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珍一定要讓兒子去成都給鄧名幫忙,對此鄧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拒絕,這種行為看上去有點類似送兒子做人質,是一種軍閥表示效忠的方式。一開始鄧名認為賀珍是想多要點補給,就聲稱自己手裡已經沒有餘糧,但賀珍否認他是賣兒子,沒有糧食也要讓賀道寧去成都——本質上他就是賣兒子,只不過是不急著收錢罷了。鄧名隨後又表示不知道給賀道寧安排什麼職務好,但賀珍再次表態,他的意圖只是讓兒子跟在鄧名身邊增長見識,有事的時候讓賀道寧幫個忙,沒事就多學、多看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鄧名也只好點頭同意。他仔細一想,自己現在的地位就是一個佔據了成都地區的軍閥,也可以按照軍閥的慣例行事,如此一來也就釋然了,答應賀珍在分手時把賀道寧帶回成都。
跟著父親返回軍營的路上,賀道寧有些嘀咕,賀珍知道兒子的膽子小,不是打仗的料,不過他認為鄧名不會帶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上戰場,袁象和劉晉戈就是兩個很好的例子。儘管那兩個都有勇名,但鄧名也把他們留在安全的後方,這種軍頭的子侄肯定是重點保護的對象,萬一在戰場上有個閃失,政治代價就太大了。
本來賀道寧想讓父親幫他要求個一官半職,但最後什麼保證都沒有,讓賀道寧心裡不安,不知道去成都後會有什麼遭遇,是不是真成了人質,被圈養起來;而且鄧名剛才明顯露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挑明了要考察他的能力一番才能授予職務,如果沒有合適的就只能閒呆著。
「你就是沒見識!」聽明白兒子的擔憂後,賀珍罵道:「挑貨才是買貨人,要是鄧提督滿口答應,那派給你的才會是真的閒職,答應太快的人一般都不會守信用;鄧提督不肯把話說死,正說明他會認真考慮給你點事做,他不能不給你的老子面子。要說這事都是你自找的,上次多好的機會,你要是和鄧提督一起衝陣,到了成都怎麼也能執掌一軍了吧?」頓了一頓後,賀珍又道:「還能給你老子省下好多盔甲。」
……
賀珍走後,鄧名和軍官們討論該如何安排賀道寧。
「小賀將軍不行,」周開荒連連搖頭:「嬌生慣養,比不上小袁將軍和小劉將軍。」
周開荒和袁象的關係極好,當初袁宗第派兩個人一起來鄧名的軍中,也是想讓他們互相照應,有一點為袁象培植羽翼的意思。不過形勢的走向有些出乎袁宗第最初的預料,他完全沒有想到鄧名離開夔東後就前往東川、昆明去找清軍交戰,而且勢力大了以後鄧名依舊領軍,還常常離開根據地一走就是幾個月。現在袁象雖然屬於鄧名集團的高層,但親信程度明顯不如和鄧名出生入死的周開荒,兩者的地位至少已經是平起平坐,稱不上誰是誰的羽翼了。
「小賀將軍確實不是勇將,不知道治才如何。」鄧名輕聲說道。賀道寧和袁象、劉晉戈一樣,只要鄧名不想得罪他們背後的軍頭勢力,就不能不委以重任。
這種大將的子弟一來成都就獲得重任,毫無疑問不符合鄧名的現代思想。但成都既然不是什麼憲政國家,鄧名就得按照**政權的遊戲規則來玩。比如樸煩和於佑明在武昌搞的這場麻煩,於佑明不用說,在浙軍中有人脈,和任堂的關係也不錯,只要不鬧得天怒人怨,鄧名只能亡羊補牢而不能嚴懲,免得讓浙系的人馬不滿;而樸煩是熊蘭的心腹,雖然鄧名有點懷疑他可能收受賄賂,但鄧名也得考慮熊蘭的工作熱情。鄧名經常遠離根據地出征,可不想後院起火——這次武昌的事涉及了成都很多人,如果真有行賄的事發生,成都方面大概也有份。
「不聾不啞,不做親家翁。」鄧名在心裡默念著,川軍中他能大權獨攬,靠的就是這些爪牙,只要忠誠並懂得適可而止,沒有獨裁者會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專門和手下過不去。趁著手下還沒有享受過權利,鄧名可以進行一些社會改造,但只要他不想搞得眾叛親離,就必須學會裝聾作啞,這些規則能流傳下來就說明了其合理性。
「提督高郵湖大捷,賀將軍遣子入質很正常,不過不能讓小賀將軍掌握財權。」鄧名對張煌言不錯,對浙東軍也信任有加,看到夔東軍開始從鄧名的盟友向屬下發展,任堂還是挺高興的。
「沒錯,要是小賀將軍把糧草都給他老子運去了,那可受不了。」穆譚立刻附和道,說話的時候還瞅了周開荒一眼。
而周開荒立刻聽出了對方的畫外之音,顧不得再批評賀道寧的軟弱了,馬上為袁象和劉晉戈辯護道:「袁提刑和劉知府都是正大光明地向提督提出的要求,而且袁國公堅守萬縣,劉國公護衛三峽,對提督有功!」
鄧名在江南征戰的時候,就曾接到後方的來信,劉晉戈表示夷陵和萬縣都需要物資,請鄧名酌情撥給一些,鄧名當然不會不同意這種要求;這次檢查於佑明和樸煩的賬冊時,發現劉晉戈給萬縣和夷陵各運了價值十萬兩銀子的物資;此外,鄧名能夠察覺於佑明和樸煩的手段,劉晉戈自然也知道。但熊蘭、秦修彩一系積極幫於佑明說話,稱購入「零件」在成都組裝不違反鄧名的規定,劉晉戈難以追究到底,最後只好和銀行達成妥協,讓他們路過夷陵和萬縣時給劉體純和袁宗第送去一些急需的物資。
給夷陵劉體純送東西是劉晉戈的孝心,而給萬縣袁宗第的那份肯定是袁像在起作用。相比鄧名從江南獲得的巨大財富,劉晉戈申請的物資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任堂和穆譚稱不上多心疼,但他們二人和夔東軍沒有交情,總覺得這些闖賊在吃大戶。
「送物資的事我同意了。沒有袁將軍,怎麼壓制重慶的水師,保證航運的暢通?」鄧名趕快打圓場,加強夔東軍本來就是他戰略的一部分,而且支援張煌言的時候,任堂是絕無怨言的。穆譚總是私下和鄧名抱怨,說舟山軍和夔東軍的付出太少,獲得的又太多,這裡面的意思鄧名心裡也有數:鄭成功有錢,穆譚不好意思再替閩軍討好處,但他覺得延平郡王對少唐王忠心耿耿,功勞也很大,難道有錢就活該吃虧嗎?所以穆譚總給鄧名吹風,說諸侯不但不應該找鄧名要東西,反倒應該向他納稅、提供兵員。
這次返回四川後,鄧名計劃去一趟昆明,除了加強盟友聯繫外,也兼有安撫趙天霸的意思。眼看夔東、舟山都從鄧名的勝利中分得了好處,李定國作為西南支柱,如果鄧名不加強合作那說不定會讓趙天霸懷疑他對晉王有敵意。
眼看討論不下去了,鄧名草草宣佈散會。
接著他又把樸煩和於佑明找來,告訴他們可以採購一些衣服、布料去成都。鄧名已經宣佈要發給每個參與高郵湖的士兵五千元獎金,有四千多明軍戰兵因為已經在成都有家室所以沒有娶親的需要,他們馬上就會有一大筆錢。男人有錢之後,肯定會想著為妻子購買一些衣服、裝飾品之類的東西,鄧名估計這個生意會不錯。這些貨物能夠吸收一部分獎金,免得成都嚴重通貨膨*漲;而且軍屬生活得好同樣有助於提高軍人的地位,為以後軍隊徵召士兵創造方便;最後一點,鄧名已經琢磨著要拿走稅務局的壟斷特權,在付諸行動前讓他們賺點錢能夠消除不滿——還好是發現得早,要是這種壟斷經營權長期化、正規化,特權集團就不是這麼點小恩小惠能夠安撫的了。
在鄧名悲歎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傳統統治者的時候,郝搖旗和東安郡王也來到了武昌附近。
「明天就能見到提督了。」郝搖旗對朱盛蒗說道:「提督誅殺虜酋,天下震動,看來大明中興不遠了啊。」
高郵湖大戰的消息傳到後,郝搖旗和軍官們先是不信,覺得順治有精銳的禁衛軍護衛,又在清廷自己的地盤上,周圍有綠營保護,有官府的耳目眼線,明軍突襲順治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多虧了東南督撫的大力宣傳,很快郝搖旗就發現此事千真萬確,鄧名不但孤軍深入敵境成功地擊斃了皇帝,還毫髮無損地返回到自己的水師中。
以前很多明軍軍官雖然還堅持抵抗,但他們內心深處認為戰敗只是時間問題,鄧名在湖北的勝利只是拖延了失敗到來的時間,前途依然是一片灰暗——那時名震天下的滿八旗還沒有大批地南下,似乎他們沒有來湖廣只是因為虜廷覺得沒有必要,湖北明軍越強大就會引起北京的越多關注,更大的聲勢只會把滿洲兵更早地引來。
李定國擊敗尼堪時也造成過全國震動,但接下去三王內訌導致了南明瓦解,反倒讓很多人更加絕望。連能夠正面擊敗八旗的晉王都難逃失敗,那湖北明軍自然更不是八旗的對手。去年鄭成功也因為先勝後敗而讓勝利失去說服力,和李定國一樣,八旗的失敗看上去像是偶然失手。
但順治的死亡讓明軍興奮不已,還讓不少人產生了不切合實際的幻想,有不少底層士兵都議論清廷會不會投降,地方上會不會望風而降;儘管這些盼望沒有成為現實,但郝搖旗的軍隊仍是人人振奮,從上倒下都充滿了勝利的信心。安如泰山的御營都能在虜廷的領土上被殲滅,說明名震天下的滿洲八旗絕非不可戰勝。更關鍵的是,郝搖旗軍中有很多人都見過鄧名,和遙遠、陌生的李定國、鄭成功不同,鄧名在郝搖旗官兵心中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個名字;夔東兵也相當熟悉參與高郵湖之戰的部隊,不就是川西兵嘛,在鄧名入川前他們還不如我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