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次閱兵的主題,成都人都聽說了,那就是鄧名要補辦從緬甸返回的凱旋式。
聽到這個消息後,蒙正發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妥,他之前也附和過陳佐才,稱攻打緬甸純屬勞民傷財,但這仗是鄧名親自指揮的,少唐王當然聽不得這樣的話。因此蒙正發馬上改弦易轍,準備了好幾封詩賦,準備在鄧名的閱兵式上高聲朗讀,歌頌上次王師征討緬甸,耀武揚威於異域的煌煌武功。
陳佐才依舊固執己見,堅持認為既然沒有救出天子就稱得上是一無所獲,所以不打算向鄧名道賀,沒有準備任何歌功頌德的詩賦。對此蒙正發也不勉強,但也不打算效仿,在他看來陳佐才是鐵了心要扮演強項令,而鄧名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效千金買骨之法,優待陳佐才以贏得士心。不過這種強項令有一個就夠了,蒙正發熟讀史書,知道皇帝固然需要陳佐才這種有風骨的士人為自己增色,但更需要也更喜歡揣摩上意的乖巧臣子——蒙正發不打算同陳佐才競爭崗位極其有限的「強項令」一職。
至於之前曾經說過緬甸之戰的壞話更不必擔心,那時蒙正發被鞏煜繞暈了頭,見全書院的名人都說緬甸之戰徒勞無功,那他也就不小心跟風說了兩句。現在保國公既然露出了口風,蒙正發也就立刻修改錯誤,更不惜「以今日之我戰昨日之我」,有些士人抹不開面子,不好意思馬上當眾改口;但蒙正發不是那種分不清「領導意圖」和「個人臉面」哪個更重要的糊塗蟲,處理得當的話這甚至是一個契機,讓鄧名明白他是個絕對以領導意志為意志的好臣子——反正都剃過頭了,想扮演硬漢形象也沒機會了。
而惠世揚除了準備辭賦,還向劉晉戈爭取到了凱旋儀式總指揮的職務,他自認是幾朝元老,精通各種禮儀,一定把整個活動組織得莊重嚴肅,讓鄧名見狀大悅。本來鞏煜是大順禮政府尚書,操辦各種禮儀活動鞏煜也是得心應手,但惠世揚自稱來成都這許久一直沒有做事,就把這攤子事全部攬過去了。
一開始劉晉戈還不同意,因為他知道鄧名不喜歡別人對他行叩拜禮,游騎兵來傳達命令時,也交代說鄧名的意思是讓同秀才們自由活動,只要不擠占道路就可以。
但惠世揚指出,漢太祖見到臣子們山呼叩拜後,頓時龍顏大悅,稱自此方知為天子之樂。可見這個是人之常情,任憑哪個豪傑人物也逃不過。更進一步說,鄧名平易近人,所以不要求為他準備盛大的迎接儀式,但臣子忠心侍上,越是如此越要堅持君臣父子,一定要把最好的禮儀獻給君主——不然還要這些臣子何用?不錯,趙匡胤是黃袍加身,但這就是臣下的作用,要是趙匡胤不是裝睡等部下來送黃袍,而是自己找人繡龍袍然後自己當眾披上,那成何體統?
惠世揚用的漢太祖典故很有說服力,劉晉戈知道鄧名頗欣賞劉邦,多次在他們面前稱劉邦為瀟灑、豪邁的英雄,無可無不可的大丈夫。被惠世揚說服後,劉晉戈就默許他去組織一些官吏緊急排練迎接儀式。
不過劉晉戈還是留個心眼,沒有公開下行政命令宣佈惠世揚負責此事,而且也沒有下令手下官員去聽惠世揚指揮,只是為惠世揚的安排提供一點方便並不加以阻止。要是鄧名不高興,劉晉戈可以說這都是惠世揚自行其事——就算鄧名心裡有數,但這就入惠世揚說的,部下忠心辦事,就算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上司心裡也是高興的,只要有個借口就不會追究了。如果鄧名喜歡的緊,那到時劉晉戈再表功也來得及——幾年的行政工作很鍛煉人,劉晉戈不是只知道單挑的毛頭小伙兒了。
第二天清晨,鄧名帶著游騎兵按時抵達城門時,劉晉戈心情有些緊張地帶著隨從出門迎接。陳佐才、蒙正發都已經到達,前者繃著臉孔打算就用這副表情來表達他的抗議;而後者口中正唸唸有詞,還在溫習著他的詩賦,精益求精地推敲著朗誦時的語調和表情。
而闖營這邊的大將鞏煜遲遲沒有出現,禮儀隊的總指揮惠世揚更是蹤跡全無——這兩天惠世揚緊急培訓了一支幾百人的禮儀隊,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但惠世揚稱兵貴精、不貴多。鄧名騎馬入城時圍觀的人想必亂七八糟,數百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突然整齊的施以大禮,同時發出整齊的恭賀聲,更能顯得鶴立雞群。在給保國公驚喜後,震懾住眾人,
劉晉戈同意了這個計劃,但現在鄧名都到了,總指揮卻沒來。禮政府尚書更一起消失,否則鞏煜絕對可以代勞。
「惠老先生到了嗎?」
劉晉戈內心還在彷徨不安的時候,鄧名的問題已經降臨到了頭上,他脫口而出:「還沒有。」
保國公抵達後一開口就提到惠世揚,讓劉晉戈更加驚疑不定,他用餘光觀察了周圍人一圈,也沒有發覺到什麼異常。
又等了片刻,鄧名終於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再次開口道:「既然惠老先生還沒有到,我們就不等了,我聽說你們準備了一個叩拜儀式?我不是說過,不得侮辱朝廷功名嗎?」
劉晉戈心中一聲聲叫苦,怪不得鄧名一開口就問惠世揚何在,可這件事是前天定下來的,與會者沒有幾個,剛才他查看一圈,也沒有注意到誰面色異常。
至於鄧名說的那個不許侮辱朝廷功名,劉晉戈可不是幾年前剛當上成都提刑官的時候了,現在誰還不知道鄧名那個理由根本就是無中生有?惠世揚說的好,別說主君了,別說秀才了,官員見了閣老有敢不叩拜的麼?閣老見了公公膝蓋不也得打彎麼?當初要不是惠世揚拜了王安王公公這尊大佛,東林怎麼能撈到定策之功呢?後來溫體仁檢舉東林賣官鬻爵、科舉舞弊,要不是及時拜了曹化淳曹公公,怎麼能倒戈一擊把溫體仁踢出朝堂呢?溫體仁就是最好的反例,他的膝蓋對公公們倒是挺硬,結果曹公公他們在皇上耳邊動動嘴皮子,就成了「閹黨」了。
「好了,這事取消。」鄧名不給劉晉戈更多的思考時間,擺擺手下了命令,接著他轉頭看向熊蘭:「熊行長,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提督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熊蘭神情肅穆地保證道。
事到如今,劉晉戈哪裡還會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他,在心中大罵起來……最近一年來他始終把參議院的青城派視為首要的敵人,蒙正發到成都後他的精力又被吸引到了書院,結果就放鬆了對熊蘭的警惕。兩天前惠世揚提議時,熊蘭等人也在場,還信誓旦旦地與劉晉戈簽訂了攻守同盟,沒想到一轉臉就把他給賣了,而且剛才還滿臉無辜。在鄧名解開謎底前,劉晉戈愣是沒能看出一絲的破綻來。
隱約感到身旁的劉知府正投過來憤怒至極的目光,不過熊蘭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兩天前惠世揚博引旁征,聽上去好像把鄧名分析得頭頭是道,但熊蘭卻知道其實大謬不然。若論揣摩鄧名的喜惡,熊蘭一直以川西第一人自詡——從來沒見過那個傳說中的剿鄧總理周培公,不過就沖鄧提督私下裡都對他讚不絕口,熊蘭就知道周培公也不是易於之輩,所以自己謙虛地沒有自封為天下第一。
「老子可是向提督投降過三次,其中的凶險豈是你們能想像到的?你們不就是有個好爹麼?鄧提督豈能以常人論之?」熊蘭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把劉晉戈一陣嘲笑,對夔東派來的高參惠世揚更是鄙夷:「就好比這條春熙路吧,當初鄧提督要大夥兒起名字時,只有我在遠處高喊『鄧公路』,鄧提督當時眼睛一亮,差點就答應下來了。可惜、可歎這幫白癡不懂得抬轎子,胡亂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名字,最後鄧提督也不好意思起來,才叫了這個春熙路。」
到目前為止,熊蘭唯一的一次重大失誤就是曾經攛掇鄧名去聽陳佐才的課。不過失敗乃是成功之母,從那以後,熊蘭自認為對鄧名的揣摩能力又上了一個台階:「惠世揚那老匹夫有一點沒說錯,就是要順著提督的喜好來。但提督還真不喜歡叩拜,提督就願意和大夥兒、和同秀才平起平坐。只要順著這條思路來,就決不可能犯錯;誰要是逆著來,就等著拍馬拍到馬腿上被踢吧!」
惠世揚的建議有不少人贊同,甚至連熊蘭的老師爺秦修采都遲疑不決。但熊蘭卻異常堅定,當即就派人跟著游騎兵回去向鄧名打了小報告,把惠世揚、劉晉戈等人的「陰謀」匯報給了保國公。沒用多久,返回的使者就帶回了熊蘭意料中的好消息,鄧名把後續工作交給了熊蘭負責,從內容看,如果沒有他的報告,這份工作肯定會給予劉晉戈的。
「好,讓我們進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