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似乎想起什麼,開口道,請問,聽說之前——這邊牆上被繪了一幅青龍圖案,不知——是否還在?
那莊眾停了步子,轉回來道,公子要看那個做什麼?
凌厲知自己言語激到了人家哀慟之事,想了一想,仍是道,我和廣寒此番過來,是想與夏莊主一起調查兇手的下落。我想——若圖還在,或許能看出一點端倪,所以……
那莊眾沉默半晌,低頭道,好,那請跟我來。
繪在內堂之中的這條青龍,已被一幅屏風遮去。那莊眾與凌厲一道將畫屏移去了,露出那張牙舞爪的青龍來。
我們本來勸說莊主將這青龍圖案抹去。那莊眾道。不過莊主說,須留著好叫懂得丹青之人來驗驗,才好找出兇手來——不知道公子對丹青是不是有特別的研究?
凌厲搖搖頭道,慚愧,並無多少研究。
那莊眾歎了口氣道,若喬畫師在此,說不定可以看出一些什麼來——只可惜他現在也是下落不明,實在……實在也不知怎麼去找他。
凌厲與邱廣寒對視了一眼。凌厲側身道,我們先將此龍再遮上吧——我沒見過青龍教主所繪之青龍,若乍一看到這幅,恐怕亦會信以為真。
我也沒見過真的呢……邱廣寒道。不過——伊鷙堂臨安的分堂,若——若還在,牆上的青龍,想必也還在,我們可以去看看。
這個,莊主回來之後已去看過了。那莊眾道。他細細比對之下。說這二者的確非常之相似,非但形似。神亦頗具,只是青龍教主所繪之龍,更似有幾分桀驁之氣,而這一條青龍,卻似多了種戾恨之意。
戾恨?邱廣寒道。嫁禍於人,竟還戾恨麼?
總之——莊主已經知會官府幫忙,畢竟畫技如此絕佳,能摹得如是之像的人應不在多。是以正在通知各地一一徹查。兩日之內,應會有些眉目了。
邱廣寒點點頭道,但願早日找出兇手才好。伊鷙堂那裡,我們明日若有暇,就去看看吧。她停了一下。還未請教……
敝姓李。那莊眾道。李曦緋。
這李曦緋說來亦是夏家莊一個不輕不重的人物,固然沒有譚英這般緊要,卻也有些地位。夏家莊出事之日。李曦緋正是告假回了家,故此未曾遭了毒手。
正說話間只聽庭院中聲響,三人不由向院中望去,卻見兩名家丁跟著個婦人正自向外走去。凌、邱二人自是不識,正欲相詢,卻見李曦緋已然趨向前去。
夫人這便要走麼?李曦緋向那婦人一禮。恭敬道。天色將晚,如若……
不必了。那婦人說著便向外走,只是朝凌厲等二人所在之處掃了一眼時,倒微一猶豫。不過她卻也未說什麼,只向李曦緋道。若有什麼緊要事,差人送信給我便是。
是。李曦緋應道。夫人請慢走。
那婦人微一點頭。逕自離去了。那二名家丁也一起跟出。
邱廣寒躊躇。這「夫人」……好奇怪,又是誰?
看上去李曦緋對她頗為尊敬,依她年紀,會不會是——夏莊主的夫人?凌厲問道。
不會啊,我之前來這裡,可從來沒見過呢,也沒聽舅舅提起過。邱廣寒搖頭道。
說話間李曦緋已回了轉來。叫二位久等,真是不好意思——適才夫人要走,不得不照應一下。
這位「夫人」是……是誰?邱廣寒忍不住問道。
李曦緋吃驚道,邱小姐原來不識她麼?我只道……
他停頓了一下,輕輕一咳道,我只道邱小姐見過夫人的。
你口口聲聲叫她夫人,莫非她真的是舅舅的……夫人?邱廣寒小心翼翼地問。
李曦緋點頭道。邱小姐說得不錯。
舅舅原來成了親了?我竟是……全不知道,也沒見過舅娘——只是——奇怪,這麼晚了她怎麼還出去呢?
一邊凌厲咳了一聲道,是挺晚的了,廣寒,這裡太冷,不若我們也不要站在這廊上說話了,先進屋如何?
邱廣寒似乎省悟過來,連忙點頭。
李曦緋藉故去尋茶水,便也退了走,並不曾回答邱廣寒拋出的問題。這壁廂凌厲卻瞧著她。這還不明白?你舅舅的私事,就別要再去追問他下面的人了吧。
怎麼,難道他們……邱廣寒似是明白了一些。他們不住在一起麼?
看起來是這樣。凌厲道。一直以來也沒見過夏夫人在這裡,想必——他們不是太睦,已分開住了罷;只是莊裡前一陣出了那樣的大事,夏莊主此刻不在莊裡,老莊主又故去,莊裡人難免想到找夏夫人來暫時主持大局。
唉,怎麼這樣呢……邱廣寒喃喃道。早知是舅娘,剛才過去認一下就好了。舅舅不在,有些事若能問問她也是好的。
算啦,現在都不知道這個「夏夫人」是什麼態度。凌厲道——
天氣很沉悶,沉悶到壓下屋簷來。卻又很晴朗,晴朗到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麼不對。
凌、邱二人從伊鷙堂臨安分堂出來,已是中午時分。想起上一次來這裡,已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時狼狽不堪地被伊鷙忍者所擒,此刻這東瀛組織竟已幾近銷聲匿跡,想來匪夷所思。這死氣沉沉的廢屋似乎仍能聞得到腥臭之氣,血跡沾在那一張張桌面、黃牆,經歷許久竟是未能刷去,令這個地方說不出的陰森可怖,饒是凌厲,亦是一脊背的冷汗。
在那麼個地方突然看到哥哥的青龍——真是有點奇怪呢,是不是,凌大哥?邱廣寒邊走邊問他。
什麼奇怪,我看是可怕——我當真是被嚇了一跳。
邱廣寒仔細打量他。只見他竟是真的臉色有點兒發白,不禁取笑道。你真被嚇到了?也未免太沒用了吧!
凌厲不欲叫她嘲笑,扯開話題道,橫豎還早,咱們不若回家去看看?
回家?回誰家?你家還是我家?邱廣寒笑。
我家不就是你家麼?凌厲也笑。起初是誰一定要我收留她的?
邱廣寒神色卻突然一凝。凌大哥,我突然想到——少爺他會不會在——家裡?
家裡?凌厲一怔。你是說……
對,武林坊的家裡,我們去那裡看看怎麼樣?
凌厲自然是依他的。若說喬羿在那裡,倒也真不是全無可能。
可到了武林坊。扉門塵封,看起來,許久都沒人來過了。邱廣寒憶起上一次前來尚是跟拓跋孤、蘇折羽一起,那一回幾乎被捉去朱雀洞,幸得蘇折羽同譚英及時來救——只是喬羿卻終於被捉了去,並因了那一回朱雀洞的事情,陰差陽錯拿到了青龍教秘笈。終於入了武道,不復昔年文弱畫師模樣了。
可恨!她咬牙低聲說了句。
什麼?凌厲愕然。
若不是那個朱雀洞,怎麼會令少爺也動了刀劍——現下又遭哥哥懷疑,太過可恨!
廣寒,你當初不是說羨慕習武之人,也想學武的麼?凌厲不欲她生氣。笑嘻嘻逗她。怎麼現在——喬少爺會武了,你卻說可恨呢?
誰跟你嬉皮笑臉!我是我,他是他!我怎麼都可以,我心比他野得多,我哥哥還是青龍教主。我當然什麼都想學——可是少爺不一樣,他一個與世無爭的人——他有多單純你也知道。他竟會去學武。我是沒對他說,但這其實——其實實在叫我——難受得很!
單純的人——才有單純的想法,便似你,當初那般說你要學,也是極單純的。凌厲道。他有要做的事,覺得不學不足以成事,所以才去學;但他不會做壞事,我卻也相信的。
你終於肯相信啦?邱廣寒嘟嘴道。
喬公子學武,是為了——給父母報仇吧?凌厲說著,推門進了又一間屋。你說起初他以為仇人是蘇折羽姑娘,後來卻得知了是誤會,以他的性子,他會不會因此而很是後悔,以至於躲起來,不好意思見人了?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他能去哪裡呢?照理說應該回來這裡的吧!
會不會是去嚴州府那裡——他們後來住的地方?
嗯,也很有可能。邱廣寒道。她停了一下。不過眼下……
不過眼下,倒是沒時間特地繞去那裡了。凌厲接話道。等這次任務完成了,我們一起去找找他看,好麼?
邱廣寒嗯了一聲,轉念卻又捏了一下凌厲的手。
凌大哥,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
就是,好像以前——在哪裡發生過。
以前——我們也這樣一起去找過他的下落吧。
不是這個感覺,而是……而是我好像真的知道這個情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那你倒說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邱廣寒卻又語塞。
凌厲一笑。你該不會也要說——看氣氛吧?
邱廣寒朝他一瞪。怎麼連你也知道啦?
凌厲眉頭卻一皺。奇怪,現在這感覺,還真的似曾相識——
一隻寒鴉從窗外飛過,這壁廂,有些冷清。
獨自看氣氛的只是一個蘇折羽。傷勢好轉之後,她也並不願意就此閒著,可是到哪裡都被人以「教主夫人」稱呼,實在叫她臉紅心跳得不敢出門。
桌上有一枝淡淡的臘梅,是關秀早晨帶來,插在那細長的花瓶之中的。她覺得有些微恍惚,似是因為這淡淡的氣味暈開,化在了空氣中。
所以她在看這氤氳的氣氛。這感覺,說不出是好是壞,也許仍是一種飄忽的不自在。
扶風……又如何?
她伸手拈花。是的,現在,她已沒有太多別的事情要擔心,除了蘇扶風的下落。拓跋孤會派人做一切與青龍教有關的事情——卻不會去在意一個蘇扶風吧?
她仍然不敢向他開口,提任何要求——
這日晚上的拓跋孤終於還是看出了她這鬱鬱寡歡,想了想。
蘇扶風的話……
她吃了一驚抬起頭來,一時甚至因為自己適才是否說了什麼。
……據說上次在青龍谷附近出現過,又殺了邵凜,然後逃走了。我想她應有人在附近接應,不致有什麼問題。
主人怎麼……怎麼知道我在想她?蘇折羽低著頭問。
除了她——還有誰你會放在心上?拓跋孤反問。
還有主人……蘇折羽聲若蚊蠅。
拓跋孤大笑起來道,我每天都在這裡,何須你掛念!
微微一停,他目光轉開。徽州此地,天都會亦不在遠。你既如此擔心,差個人去探查一下她的下落也便是了,何必獨自悶悶不樂。
蘇折羽輕咬嘴唇,並不說話。
拓跋孤便拉她的手,坐下來道,我知曉你還不慣支使青龍教的人辦事,但是折羽,莫說青龍教決計不敢有人不聽你的話,便算是有,青龍令在你手上,你想什麼,只管說就是。
我……我是擔心會耽誤主人旁的事——這段時日一直在此養傷,折羽……委實不敢再生出什麼枝節來。扶風想來亦不會有事,暫時便先不必想她了吧。
這樣吧。拓跋孤略作思忖,似乎沒有聽她的話。你便修一封書,我明日著人送去天都會,亦不過半日路程。你若想見她,便在書中寫明地方,她總不會不給你這姐姐面子?
可——可是天都會歷來隱秘,雖說在天都峰成會,卻不見得就能找到了,萬一……
蘇折羽,你瞻前顧後的未免太多了吧!拓跋孤拂袖站起道。便是這一件事你要「可是」多少次?你當我拓跋孤為什麼要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蘇折羽咬緊了嘴唇,只覺說什麼都不是,莫敢多言。
拓跋孤目光落在她頰上。跳動的燭火將那臘梅婀娜的影子映在她臉上,令她看起來好似陰晴不定,猶豫難決。他伸手將那花瓶移開了一些,現出她光亮完整的臉龐來。蘇折羽似有所覺,抬眼看他,只見他臉色已轉溫柔了些。
此事就明天再說。時候不早,你先休息吧。
主人……主人呢?蘇折羽忙道。
我還有點事,不必等我了。拓跋孤再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外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