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非命說這些兒血腥的陳年往事之前,其實我和胖子已然猜到了黎叔與墨家之間肯定有什麼淵源,但怎麼也沒想到兩家竟是這樣結的緣。然而,墨非命接下來的所講的發生在黎家與墨家之間的恩怨糾葛,卻再次讓我們知道了什麼叫幾輩子解不開的血海深仇。
黎老廣領著老婆和大兒子逃難到齊齊哈爾後,靠著給人打零工勉強度日。可是,日子雖然艱難,但更讓黎老廣寢食難安的,還是在好裡堡村以交鬼術給郭世傳補陽壽的那檔子事兒,因為,那個對後世子孫的命數影響甚大的陰影一直如毒蛇一樣纏著他,令他悔不當初。可是,大錯已鑄成,他只能希望那一切只不過是祖上為了防止後人濫用交鬼術而故意危言聳聽罷了。
說來也是天理循環、命中注定,這黎老廣擔了一輩子心,經歷了日本垮台、國共內戰,也飽嘗了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的百般苦楚,但生在那個時代的中國人,又有幾個不是活得如此艱難?但是,臨蹬腿時,得了善終的黎老廣卻用那渾濁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黎炳坤,至死都沒合上眼。沒有人知道,他是帶著對兒孫後世命數的深深恐懼與擔憂死去的。
那一年,是1949年,一個改變了世界的時間節點。
黎老廣死後,黎炳坤象大對數中國人一樣,經歷了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大躍進、反擊右傾翻案風等等大大小小的事件,但那些似乎又與他關係不大,因為,他體內流淌著的依然是毛南道教黎氏一族的血,那些浸透了幾代人骨髓的道教引力是任何人為手段無法抹去的。所以,儘管黎老廣在世時,並沒有將毛南道教的所有道法、巫術系統的傳授給黎炳坤,儘管依然健在的老母親百般阻撓黎炳坤習練這些在她看來就像蛇蠍一樣可怕的東西,但黎炳坤還是憑藉著兒時對關於道法、巫術的一鱗半爪的記憶,再加上刻苦研讀父親留下的那些記載著道法、巫術的古書,竟也小有所成。
不過,沒有人知道黎炳坤通曉亦正亦邪的毛南道教法術。在外人眼裡,他不過就是個有些木訥的人力車伕而已。
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著,黎炳坤娶妻生子,並在1956年迎來了自己的兒子、也是唯一的後代。百善孝為先,無後為大,黎炳坤對這個兒子視如眼珠子,特地請大院裡最有文化的、解放前以給人代筆寫信餬口的張大爺給孩子取了個響亮的名字——黎仕其,希望這個兒子日後能仕途上得其所哉。有了兒子,生活就有了奔頭。在這期間,雖然老母病故,三年自然災害又險些餓死,但黎炳坤都咬牙挺過來了,一心就想著能把兒子早日養大、再娶妻生子、光耀門楣就行了,以至他自己是連毛南道教黎氏一派的傳人的事兒都快忘乾淨了,那些記載著道法、巫術的古書,也被他隨意的堆放在了倉房裡。
時間進入1966年以後,那個讓黎炳坤熟悉而踏實的國家開始生病了,變得越來越狂躁,越來越暴力。可黎炳坤仍覺得這一切跟自己關係不大,大事兒有肉食者在那琢磨,自己就是一出大力的力巴兒,只管幹活吃飯養兒子,別的,愛誰誰吧。
然而,黎炳坤沒有想到,革命很快就找到了他,並給他引來了殺身之禍。
黎炳坤所住的大雜院共有四家,出他家之外,還有文化人張大爺、在齊齊哈爾第一機床廠上班的盧師傅一家,以及當中學門衛的李博文。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提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一時間,神州上下「破四舊」蔚然成風,各地紅衛兵、紅小兵四處出擊,搗毀神佛塑像、、焚燒古書字畫、抓人、揪斗、抄家,好不熱鬧。
按說這跟黎炳坤毛的關係都沒有,可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人很容易就變成鬼。見各路紅衛兵、紅小兵正想破四舊卻苦於狼多肉少,出身不好而又急於顯示革命立場的李博文猛然記起曾在黎炳坤家裝雜物的倉房裡看到過一些繁體字的線裝書,這不正是「四舊」嗎?
立功心切的李博文幾乎沒有什麼激烈的思想鬥爭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本校那些荷爾蒙明顯過剩的紅衛兵。於是,一干氣勢洶洶的紅衛兵在一個午後襲擊了黎炳坤家,並當場搜出了那些記載著道法、巫術的古書。
黎炳坤看到那些已經佔滿灰塵、字跡都以污損的古書,也沒當回事兒,就說都是些老輩留下的東西,當個紀念,你們要是需要就拿走吧。結果一名嘴上剛長出絨毛的紅衛兵兜頭一記銅頭皮帶:「你私藏這些宣傳反動迷信的書籍,是不是解放前參加過反動會道門啊?」
一看破四舊竟然揪出個階級敵人,紅衛兵們當即對黎炳坤進行了一番觸及皮肉的教育,打得黎炳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嚇得年僅10歲的黎仕其躲在母親懷裡,哭都不敢哭。
打累了的紅衛兵們本來要在大院裡就將那些古書焚燒,但紅衛兵中一個十七八歲、長得斯斯文文的青年跟負責人耳語道:「這些書不能燒,我們應該帶回去展覽,讓更多的人民群眾受教育。」於是,紅衛兵們在對黎炳坤進行一番不悔改就叫你滅亡的訓斥後,夾著古書揚長而去。
被紅衛兵毒打致傷的黎炳坤在床上一趟就是一個月,在此期間,紅衛兵到沒有上門找麻煩,但一個不速之客,卻在一天的傍晚時分來到了黎炳坤的住所。
這個人看起來大概四十幾歲,面色白皙,身材瘦弱,一看就像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文化人。這人在進入黎炳坤家後,隨手關上了房門。
黎炳坤所住的房子是低矮的板夾泥土房,采光本就不好,不速之客將門關上之後,屋內光線驟然變暗,從糊著窗紙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支離破碎,並在不速之客的臉上形成了斑駁的黑影,使他那張斯文的臉一下子變得如鬼魅般駭人。而黎炳坤也無來由的感到有些心慌氣短起來。
「你叫黎炳坤,對吧。」不速之客說話聲音低沉暗啞,聽之即有一種陰森之感,「那你和黎老廣是什麼關係啊?」
「那是我爹,你是哪位啊,認識我爹嗎?」黎炳坤見不速之客很斯文故而沒有戒備心理。也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人們在毛爺爺的一種思想、一種聲音的長期熏陶下,總是認為自己活在一個沒有壞人、沒有私慾的世外桃源裡,對人也少有戒心。
「當然認識,而且我們還是老相識呢。」不速之客微微哂笑,眼睛突然變亮,亮得令黎炳坤無來由的響起了準備發起攻擊的蝮蛇。
「我叫墨干天,聽你爹提起過嗎?」
黎炳坤有些發蒙,墨干天,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啊,黎炳坤一下子想起了父親在世時每喝醉酒都要和自己絮叨的那個不願回首的故事,那個人面獸心的家庭教師——墨干天!
「你、你別瞎胡勒(東北方言:胡說八道)了,墨干天是我爺爺那輩的,你這歲數根本不對啊,你到底是嘎哈的?」黎炳坤不傻,自己父親講過,那墨干天當年30幾歲,活到現在起碼有60幾歲了,可眼前這個自稱墨干天的不速之客看起來不過40來歲,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個人嘛。
「哈哈哈……既然你不信,」自稱墨干天的不速之客發出一陣如痰堵喉嚨的呵呵長笑,就像蝮蛇吐信的嘶嘶聲音,「那我就讓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吧。」
說著話,自稱墨干天的不速之客在臉上用力揉搓了幾下,一快類似白色膠皮的東西就從他的臉上一點一點的爬,沒錯,那塊白色膠皮就像有生命一樣的從墨干天的臉上爬到了他的手裡,並懶懶的纏在了墨干天的右手腕上。
墨干天慢慢的抬起頭……一直偎在媽媽懷裡怯怯的看著來訪的不速之客的黎仕其突然尖叫起來,小小年紀的他被嚇得尿了一褲子:那個人的臉上完全沒有眼睛,只有一條裂開的大口子,裡面一個火紅的珠子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