個大人物所玩的一場遊戲而已。
而他們,全成了這個付費遊戲的買單者。信仰既然破滅,那他們無論生死,都已是心如死灰。
當然,他們的魂魄也沒臉回北京,一是他們一事無成,生前未給家人增光,死後卻讓家人為之蒙羞,無顏見江東父老。
至於投胎轉世,地府知道他們都是慣於破四舊的革命小將,生怕他們到了地府後再鬧一次文革,一個齊天大聖就讓地府膽寒了幾千年,哪裡還敢再找這麻煩。
所以,地府就將這片墳圈子劃為他們永世的禁錮之地,一個看似讓他們脫離了輪迴之苦、卻注定陷入了遙遙無期的暗黑世界的牢籠。
不過,在徐羽菁高興的時候,他也會教胖子一些武術基本功,而且還將自己平生最得意的扎槍**也傳給了胖子。
聽到胖子講到這裡,我一下子恍然大悟,難怪胖子手持鋼管就能捅漏那些打手肚子,原來他跑到墳圈子,為的就是將徐羽菁請上身。
怪不得這胖廝在請神之前會如此牛逼閃電地讓我擎好兒呢,敢情他是啞巴吃湯圓,心裡早就有數啊。
如此一來,胖子為什麼會唱戲、為什麼會滿嘴的毛式語錄、為什麼現場冒出的那些鬼魂會相互廝打、為什麼車老道一念最高指示鬼魂們就乖乖地回到墳墓裡,就都有了答案了。
可是,這一切,也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吧,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地下,到底還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啊?
(祝各位書友蛇年大吉,身體健康,心想事成,多吃多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