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德等人的決死突擊確實吸引了明軍幾乎全部的注意力,但張勇依舊是險象環生,身後依然有窮追不捨的敵兵,而周圍還有己方的潰兵。
「我什麼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怎麼會死在這個地方?」已經換上小兵軍裝的張勇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奮勇前進。根據張提督的經驗,只要應對得當,小兵其實逃掉的機會更大。尤其是在這種重重包圍中,要是身邊有一群親兵簇擁著,那肯定會是明軍的重點打擊對象,就是本方被俘的小兵,為了保命也會向明軍報告他們看見「某某將領帶著一大群人」向某個方向逃走,而不會專門提到某個身穿破爛軍服的老兵獨身朝著某個方向而去:「狼追豬的時候都知道挑個子大的呢,老子怎麼會犯傻?」
既然現在張勇給自己的地位是被狼追趕的豬,那他就決心做一個盡可能骨瘦如柴的豬,他把親兵統統遣散,獨自一人逃生,雖然確實沒有吸引到什麼明軍的注意,但這無疑也降低了張勇的自衛能力,如果他不能憑借豐富的經驗躲開明軍的耳目,那就算只有兩三個敵兵也能輕易把他抓走。
側耳聽著周圍的人聲,張勇疾步如飛,已經逃到原先將旗位置的兩里之外,他並沒有隨大流向西,而是繞了一個圈折向東南方向——這裡剛剛爆發過一場激戰,取勝的明軍可能已經簡單打掃過戰場,而且還會因為西面的戰事被吸引著遠離此地。張勇找到一個狐狸洞,他一邊蹲在洞口喘氣,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張勇知道這裡依舊不是百分之百地安全,袁宗第回師的時候也可能會從附近經過,他要是能躲到北面的山裡去最好,若是形勢不好就在山裡潛伏待機。不過張勇這個計劃遲遲無法實現,路上不時有明軍的騎兵經過,明軍輔兵正把抓到的俘虜集中監視起來。最不幸的是,其中一隊明軍輔兵選擇的關押地點距離張勇的藏身地還很近。
看到明軍在旁邊的丘陵上攔出一個圈打算安置戰俘,張勇的心中叫苦不迭,如果這裡被建立成臨時的戰俘營,那周圍就會有大量衛兵,很快就會發現隱身山腳邊的張提督。這隊明軍去哪裡不好,偏偏在張提督的藏身處設立臨時戰俘營,這真是天亡張勇,非戰之罪啊。
士兵越來越多,趁著明軍大批輔兵還沒有把俘虜押來,張勇不得不冒險離開藏身之地。不得不冒的風險果然導致張勇遇險了,他溜進叢林的時候,有兩個明軍輔兵好像看到人影一晃,以為是有俘虜逃走了,就拿著棍棒追過來尋找。
這裡的戰場已經打掃過,好處就是明軍不會再費力翻檢地上的屍體,有幾個人斷定剛才是錯覺,已經回去了,但還有三個明軍依舊不死心,一心要把那個「逃走」的俘虜抓回來。
又和三個明軍繞著個小山轉了一圈了,張勇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他必須要盡可能地隱藏蹤跡,絕不能讓明軍認為確實有一個清軍在逃,可是又不能速度太慢免得被追蹤者跟上。這樣高難度的行動,即使是對野外求生技巧一流的張勇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勇的體力急劇消耗著,在這個危機關頭,他更沒有時間去找野生動物的洞穴,就算碰上一個也來不及擴建、偽裝它。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張勇看得出來跟蹤者絕對是新手,要是經驗豐富的老手早就可以確定,他們看到的行蹤都是野獸留下來的而絕對不是人,但這三個沒經驗的輔兵看不懂張勇的佈置,還長著一副實心腸,不依不饒地一定要把逃犯找出來:「難道我今天要喪命於此了嗎?」
張勇的體力快耗盡了,不遠處就是長江,可他自問跳下去也是被江水捲走的下場,那還不如投降,看看能不能隱藏好身份然後半路逃走呢。
……
張勇陷入絕境的時候,王明德的形勢也是千鈞一髮,他和其他清軍將領都帶著數以百計的親兵突圍。正如張勇想的那樣,這些盲目自大的傢伙們完全沒有自己就是被狼追的豬的覺悟,龐大的親兵隊牢牢吸引住了明軍的注意力,而且明軍追上其他清軍士兵時,隨便哪一個都能準確無誤地指出王明德他們的逃竄方向。
「該死的袁賊!」王明德口中不斷地咒罵著,但心裡也不知道到底是恨袁宗第更多些,還是恨他的隊友更多一些。發現中計後,王明德堅持抵抗了片刻,意識到事不可為後就扔掉了將旗逃竄——這就是自己承任失敗,如果明軍還有其他敵人要解決的話,那麼就會轉而向其他的戰場增援,王明德就有更多的機會逃走。
不過跟著王明德一起衝進包圍圈的清軍將領們,不約而同地一起扔掉了將旗,由於沒有其他戰場需要增援,明軍就各自追擊自己眼前的那些敵軍,早知道這麼倒霉那還不如抵抗到底,還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不過王明德轉眼一想,不對啊,要是就我一個人打著旗,那不是給其他兔崽子爭取逃跑時間了嗎?好吧,兔崽子們,大家都扔了將旗跑路,那也比讓我一個人斷後強多了,要是跑不了都別想跑。
領著幾百個親兵在潰兵中左衝右突,王明德把他那些不肯捨己為人、吸引火力的同僚算是恨到了骨頭裡,至於那個發假信號坑大夥兒的張提督,王明德對他的感情已經快要不能用「恨」這種情緒來描述了,是一種類似對臭蟲、蚊子那種必欲置之於死地而後快的本能情緒,不過王明德估計輪不到自己動手了,看眼前的情況,張勇可能已經被明軍亂刀分屍了。
「袁佳副都統,您老人家在哪啊?」王明德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但任憑他四下張望,卻始終找不到漢八旗的蹤影。
王明德轉到哪裡,明軍就圍堵到哪裡,另外幾個扔掉將旗的同伴已經先後就擒,明軍更是一層層地圍困上來,把王明德困在越來越小的包圍圈中,隨著更多的潰兵投降,王明德終於發現自己和身邊的這些親兵快要面對全部的明軍了。
「袁賊!流寇趕得你爺爺好緊!」
死亡的恐懼籠罩在王明德的心中,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前方又被堵上了,身邊親兵的臉上都是絕望之色,但還能往什麼地方逃,四面八方已經到處都是袁宗第的兵馬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次了,不少親兵都面露凶光,眼睛裡閃著猙獰之色,在對局面徹底絕望後,他們心中的凶悍之情也被徹底地激發出來。
「且慢,且慢!」王明德制止了手下的垂死掙扎,他身邊還有二百多不到三百的鐵桿心腹,剩下的人非死即傷,都已經不知去向。看著僅剩的手下,王明德忽然放棄了突圍的想法,向左右問道:「我們沒有殺過明軍吧?有沒有?要是誰的刀上有血趕快都擦乾淨了,趕緊的。」
「袁公,袁公。」望著剛剛出現的袁宗第的將旗,王明德策馬二前,高舉著的手臂上還揮舞著幾張紙條:「末將就是王明德,這是長江鄧提督給末將的免死券啊,是免死券啊!」
看著單槍匹馬過來的王明德,袁宗第皺皺眉,下令道:「讓他過來。」
剛才被俘的幾個清軍將領就有人掏出過類似的東西,說是鄧名給的什麼優惠券,可以贖命用,這東西袁宗第倒是曾聽鄧名上次去江南前說過,不過當時他就當笑話一聽,沒想到清軍還真留著呢。
王明德老老實實地來到袁宗第面前,行了一個軍禮,表示他並不是投降,而是來議和的:「這是長江提督給的免死券,下面有長江提督的簽名,請袁公過目。」
在王明德之前就有人拿出過優惠券,但袁宗第剛才時間仔細看這東西,現在才能認真地看一遍。
「確實是鄧提督的簽名。」袁宗第的衛士、幕僚也證實了這優惠券的真實性,不過有個眼尖的人對袁宗第指出:「國公,看這日期,好像過期了。」
「沒有,沒有。」王明德大叫起來:「這個日期是末將第一次被俘的日子,但後來末將又被鄧提督俘虜了一次,那次鄧提督說日子就更新了,不過當時來不及改。想必袁公對此也有所耳聞吧?」
袁宗第倒是聽鄧名說過,從重慶經過時又抓住了王明德一次,而且好像也有優惠卷的什麼事,不過具體細節袁宗第並沒有太深的印象。
「鄧提督一諾千金,說這張免死券對所有明軍都是有用的。」王明德見袁宗第並沒有斷然否決,就生出了更多的盼望:「末將把這張免死券交還,還望袁公信守諾言,放末將過去。」
「嗯。」袁宗第也有些遲疑不定,他不知道鄧名發這個券到底有何打算,不過肯定有深意。這個東西不是袁宗第給的,他翻臉不認賬也不算毀約,甚至也不能算鄧名食言,不過他擔心這會導致鄧名的前期佈置落空——怎麼看,袁宗第都覺得鄧名給王明德他們這個優惠券是有什麼大計劃在裡面。
而袁宗第和成都的關係很近,他的侄子在成都說話也很有力,現在聽說還升任敘州知府,萬縣的糧草、裝備幾乎都是鄧名給的,雖然鄧名沒有要求,但袁宗第不能不顧忌鄧名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