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安搖搖頭。你以為我沒有試過?
你……你動過手?
我動過手,就在他全力運功時,我以為這該是他最無法設防的時刻了。
以你的手段——莫非失手了?
失手——這要看怎樣叫失手了。他本應死了,可是他的第二套內息立即換上,竟是完好無損,出手也仍是十成的功力,而「死了」的那一半,似乎就像被他隱藏起來,他只消事後作些休息,便又如常。
有這樣的事?
不錯。這件事發生在我剛來此地不久。他非但沒事,而且肆無忌憚地將我留下來,聲稱我便是再用任何辦法,也不可能殺死他的。
照你這麼說,豈不是沒有辦法了?
不是沒有,只要——在他「死去」的那一半還未恢復過來之時,將他殺死便可。只是這段時間很短,而且他必定極為警惕,恐難有機會,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他有這個恢復的機會——我們需要給他兩個驚喜才夠。
也就是說我們聯手,就有機會?凌厲道。
瞿安點點頭。只是有個難處——正如你所說,身體只有一個,你下手時怎知殺到的是這一半還是另一半?如果兩個人動手,卻只取了同一條命,豈不是功敗垂成。我在想,他的「第二條命」出現,總要有些端倪,這個「端倪」該就是關鍵所在。我那日感覺得到,但因稍縱即逝,我說不出那是什麼。
似卓燕他們。可知道朱雀的這種武功?
料是也未見十分清楚。我與卓燕雖然相熟。但就算他清楚。我也不好十分追問,究竟他是朱雀的人,我怕他太過疑心。
那麼朱雀……便沒有什麼弱點麼?
縱有弱點,也只能讓他死一次,死不到兩次的。瞿安道。若一定要說,我只能說,他——很好色。
瞿安說著,略側開臉去道。原先廣寒在這邊的時候,她的確可以有很大機會的——只可惜她也只能讓朱雀死一次,所以我便還是盡量不讓他們碰面。
凌厲低頭沉默。
她們兩個,她和蘇扶風,雖然都是有機會、有能力暗殺朱雀的人,但我是決計不想讓兩個女人去涉險的。瞿安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讓你涉險,不過——你是個男人,我想就算我不想,也左右不得你的心思。
你怎樣認出我不是卓燕的?凌厲突地打岔。似乎不願聽下去。我原以為我裝得很像。
是很像——你說真話和說謊時都讓人覺得像說真話,可惜你要知道。卓燕說真話和說謊的時候,都讓人覺得是在說謊的。
瞿安隨即一笑。所以沒人猜得透他,也不會有人學得像他。
那麼……我方纔還見過了朱雀和慕容荇,他們會否認出我來?
你見過他們了?瞿安皺眉。朱雀從來不把誰放在眼裡,倒先罷了。慕容荇——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
你覺得他不好對付?
不是他有什麼過人的本事,只是他——似乎很有無事生非小事化大的天分。嗯,該說是中唯恐天下不亂的本性吧。
你與他認識的時間應該不長,已這麼瞭解他了麼?
我已說過了,這世上我唯一猜不透的人便是卓燕。
凌厲低低地哦了一聲。我也猜不透你……
什麼?
沒有,沒什麼。
……青龍教此次應不會只派了你一人前來?
凌厲抬頭。有扶風帶路,青龍教主和明月山莊莊主都來了,這是最好的機會,如若我們能聯手殺死朱雀,那麼此次當可一舉扳倒朱雀山莊,算是為武林除了一害。
青龍教主來了?瞿安眼神微變。那卓燕是否已落入他手?
他已經逃跑了,你儘管放心。凌厲道。以他的聰明,你何須多擔心。我倒是擔心他若回來了,我要怎麼辦——你能幫我麼?
怎麼幫?
他若回來,你讓他先別露面——你們交情好,他該會給你個面子吧?
這個——難說。牽涉道朱雀山莊的安危,我不保證他還會聽我的。不過橫豎他眼下還沒來,我先帶你去他屋裡看看。
說起這個。凌厲忽地一拍手。我竟忘了——朱雀派了我一個任務,說他和慕容荇晚些時候要去看那「十二高手」,讓我先安排下,你知這「十二高手」是什麼人物麼?
「十二高手」?瞿安猶疑。未曾聽說過。
連你都不曉得,那……該怎辦?
聽這說法,似乎是十二個人。難道朱雀山莊除了朱雀七使之外,另外還養了「十二高手」麼?若是如此,倒確有可能是個機密,朱雀自不會告訴我,卓燕也不會向我透露——不如我們去向其他朱雀使者打聽消息。
他停頓了一下。眼下看來,要麼是問鬼使,要麼是問柳使了。
這兩個人,你熟麼?凌厲道。
……鬼使,就是大哥。
哦。凌厲輕輕地道。我……一時忘了。
他苦笑了下。那柳使與你交情怎樣?
不論交情,這件事多有些棘手。
我想到另一個人。凌厲忽道。
誰?
雖不確定她一定知道,但——可以一試。她叫林芷。
林芷,和慕容荇一起來的那女人?你認得?
見過幾次面,她倒是個很善良的人。
但你現在是卓燕,開口問她,未免太奇怪。
我先試探她幾句,若被她識破,便告知她真正身份,也是沒辦法的事,只希望她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能替我隱瞞。
你未免想得太好,她是慕容荇那邊的人,怎可能替你隱瞞!
可是……
凌厲。你要弄清楚。交情歸交情。立場歸立場。你與一個人關係再好,也不能指望他背離自己的立場的,便如我與卓燕這般。
但林芷的立場,本應在我們這邊,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她的事情我聽卓燕說過——她的立場分明是在慕容荇一邊,慕容荇在哪裡,她就在哪裡,管他是太湖水寨還是朱雀山莊——總之不會因為與你的交情對不住慕容荇。我看你還是先去卓燕屋裡。我去想辦法,你等我消息。
凌厲只得點頭表示同意。
太陽即將下山之時,瞿安終於回了轉來,將一張草圖遞給了他。
我不便久留,你自己看。他說完,匆匆離去。
凌厲展開,是一幅簡略的地形圖,自目前所在之地出發,經過某些路徑,可到達一處。
這是「十二高手」所在地?他心下說著。便即出門。趁著還不到時間,先去看看也好。
他按圖索驥。倒也不難,便到了此處,只見是一處矮小而不起眼的房屋,門緊閉著。他尚未及再觀察這房屋的外形,門忽地一開,走出個人來。
喲,星使也來了。說話之人語中似含揶揄,不是別人,正是凌厲昔日的大哥、鬼使俞瑞。
星使大人來得正好。俞瑞身邊跟了一紅衣人已躬身道。那十二個人不知為何,看起來十分暴躁,會否需要看下?
凌厲心中不明所以,只含糊道,待我看下。那人便讓出道來,只聽俞瑞道,今日的份量我已派了,便先告辭了,星使——那些人發狂起來不好對付,星使唸咒的時候倒要小心啊。
他說著,哈哈大笑著便即離去,話語譏諷多過字面之意,但凌厲仍是略有所悟。
發狂?唸咒?
他知曉卓燕在朱雀洞時,以蠱毒操縱過不少江湖人物,其中不乏高手。若他是以蠱完全操控了十二名高手,那麼他們作為朱雀羽向慕容星戰士的戰鬥力,也確不為過。
他走入那小屋,卻原來有一段台階通往地下。此地竟是個十十足足的地牢模樣,地下更是深廣,從外表全然看不出來。
那紅衣人跟在凌厲身後,只道,他們一貫都好好的,當真奇怪了,不知怎麼回事,今日就好似發狂一般亂撞——幸好之前還是將他們銬了起來,不然……
他話說了一半,凌厲已聽見裡面傳來的「砰」「砰」之聲,似有人正用頭撞著牆壁。糟啦。他心道。若是卓燕以蠱蟲控制著這些人,一會兒朱雀要我控制他們做些什麼事給慕容荇看,怕就要露餡。
倒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便當此時,又有名紅衣人跑了進來,急促地道,星使大人,神君與慕容公子來了!
朱雀人影已現。你果然已在此間。安排得如何了?
凌厲尚未回答,只聽裡面又傳來「砰」「砰」之聲。朱雀眉頭一皺。這是怎麼?
這些個傢伙,倒不大安分。凌厲故作輕鬆地說一句,便往裡走。
慕容荇卻在打量這混混的地方。「十二高手」……莫非就住在這牢房之中?
朱雀微微一笑。他們個個都是當世罕見的高手,若非用非常手段,如何能令他們乖乖聽命於我?
「非常手段」?慕容荇看著「卓燕」消失於黑暗之中的身影,若有所悟。
慕容公子知曉巫蠱之術麼?朱雀道。
略曉一些。慕容荇道。是了,卓四使通曉蠱術,想必……能隨心所欲地操控他們的行動?
正是如此。
裡間的凌厲卻好不頭大。昏沉的黑牢中,也數不出是幾個人,卻只見一團團黑影都在咽喉的低嘶中狂躁地扭動,莫說控制,就連誰是誰、誰能幹什麼都搞不清。
莫非是太久不來的緣故?朱雀略顯不耐的聲音已傳進來。
凌厲早是急了一身的冷汗,便硬著頭皮點了一個看起來尚算安靜的漢子向那紅衣人道,先將他鐐銬解開了。
紅衣人應聲便去,只聽外間傳來旁人的聲音,朱雀已道,什麼事?
瞿……
外間那人才說了一個字,朱雀已接話。
瞿安怎麼了?
瞿公子忽然暈倒了。
瞿安忽然暈倒了?
凌厲心裡也跳了一跳,不過隨即。明白過來。
除了是為自己解圍。還能是什麼?
又是這種招數。他想著。又只能在心裡苦笑。雖然你不認我,但你終究還是在幫我的。只是……以這種方式,於你來說,卻是莫大的恥辱與痛苦吧?我想,若不能把你從此地救出,我也當真枉稱為你的兒子了!
朱雀顯然有些猶豫,略一沉吟,向慕容荇道。我還是先回去一趟,十二高手,便由星使展示於公子。
慕容荇點點頭,凌厲心裡亦有些意外。這朱雀神君——若不是他現在要去看的是個男人,倒真有點「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樣子。
若只面對慕容荇,他的底氣足了些,見紅衣人已引一名高手走出,便道,慕容公子,倒叫你見笑了。
慕容荇抱臂。卓四使要讓他表演什麼來看呢?
話語未竟。忽見那漢子身形一閃,身邊的紅衣人已是慘叫了一聲。整個身體飛到了牆上,又「砰」地跌落下來。另兩人見狀,齊地向後一縮,道,星使大人!
凌厲自然知道這並非出自自己的授意,但也作聲不得。他心下也為這其貌不揚的大漢出手竟如此快狠嚇了一跳,眼見他又上前一步欲待出手,一咬牙側身切入道,不若與我練練。大漢一躍,已向凌厲撲來。
一邊的慕容荇卻「咦」了一聲。這莫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卓四使,他莫不是興漢鏢局的曹老頭?那日你叫我先別殺他,原來是派了這個用場!
凌厲心下也一凜。卓燕與慕容荇在血洗天下各派的事中都有份,看來是無疑的了。那其餘十一個人,看來也是類似來歷。
他心中想著,手中硬接曹鏢頭的招式,哪知這曹鏢頭卻突然又「砰」一聲倒地,只激起一片腥味。
慕容荇便擰了擰鼻子,道,這地方當真不好,不過卓四使這幾手卻是高明。
凌厲忙令人將那曹鏢頭拷走了,道,若慕容公子還有興趣……
算了。慕容荇淡淡地道。朱雀神君便愛叫我看這些,我知道了也便行了。卓四使,辛苦了。
凌厲只覺他這話說得很有幾分奇怪,加之知曉他與卓燕不算太睦,略感蹊蹺。慕容荇卻一回身。瞿公子有恙,我倒也想去看看他,卓四使要不要一起去?
凌厲自然推拒不得,道,那同去便了。
呃,星使大人。那兩名驚魂未定的紅衣人道。但這些人今日表現異常,是否有什麼緣故?
這個……我已施過一些辦法,不久便會好轉了。凌厲扯謊。
紅衣人點頭道,有勞星使大人。那恭送慕容公子和星使。
天色已暗,冰川之中,寒意又甚。慕容荇看起來略顯不勝此寒,打聽到朱雀果然是去了瞿安那裡,便腳步匆匆趕去。
慕容荇身份特殊,自無人敢攔。他抬手一揮道,星使也一起進來罷。
凌厲入內,只見瞿安臥於榻內。兩個人目光一碰,凌厲心中猛地一緊。——瞿安說過,烏劍就被藏在離朱雀很近的地方;他也說過要與他一起動手。現在他的偽裝,是否正有這樣的意圖?
可瞿安的目光隨即垂去。——他的意思是說此刻時機並不太好麼?凌厲心道。畢竟我們還未說好怎樣共同對付朱雀。
我沒什麼事了。只聽瞿安道。看來慕容公子和卓四使找神君還有事,那便不消理會我。
哦,倒沒什麼事。慕容荇搶先道。只是……我們也關心瞿公子,特來看看。
眼下當真不用去「不勝寒」療傷麼?朱雀似乎仍在猶豫。
還是明日吧。
朱雀看上去似有要留在此地之意,但慕容荇等二人在側,委實有些不便,只得道,那好,過會兒如有暇,再來看你。
此刻天已逐漸變得全黑。朱雀神君與二人走出瞿安的屋子時,滿天星斗已是無比清晰。
看得怎樣?朱雀向慕容荇道。
慕容荇一笑。看得雖不怎樣,卻正好讓我確定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他話方出口,只聽前面川口傳來轟一聲巨響。朱雀眉心微皺。卓燕,叫點人去看下怎麼回事。
不必去了!突然厲聲喝出的是慕容荇。神君,這個人根本不是星使卓燕!
凌厲心中重重一驚,朱雀的目光已射來。便在此時山下突然辟辟啪啪飛上來一陣煙火信號,顯然山口已有意外。朱雀再無遲疑,掌風似電已拍向凌厲,至他項前指節微屈,捏向他喉管。
凌厲疾退,口中道,神君,莫要……
話語未竟,啪的一聲,早被朱雀捏個正著。他只覺陰冷冷一隻手已粘在自己咽喉,一股涼意傳遍全身,一種一輩子也逃不掉了的感覺湧入腦際。
慕容荇跟上,右手指甲在凌厲頜上一劃,輕易掀開一個口子,隨之將這易容一撕,凌厲只覺一股撕扯的痛楚傳來,臉上一層什麼被剝離開去,火辣辣的幾乎無法呼吸。
我道是誰!慕容荇冷冷然道。神君,此人是青龍教左先鋒凌厲——看來青龍教已前來搗亂!
卓燕人在你們手裡?朱雀神君冷冷地盯著凌厲。
如我所料不錯——卓燕應已被害。慕容荇道。十二高手今天突然舉止反常,只有一個原因,便是蠱蟲的主人已遭不測。
也即是說如今無法令十二高手出戰?朱雀面色轉為可怖。
我略曉此控蠱之術——當仍可令他們出戰,只是——恐怕他們心智已失,原主不在,要完全控制便是不行。
看來我非去不可。朱雀的語氣倒突然輕淡了起來。慕容公子,這個人,你要留要殺?
慕容荇看了凌厲一眼。
殺。
便在這個字出口的當兒,他自己頸上突然一涼,身體向後微微一倒,已覺出受控。
朱雀,把凌厲放了。慕容荇背後,是瞿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