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名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出來兩位兄長,而且幾乎同時在山東和廣東出現,更不會預料到他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兄長。
此時從緬甸撤回來的遠征軍正在建昌休整。去年秋天跟隨鄧名從成都出發的川軍共計八千人,時隔將近一年,他們再一次打著鄧名的旗號來到了馮雙禮的地盤上,而此時川軍只剩下六千多人了。
前後有五百多名將士在緬甸陣亡,還有一千多人因為疾病、意外、重傷不治等原因客死異國。這些死者的的屍骨都被鄧名裝在棺木裡,不辭辛苦地運回了國內。雖然鄧名本人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但川軍不願意見到本來還活生生的同伴成為異鄉之鬼,而鄧名也不願意把他們的屍體留在國外,怕他們的墓地得不到良好的照顧。
在返回國內的途中,鄧名並不介意把這些棺木放置在他的營帳外。一開始明軍對此還有些忌諱,士兵對可能出現的鬼魂騷擾也有些畏懼。但鄧名對大家說道:「這些將士生前都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死而有靈,又怎麼會對我們不利?肯定會保佑我軍。」
民間有很多辟邪的法門,軍中也是一樣,比如把寶劍掛在營帳的門口,據說鬼魂看到殺過人的凶器,就會退避三舍,比在門口掛上門神的畫像或是紅布條還管用。但這些辦法鄧名一概不用,更表示他很希望能夠與部下的英靈重逢。鄧名認為所有懼怕鬼魂的說法都是對陣亡者的侮辱。
在鄧名的影響下,川軍中的人也開始改變看法,不少人都覺得鄧名說得很有道理,陣亡將士都是生前的同袍好友,絕不會來找自己的麻煩。更有人想起,不少將士是為了掩護同伴才陣亡的,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麼可能來找自己生前想掩護的人當替死鬼?
進入雲南後,鄧名選擇一個地方把將士們的遺體下葬。這裡已經是中國的領土,而且若是繼續帶著棺木,腐爛的屍體也會造成衛生上的隱患。不過鄧名告訴李定國,他只是托李定國照顧這些將士幾年而已,過上幾年他會派人來起棺,把這些犧牲的川軍將士的骸骨帶回成都。
抵達建昌後,鄧名就讓部下把一部分盔甲先送回了川西,馮雙禮目前絕對屬於鄧名最可靠的盟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建昌都沒有對鄧名不利的理由。
在昆明的時候,川軍和滇軍表現得雖然融洽,但內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戒備;鄧名如此,李定國那邊也是一樣。所以見吳三桂沒有侵犯的意思後,鄧名很快就向李定國告辭,率兵趕來建昌。鄧名離開雲南後,不但他自己感到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就連李定國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要是幾千川軍駐紮在昆明旁邊,晉王卻絲毫不加防備的話,那他就是對全體手下不負責。人到了這個位置上,有些事已經和品德、信任無關,而是必須要去做的。
回到了建昌後,川軍才感到自己是回到了友善的土地上,雖然還沒有返回川西老家,但軍官們已經不再按照戰時標準要求士兵,他們精神緊張了快一年,也該到了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在川軍士兵享受著建昌方面的款待,在建昌湖周圍放鬆身心的時候,鄧名則在和馮雙禮算賬。兩家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交情已經很不錯了。但鄧名堅持賬目要清楚,凡是川西欠建昌的款項,一律及早還清而且附帶利息。
知道鄧名脾氣的馮雙禮也沒有太過客氣,在鄧名結清了此次出兵時借用的糧食、布匹,以及讓建昌幫忙轉運戰利品的運費後,馮雙禮慷慨地表示,這段時間川軍在建昌的花銷就都算他們建昌眾將請客了。
此次跟著鄧名出兵,建昌獲益頗豐,而代價稱得上是微乎其微。建昌軍同樣付出了數百人的代價,不過基本都是帶去的輔兵,很多還是因為白文選那糟糕的佔領政策,死在緬人的自發抵抗中。死了一批輔兵和少量的騎兵,換來與昆明關係的進一步改善,與成都合作的繼續加深,還有大批物資繳獲和奴工,馮雙禮覺得這樁買賣實在是太合算了——狄三喜沒有把那些建昌士兵的屍體帶回來,而是在緬甸就地掩埋。
在和鄧名的會面中,馮雙禮隱約透露出想派建昌兵去四川助戰的意思,對此鄧名當然表示歡迎。建昌的派系之多雖然沒法和成都比,但也相當複雜,同樣是一個為了對抗昆明的威脅而建立起來的同盟。鄧名看到,各營主將都在自己的防區裡呆著,經營著自己的領地和軍屯,只在有事時才到建昌這裡來見馮雙禮一面。而慶陽王本人在一度心志動搖,默許部下向清廷投降後,再也無法恢復往年的驍勇氣概,現在馮雙禮完全沒有雄霸一方的志向,只是單純地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安全和現有的地位,對整合建昌的秦系、蜀系勢力也沒有什麼**。
這樣一個鬆散的建昌同盟,鄧名認為會比較容易打交道,起碼比凝聚力強的晉王系容易達成諒解、進行合作。因此鄧名對馮雙禮等建昌眾將表示,任何人如果想出兵助戰,川西都是很歡迎的,不過川西在處理戰利品的時候,還是會以出力大小為比例來進行分配,所以建昌援兵如果想分一杯羹,就需要派來真正有戰鬥力的精兵強將。
在馮雙禮這裡,鄧名才聽說夔東軍正在圍攻重慶,此時可能已經發生了激烈交戰。
「重慶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鄧名並不知道川軍在浙江取得了多少戰果,不過即使他知道,也還是會對馮雙禮發出這樣的歎息。鄧名不想把所有的人口都打發去種田,但也不想讓農業生產缺乏人手。如何取捨、平衡一直讓鄧名非常頭疼,如果由他負責佔領重慶,那就意味著又是一大批人不得不脫離生產,要去負責保衛重慶和運輸物資。
把這些憂慮告訴了馮雙禮後,鄧名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輕聲說道:「不知道袁將軍肯不肯移駐重慶?不過若是由他鎮守的話,我恐怕又要破費一大筆錢來補貼他,不然袁將軍如何肯幹?」
聽到這裡馮雙禮心念一動,他雖然不太明白鄧名為何對佔據土地如此不看重,不過重慶可是個重鎮,當年劉文秀多次和馮雙禮談到此地,指出這是攻打保寧、乃至進兵漢中和西安的必取之處,而且也是掩護四川安全的要點。
「如果重慶是我的領地,那將來漢中、西安不也是我的嗎?」這個念頭在馮雙禮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也就是一瞬間罷了,剛剛冒出來的這一點雄心壯志在下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初天子棄國,狄三喜等人力主投降的時候,馮雙禮曾經進行過激烈的心理鬥爭,但經過了那一步後,現在他就把平安、悠閒的生活看得比什麼都重:「若是到了重慶,那就得和成都、夔東成天地勾心鬥角,還要防範保寧來襲;如果打算北伐,更要積極操練士卒,收集保寧、漢中的情報……唉,我已經勞累了一輩子了,好不容易能在這裡享一點清福,為什麼還要自己折騰自己?」
馮雙禮自從跟了張獻忠,就一直過著東跑西顛的風險日子。哪像現在,只要幫助成都轉運一些物資到昆明,就能拿到各種奢侈品的補償;偶爾派人去幫鄧名打打仗,還會有金銀入袋。馮雙禮覺得這種日子挺不錯。想到這裡,馮雙禮就按下了前往重慶的想法。以前馮雙禮只需要防備昆明就行了,現在關係改善,連昆明都不需要提防了;建昌北有成都、南有昆明,既然無法擴張地盤,那就連這份心思也可以省下來了。
……
同樣是從馮雙禮的口中,鄧名得知四川的參議院和帝國議會已經開始運轉,甚至還能在自己外出的時候組織起一場東征。軍隊在建昌休息的同時,鄧名就派人去成都詢問東征的戰況和重慶的局勢,而這時緬甸的留守人員也不斷把報告發回來。
鄧名在緬甸留下了上百個川軍士兵,他們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把緬北的大概情況發回國一份,若是有緊急情況還會發回急件。不過鄧名也很清楚,這種報告也就是換一個心安而已,從緬甸送一份情報回來要跋山涉水,隔著這麼遠,根本無法遙控指揮,若是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鄧名也只能看著而無法及時插手。
「有沒有什麼更好的通訊方法?」鄧名琢磨了半天,卻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發明電報,最後只好把這個念頭拋到一邊。
緬北的局面還算平穩,留守人員報告暹羅好像發起了對緬甸的進攻,還有暹羅的使者潛入緬北,想和明軍取得聯繫,共同討伐莽白。
「在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甸南部以前,消滅莽白並不符合帝國的利益。」近朱者赤,趙天霸在鄧名身邊呆了這麼久,世界觀大大向保國公看齊:「即使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南,讓他們統一緬甸也未必就是好事。至於暹羅,現在他們和我們的關係尚可,但我們若是為了這個就幫暹羅統一緬甸,那肯定是吃力不討好。」
「不錯,不錯。」鄧名嘖嘖讚賞道:「現在趙兄獨領一軍去江南,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了。」
「最讓人擔心的是,將來龐高會不會說出真話來。」對鄧名的稱讚,趙天霸照單全收,他指出了一個隱患,那就是冒名頂替這件事總讓龐高心神不定,常常為此和鄧名的留守人員嘀嘀咕咕。
「那又怎麼樣?為什麼莽魯是莽達之子?因為我們需要他是,御林軍和楊閣老需要他是,緬甸的僧人也需要他是;等到將來莽白被廢黜後,那些轉投莽魯的人需要他繼續當莽達之子;莽達的遺族為了獲得優待也會說他是;甚至莽白本人,有朝一日都可能會一口咬定莽魯就是莽達之子——當然是莽白不順利的時候,畢竟一個沒有仇的假貨總比真有殺父之仇的親侄子強。」鄧名哈哈笑道:「當所有的緬甸人都說他是的時候,他說自己不是就不是了嗎,這種事能是他說了算的嗎?」
……
北京。
「楊兄有什麼心事嗎?」
今天主人的表現有些奇怪,喝酒的時候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幾個客人早就注意到這點。但主人只是一個勁地喝酒,遲遲沒有做出解釋,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問。
主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客人好奇的問題,而是再次把酒杯斟滿,猛地將其舉起一飲而盡……接著又是一杯……然後是第三杯。
請來的客人中,有一個是京師綠營的軍官,還有一個是旗人的包衣,但主人深信他們都是自己能信得過的鐵哥們。
「我本命不叫楊起隆。」主人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四川的三太子你們都聽說過吧?他是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