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裳整個人都癱在車蓋上,彷彿是累極了,全憑這樣撐住最後一口氣。《xsjsk.純文字首發》她臉上的妝全花了,面色憔悴至極,透著一股走投無路的絕望。
謝清歡坐在車裡跟蘇諾面面相覷。
在謝清歡眼中,顧裳一直是精緻漂亮的,她的眉眼間似乎總是帶著一股子驕傲勁兒。謝清歡猶記得她當初簽約鼎星,是何等的風光,看看如今,只能說世事無常了。
蘇諾的神情則是有點複雜,她以眼神詢問謝清歡:怎麼辦?
謝清歡無奈一笑:「你去問問她打算怎麼辦?」
蘇諾輕輕點頭,依言開門下車,走到顧裳身邊打算將她攙起來。
顧裳無力地掙扎了一下,歪歪倒倒地跟蘇諾拉扯起來。
謝清歡身體向後靠著椅背,雙手仍搭在方向盤上,看著兩人拉扯,眉頭微微皺起。自打她上次救了洪熙,但洪熙仍然自殺了之後,她對於撲在自己車前的人就微妙地有了點小陰影。
論體力,還是蘇諾更勝一籌,她攙著顧裳,將她塞到後座。
謝清歡回頭看了一眼,見她軟在後座上輕輕喘氣,心中不由惻然,靜靜問道:「你家在哪兒?送你回去。」
顧裳沉默片刻,猛地坐直身體,冷淡道:「去你家。」眉眼間隱約又有了當初那點趾高氣揚的高傲。
謝清歡輕抽了一口氣,這人還真是不客氣。但她還是發動了車子,往自己家的方向開去,顧裳這樣的人,心中必有自己的堅持,輕易不會如此。
謝清歡在水岸花都的房子是指紋鎖,謝清歡開了門,從玄關處的鞋櫃裡拿出沒穿過的室內鞋遞給顧裳:「進來吧。」
顧裳換了鞋進門,看到內中一應佈置都十分素雅,各種擺設也十分別緻,隔著珠簾的半室裡放著一張琴。
顧裳挑眉看一眼謝清歡,面無表情地走到沙發上坐下。
蘇諾見她這幅破罐子破摔的德行,不由暗暗搖頭,抬手一指洗手間的方向,又虛點一下自己的臉:「顧小姐,你要洗一下嗎?」
顧裳的臉色青了,略一猶豫,還是起身去了洗手間。片刻之後,她素著一張臉出來,臉上的水跡沒有擦乾,順著臉頰滑落到下巴,彷彿眼淚。
蘇諾在車上的時候,用手機查了一下t市最近的經濟資訊,赫然看到任氏頭馬顧青山涉嫌挪用大量公款被調查的消息。任西東自稱為寰宇國際執行總裁以來,處事向來公允,對事不對人,哪怕犯事兒的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顧青山,也絕不會姑息。
作為顧青山的女兒,顧裳這段時間的日子很不好過。顧青山挪用公款,數目也沒大到讓人咋舌的地步,這事不算小,但也絕不是什麼大事。話雖是如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寰宇大權更迭之際,任西東的立威之舉。一朝天子一朝臣,顧青山落馬,屬於任老太太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
顧裳知道任西東的脾氣,他動了手,就不會讓這事兒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任老太太氣得住了院,也指望不上。顧裳只能寄希望於顧青山曾經建立的人脈。但人脈這種東西,沒事的時候自然好用,一旦出了事,曾經的交情就不算什麼了。
顧裳來回奔波,身心俱疲。
顧裳臉色蒼白地坐在沙發上,看謝清歡坐在對面從容地煮水燙盞泡茶,慘淡一笑:「謝清歡,你贏了。」
謝清歡手上動作不停,不動聲色道:「顧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顧裳定定看著她神色淡漠的臉:「他雖然離開你,卻沒有一刻忘記過你。」
「既然已經離開,何必不忘?」謝清歡挑起眼簾,眼中有淡淡的嘲諷。
「是啊,我該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否則也不會在再見之時,好像從未相識。」顧裳滿眼自嘲,「是我太傻,單知道他要奪權,卻不知道他要對我爸下手。」
如果謝清歡對現世文化瞭解夠深,就會有一款人物叫做祥林嫂,其代表性語句便是這樣單知道如何如何,卻不知道如何如何。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有那麼一個時期,有眼無珠鬼迷心竅色令智昏。
顧裳提到任西東跟顧青山之間的恩怨,謝清歡反而不好搭腔了,只輕輕在她面前放了個茶杯,拎起小茶壺注滿了水。
顧裳瞪眼:「你明明在泡茶,為何卻讓我喝白開水?」
謝清歡笑道:「你如今心情不佳,便是讓你喝茶,也體會不到其中的妙處。」
顧裳聞言目光輕輕一閃,端起茶杯攥在掌心,直到清楚地感覺到掌心傳來燙傷般的痛楚,才淡淡開口:「以我的年紀,進入娛樂圈,已經不大合適了。我執意簽約鼎星,只是為了就近看看你,有何能耐讓他念念不忘。」她苦笑一聲,「當初無心之舉,如今反倒成了唯一的出路。」
謝清歡微微皺眉:「以你之能,隨意在哪家大公司謀個職位,都不是難事吧?」
「你不懂。」顧裳搖頭,神色慘然,「謝清歡,你根本不懂,我爸出了事,他挪用的公款完全不知去向。任西東如今揪著這件事不妨,就算他顧念著先前些微的情意,不提那筆贓款,我難道就不還了嗎?在大公司任職,也是需要資歷的。況且,有什麼職位比娛樂圈來錢快?」
蘇諾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話:「顧小姐,我給圈裡人做助理的時間也不短了,可沒聽說過娛樂圈來錢快的。這裡頭的事,向來是人前風光,但背後的辛苦委屈,都是冷暖自知。」
「是啊,冷暖自知。」顧裳輕輕一笑。
謝清歡對這事兒沒有發言權,索性不搭腔。
蘇諾聽顧裳這麼說,這才恍然明白她的用意,不由訝然道:「你是打算在娛樂圈裡扎根了?」
顧裳手中攥著茶杯,杯中的水這時候已經半溫,她送到唇邊一飲而盡,臉色卻平靜下來,近乎面無表情:「我已經別無選擇。」
謝清歡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卻帶著涼意:「顧小姐,你想說的並不只是這些吧?」
「是,我確實另有目的。」顧裳略一沉吟,放下茶杯,迎著謝清歡的目光,咬牙道,「謝小姐,我希望你能將『熹微』的代言權讓給我。」
蘇諾聞言心頭一跳,看向顧裳的目光滿是不可思議。誰都知道,商家請藝人做代言,有著多方的考量,看重藝人的市場號召力,最終目的還是要迎合市場需求,爭取最大的利益空間。一旦你拒絕了形象代言,商家會立刻根據平行條件尋找另一個藝人,根本不存在相讓的問題。
謝清歡倒沒什麼反應,神色仍是淡淡的:「這事連你都知道了?」
顧裳道:「瑪麗三世出入鼎星,並未特意低調。」
謝清歡心中輕輕一歎,悠悠道:「那你知道瑪麗三世是什麼樣的人?她親自出面談的事情豈能隨意更改?即便我不在意這個代言,願意相讓,你又憑什麼以為瑪麗三世定會選擇你?」
「只要你願意,我自有辦法讓瑪麗三世認可我。」顧裳聽她口氣鬆動,斬釘截鐵道。
蘇諾知道在『熹微』的代言上,顧裳幾乎沒有可以運作的空間,但聽她說得肯定,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辦法?」
顧裳猶豫了一下,還是凝視著謝清歡,侃侃道:「『熹微』的代言,是陸總跟瑪麗三世談的,只要她提出更換代言人,瑪麗三世想必不會拒絕。」
「哈?」蘇諾表情怪異,「你說陸老闆?」
顧裳目光幽幽一閃:「哦,你們叫他陸老闆嗎?」
「這麼……」不靠譜三個字蘇諾嚥了回去,頓了頓,才道,「的辦法,你是怎麼想到的?」
謝清歡卻不覺得好笑,只淡淡看著顧裳:「你打算如何說服陸老闆?」
「雖然他對你的身份秘而不宣,但這已經不是秘密。你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比旁人想的還要親密些。明面上你跟鼎星的合同已經不足三年,他也不會讓你一直在娛樂圈吃苦。而我——」顧裳眉目幽冷,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將成為鼎星的柱石。並且,是長期的。」
謝清歡輕輕搖頭:「顧小姐,如今的你,並沒有這等價值。」
「我知道,」顧裳神色一暗,一聲歎息,「我都知道。」
「蘇諾,」謝清歡挑眉,「將顧小姐的意願如實傳達給季卓陽。顧小姐,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祝你如願說動陸老闆跟瑪麗三世。」
「承你吉言。」顧裳勉強笑了笑,目光定在謝清歡臉上,「對了,有一件趣事,你一定沒有聽過。」
謝清歡抬手倒了一杯茶,茶水顏色碧綠,很是悅目。謝清歡湊到唇邊淺啜一口:「是怎麼樣的趣事?」
「某一晚到過藍夜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顧裳歎了口氣,「你說,這事是不是很有趣?」
謝清歡略覺意外,她知道顧裳當時也在藍夜,沒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這一點。
顧裳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自沙發上起身道:「今天打擾地夠久了,我該走了。謝清歡,」她鄭重道,「請多保重。」
「正好我也要出去,送你到前面路口吧。」謝清歡起身,走到玄關處換鞋,對蘇諾道,「晚飯你自己解決。」
蘇諾點點頭,將兩人送到門口。
謝清歡載著顧裳,將她放在容易打到車的路口,還關切地問了一句是否有帶錢。
顧裳自然說帶了,而後站在路邊,看著謝清歡的車瀟灑地開走。她等了一會兒,一輛黑色寶馬無聲地滑了過來,在她身前停下。
顧裳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駕駛座上的容寧側頭看她,淡淡問道:「怎麼樣?」
「她答應了。」顧裳疲倦地合了合眼睛,口氣一轉,又道,「不過,我看得出來,她並不相信我。」
「你那套說辭,換了是我,也不會相信。」容寧發動了車子,「在舅舅的事情上,你當真是捨近求遠。你費盡心思去找舅舅那些可能幫得上忙卻不一定會幫的朋友,都不如直接去找任西東來的事半功倍。」
顧裳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摀住眼睛:「你讓我去找他?我怎麼可能去找他。找他做什麼呢?求他放過我爸,求他不要奪老太太的權嗎?沒用的,容寧,沒有用的。」一滴淚自眼角滑落,「他為了這一天,已經忍了十年,誰都無法撼動他把老太太趕下台的決心。」
容寧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
顧裳沉默許久,才靜靜問道:「你呢?容家還是打算讓你跟白家聯姻嗎?」
容寧一勾唇角,似笑非笑道:「這可不好說。」
容家跟路家早年有舊怨,路家既然是t市的隱形帝王,容家就絕不插足這裡。這次指示容寧跟白家聯姻,又讓容威佔了一把手的位置,也不過是老爺子聊發少年狂,想要落路家的面子罷了。
但路子允豈是好相與的,你撩他一下,他立馬就要卸你一隻手。且兩家針鋒相對也不是一天兩天,彼此都看不順眼,但家大業大,牽扯頗多,不好先動手,就等著對方送個借口來。
容家跟路家交手一個回合,各有勝負,但贏面上,路家居多。但凡是沾了官字的鬥爭,都連著派系,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不就有人出面調停了。
這個人如今已經不在高位,但無論是路家還是容家,都要賣他這個面子。
有了這麼一出,容家跟白家的聯姻就變得可有可無了。再者,白家的這一代,說是個個都不錯,但真正成器的,只有白家老大白滇以及不大跟白家攙和的白九。
白老爺子精明著,絕不會讓白滇取了容家的人礙路子允的眼。至於白九,白老爺子不在意白家多一張嘴吃飯,但多的就沒有了。
容寧將顧裳送回家,在她下車的時候,淡淡勸慰道:「表姐,舅舅的事,你別太擔心了,我再想想辦法。」
顧裳聞言沉沉一笑,容家雖大,但向來重男輕女,只生了一個女兒的姑姑在容家並沒有幾分地位。如今顧家又出了事,姑姑心裡說不定也不痛快。
她這段時間見多了推諉,對容寧的話便不抱希望。
容寧見她神色不豫,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不由暗暗歎了口氣,世情如刀,要拖磨人,再容易不過。
正要說些什麼,顧裳的手機突然響了。顧裳歉然一笑,按了接聽:「是顧裳小姐?這裡是市第一醫院,顧青山先生突發腦溢血,正在搶救,請——」
顧裳眼前一黑,聽不到對方在將什麼,手一鬆手機就自手中掉落。
容寧看她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唇微微抖著,心知有異,俯身撿起掉落的手機,那邊仍在一疊聲的喚著顧小姐,容寧臉色沉了沉:「什麼事?」
手機那頭的人梗了梗,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並請顧小姐速去醫院。
容寧掛斷電話,收起手機,瞥一眼木然的顧裳,將她扯回來按在座位上,綁好安全帶,關好車門,這才一踩油門,車子向離弦的箭一般直奔醫院。
顧青山下午在接受審訊的時候突發腦溢血,被火速送到醫院,還是搶救失敗。在顧裳她們堪堪趕到醫院的時候死亡,留下挪用公款三千七百萬的官司懸而未決。
顧裳站在病床邊,看護士給顧青山的遺體蓋上白布,腦中一片空白。
護士在急診科也見慣了生死,看一眼顧裳的表情,帶著些微惻然的表情悄然退下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白大褂進來,對顧裳道:「顧小姐,我是顧先生的指定醫生羅律,這十幾年來他的身體檢查都是我經手的。很抱歉沒能挽救住他的生命,但死者已矣,請顧小姐節哀順變。」
顧裳面無表情地盯著羅律。
羅律頓了頓,又道:「近半年以來,顧先生的血壓一直偏高。他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所以提前簽下了遺體捐贈書。」
「遺體捐贈?」顧裳臉色微變,容寧則是直接問出口了。
「是的,」羅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臉色沉重道,「顧先生將捐贈出有用的器官,遺體則用作醫學研究。」
顧裳呼吸一滯,生硬道:「我不同意。」
「顧小姐,我理解你身為家屬的悲痛心情。」羅律靜靜道,「但捐贈遺體一事,有顧先生親筆簽名的文件在,自他過世,就已經生效,並不需要徵得你的同意。」
「不行!」顧裳上前一步,斷然道,「我爸曾經說過,他死後是要跟我媽合葬的,怎麼可能會簽下遺體捐贈書?是不是有人逼他?是不是你?」
羅律無奈道:「顧小姐,你別不講理。」
顧裳冷笑一聲,尖銳道:「這事存有疑點,我為人子女,還不能質疑了?」
「阿裳,別鬧了。」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淡淡的溫和的聲音,像是溫柔的呢喃,又像是悵然的輕歎。
「任西東!你來做什麼!」顧裳見到他,勃然大怒,只覺得這一切的結果都是他造成。
「羅醫生,請你先迴避一下,我跟阿裳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太長時間。」任西東的聲音很輕,好像怕驚醒了熟睡的人一般。
羅律輕輕點頭,爽快地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任西東又看向站在床腳,臉色略微含悲的容寧。
容寧還沒有所表示,就聽顧裳氣哼哼道:「容寧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任西東收回目光,靜靜看著顧裳,面上亦有感傷,半晌,才悠悠一歎:「阿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妹還要親近。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顧裳聽到他說親兄妹三個字臉色就是一邊,聽完他的話,只餘一聲冷笑。
「阿裳,」任西東看著白布覆蓋下的人形,臉上的表情也很有複雜,「如果我說,顧叔叔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贖罪。你想必也是不信的。」
顧裳自然不信,瞪著任西東的雙眸幾乎要噴出火來:「贖罪?任西東,這種話你怎麼能說得出口!當初我爸是怎麼照顧你的?你虧不虧心?」
容寧顧裳的一句話而沒有出去,盡職盡責地充當著人形背景,此刻聽到他們兩人說話,又覺得有點尷尬。而且,她敏銳地覺得當年的事,顧裳還是不知道得好。
「當年顧叔叔確實很照顧我,可以說是視如己出。」任西東並不否認,但話鋒一轉,又道,「但你想過沒有,若我雙親仍在,何須他來照顧我?」
顧裳聞言微微一驚:「任伯父跟任伯母,不是意外身亡的嗎?」
「阿裳,你向來聰明,連老太太那樣性情乖戾的人都喜歡你,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應該可以猜得到才是。」任西東意味深長道。
顧裳楞楞地看著任西東,腦中一片混亂,突然就覺得他很陌生。這些年來,從未看清過他。
「任西東,夠了!」容寧輕喝一聲,上前幾步握著顧裳冰冷的手,「不要再說了!」
「不,容寧!」顧裳猛地抽出自己的手,顫抖地指著任西東,「你讓他說!真相究竟是怎樣?」
「阿裳,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任西東臉色淡然,「老太太住在七樓的vip病房,你去看看她吧。」
「你!」顧裳的手無力地滑落,**道,「你好!」
「表姐,」容寧知道顧青山捐贈遺體這是已成定局,她深深看一眼任西東,用力撐住顧裳,不讓她滑落在地,「再看一眼舅舅吧。」
顧裳聽了這話,如受蠱惑,果然顫巍巍地伸手去揭顧青山臉上的白布,卻在即將觸到的時候縮回來,深吸了一口氣,自任西東在病房出現第一次直視他:「一定是你弄錯了,我要去見老太太,去問她!」
任西東默默讓開,容寧則輕輕一合眼睛,悠悠歎氣——顧裳現今的舉動,正是任西東所希望的。
「別動他。」顧裳挺直腰桿,冷睨任西東一眼,而後正了正臉色,目不斜視地向病房外走去。
「容小姐,」任西東在容寧經過的時候,淡淡開口,「如果你身上帶著竊聽器,恐怕沒什麼用處。」
容寧挑了挑眉,略微一笑,腳步輕盈地跟著顧裳離開。
任西東在沉寂下來的病房裡神色複雜地站了一會兒,羅律進來,就聽到他說:「這遺體,照醫院的規矩處理掉吧。」
顧青山確實是簽署了遺體捐贈書的,顧裳到醫院的時候,他身體裡面用得著的器官已經被摘出來了,現在這身體就是個空殼而已。羅律瞥一眼任西東,遲疑道:「會不會做得太過了?」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任西東並未覺得快意,反而有種淡淡的疲憊縈繞心頭,「再說,那兩個需要換腎的病人也等不得了,事急從權。」
羅律沉默片刻,擺擺手道:「行了,你回去吧,這事我會處理好。」
顧裳下到七樓,就見一人自走廊離開,步伐沉穩,背影挺拔,瞧著還眼熟。仔細一想,那不正是陸展睿嘛。他也來探望任老太太?
陸展睿出了住院部,輕輕吐了一口氣,說他來探望任老太太也不準確,是任老太太派人請他來見一面。
陸展睿跟瑪麗三世敲定了一些細節,看著時間不早,就決定先散了。這時候他才發現謝清歡給他發了短信,頓時龍心大悅,連日來虎口搶食的疲倦也一掃而空。
正準備站在兄長的立場上好好關心一番在異國他鄉辛苦數月的小妹,順便約出來吃個飯,就被任家的人打斷了。
任家的那點破事兒,陸展睿一點也不想攙和,任老太太從年輕的時候就乖戾擅權,如今被任西東解了所有權力職務安心養老,她必然是不樂意的,想來是有什麼後招。
帶了個果籃去醫院探望,任老太太比之上前見面的時候蒼老了許多,那種蓬勃的生命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觸目驚心的衰敗。
任老太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照顧她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陸展睿陪著她。
任老太太知道陸展睿最是實際,一個人情一件事。她倒也沒有說別的,只讓陸展睿稍微看顧一下顧裳。
她不提還好,一提陸展睿倒想起來了,顧裳當年簽約鼎星,排場頗大,花費頗多,如今這人還閒置著,顯然是件虧本的買賣。
陸展睿瞇了瞇眼睛,點頭應了:「放心,我會的。」
陸展睿出了醫院,就給季卓陽去了個電話:「去年鼎星簽了個新人,叫顧裳,你知道吧?」
「知道。」季卓陽嘴上應著,心中卻在犯嘀咕,這是什麼個情況啊,這麼久以來,陸老闆還是第二次特意提到某個藝人。
「關於她,是怎麼安排的?」
季卓陽腦中咯蹦一響,回答也就謹慎起來:「boss,公司先前對她的安排就是讓她該玩的時候就好好玩,該拍戲的時候就好好拍戲。不拍戲的時候,她在時間自主性上略高於公司。」
陸展睿冷著臉在心中掀了張桌子,我這花高價簽的哪兒是個藝人啊,分明是個祖宗,要是人人都這樣,鼎星早點兒關門是正經。陸展睿指示道:「把自主權拿回來!」
季卓陽明白陸展睿這是不想養個閒人,顧裳如今要麼跟其他藝人一樣好好拍戲聽從公司安排,要麼就跟鼎星解約,以前那種玩票樣的態度是要不得了。
季卓陽趕在陸展睿掛電話之前簡明扼要地把蘇諾剛剛匯報的情況反映了一下。他自己尚且覺得不可思議,陸展睿那邊更是沉默了整整三分鐘,才悠悠開口:「找個靠譜的教她一下娛樂圈的規矩,這要傳出去,簡直要讓人笑掉大牙。」
季卓陽淡淡道:「對於她的這個提議,歡歡答應了。」
「歡歡答應了?她答應管用嗎?」陸展睿一聲冷哼,「你當瑪麗三世這是在挑白菜啊?知道多少歐美巨星在等著她翻牌子嗎?」
還有最重要的一句話他沒說——知道要從她手中撈著三分利我得費多少唇舌嗎?
季卓陽咳嗽兩聲:「聽說展示模特還有名額。」
季卓陽這話的意思很清楚:一,肥水不流外人田。二,諸侯已經答應了。老闆你看著辦。
陸展睿道:「那順便再找個人教她走步。」
季卓陽笑了一聲,掛斷電話。
此刻,謝清歡跟路子允正在約會。根據t市燒錢指南以及蘇諾的推薦,約會的地點選在頂樓餐廳,因為是在月底,夜幕中也沒幾顆亮眼的星星,再加上夜裡的風還頗有些涼意,謝清歡就沒讓打開頭頂的天花板。
但燭光是必須的。
在這樣的氛圍中,點的卻不是西餐。路子允看著侍者剛剛送上來的琵琶大蝦,不由微微一笑,眼中滿是溫柔笑意。
這家餐廳的消費貴,主要是重在情調,雖然也有特地來這兒吃飯,像謝清歡,但大多數人是為了談情說愛,所以在份量上就不那麼實惠。
謝清歡點了三葷三素,外加一個養生湯,沒有要酒。路子允比先前瘦了些,但精神還好。
路子允看著謝清歡,溫聲道:「雁歸,我陪你去謝家大宅。之後你也陪我去一個地方,怎麼樣?」
「當然,」謝清歡爽快地點點頭,「要去多久?」
「大概要在那邊住三天,算上來回的路程,一共要五天。」路子允微微笑著,臉色在燭光中泛著稀薄的紅,「是想帶你去見一共長輩。若是你的工作排不開——」
「既然是見長輩,那更要去了,不然豈不是很失禮?」謝清歡一手撐著臉頰,神情間略帶著幾分好奇,「這位長輩,在你心裡,很不一般吧?」
「嗯。」路子允點點頭,「我也叫他舅舅,不過他卻是姐姐們的嫡親舅舅。」
謝清歡瞭然。路子允的父親路老爺子有兩位夫人,第一任夫人跟他是少年結髮,一生恩愛,孕育了六個女兒。第二任夫人則是老夫少妻,只生了路子允一個。她身體不太好,很年輕的時候就香消玉殞了。
「舅舅姓沈,先前也是位高權重,現在退下來了,但影響力尚在。」路子允娓娓道來。他今天要過來約會,謝清歡又選在這麼個地方,一早就有人過來清過場了,確定沒有任何竊聽監視裝置。路子允也想讓謝清歡瞭解他所處的環境,就不再避諱讓她知道這些事。
他是要跟她在一起的,有些事他要親口告訴她,而不希望有一天她從旁人的口中得知。
他想讓她知道真正完整的路子允,半身踩著光明,半身踏著黑暗的路子允。
「舅舅這次請了我跟容家的人,是想從中調停我們兩家之間的矛盾。」路子允靜靜道。
謝清歡聞言輕輕佻眉:「新市長出身的那個容家?」
「沒錯。」路子允笑著點點頭,「我父親是舅舅的妹夫,容家家長是舅舅曾經的部下。所以舅舅出言邀請,不論是我,還是容家,都不能不給面子。」
「是這個理。」謝清歡也笑,「路家跟容家又是什麼樣的矛盾,讓長輩不得不出面?」
「說起來,這其中的矛頭還是當年的舊怨。」路子允臉上露出一點小小的得意,「當年我們家那位大夫人,是個相當精彩的人物,家世又是一流,追求她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容家家長跟我父親都是其中一份子。當時外公看好容家家長,舅舅看好父親,兩人明裡暗裡地較勁,最後我父親娶了大夫人。」
奪妻之恨,確然是天大的舊怨,謝清歡笑道:「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是啊。兩人都熱衷給對方添堵,此後幾十年都沒個消停。不過容家家長除了在生兒子以及壽數上比我父親略勝一籌以外,往往被我父親氣得不行。」路子允說到這裡,悠悠一歎,「聽說我父親去世的那天,容家家長也大醉一場,倒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失落了。」
謝清歡靜靜一笑:「有的時候,給人添堵也會成為習慣。」
路子允略有些惆悵道:「前一陣我聽說容家家長身體不大好,也許過了初一就沒有十五,就想著作為晚輩盡一份孝心,讓他重溫一下年輕時被人添堵的感覺。雁歸,你別緊張,我只是代表父親讓他知道,他生的兒子多,也不及我一個。」
謝清歡聽了這話,簡直忍不住想要捶桌大笑。這哪裡是讓人回味被添堵的感覺啊,這分明是想堵住人正在出的那口氣。容家家長統共就兩點能勝出,結果這下子被人迎頭痛擊,這輩子除了活得長久竟沒一樣比得過那人。
「可能是用力過猛吧,舅舅有點擔心。」路子允淡淡道,「說起來,容家的這一代倒是一兩個弟子很不錯,像我們那位新市長。對容家來說,他可能是天生反骨的那類人,但如今容家上下,我就只瞧得上他了。無論是從軍還是從政,他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當年的事,倒是可惜他了。」
謝清歡聽到這裡,終於撫了撫額:「當年又怎麼著了?」
「這事說起來話就長了。」路子允讓侍者把杯盤收走,又上了茶來,才慢騰騰開口道,「當年軍方有個人體研究方向的專家叛國出逃,追捕任務就落在容威當年所在特種中隊。他們那個中隊的整體實力十分突出,是尖刀中的尖刀。當時領隊的那位號稱鬼之中校,包括容威在內的八人小隊被稱為鬼之分隊,選的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任意四人組隊,都是絕佳陣型。」
「那個叛逃的專家帶著絕密的軍工資料,上頭已經下了死命令,那次任務絕不容有失。」路子允說到這裡,地閃過一絲難堪。
謝清歡挑了挑眉:「那任務失敗了?」
「專家被擊斃,但軍工資料失落。」路子允輕歎了一聲,「那資料才是重中之重。」
謝清歡動了動唇,卻到底沒有說什麼。
路子允沉聲道:「原本那次任務到最後了不該凶險到地步的。是路家跟容家之爭,牽連了他們,導致發出去的消息有了毫釐的偏差。結果鬼之分隊八人去,四人回。因為絕密資料失落,活著的四人回來,等著他們的,是信仰的徹底破滅。」
謝清歡沉默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路子允放在桌面上的手。在春末夏初的季節裡,他的手依然微微發涼。
「他們將被開出軍籍,遣返原籍,長期接受監視。」路子允翻掌,與謝清歡的手靜靜相握,「不過,當時那特種分隊是雷少將的嫡系,雷家上下活動了一下,好歹讓其他三人保留了軍籍,只有容威,責令退役。一世武勳,毀於一旦。那時候年少氣盛,雖然也謹慎,但畢竟不比現在。如今每每想起這事,都覺得心中難安。」
「那份失落的軍工資料,造成什麼惡劣影響了嗎?」謝清歡面色凝重道。
路子允輕輕合了合眼睛,復又睜開,薄唇起合,吐出幾個字:「改造人。」
謝清歡蹙眉:「格雷?」
「對,那資料最後竟然落到了格雷手中。」路子允一歎,「也幸好是格雷,才沒有造成什麼不可收拾的後果。雁歸,」他看向謝清歡,「我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嗎?」
「路家跟容家勢大,輕易不能動彈,更不能相爭相鬥。雖然有雷家隱約制衡,但三足鼎立之勢不穩。還有,」謝清歡道,「格雷手中有國家機密文件,既沒有歸還,也沒有廣為流傳。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宜多接觸。」
路子允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道就好了。」說什麼都虛的,必須要把情敵的小火苗掐滅在萌芽狀態。
路子允講了些陳年往事,對著謝清歡露出了路家的冰山一角,讓謝清歡對他的瞭解又多了一點,兩人也就更親近了一些,真是一石數鳥,穩賺不賠。
第二天,路子允就收拾好行李,高高興興地跟著謝清歡去了江南的謝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