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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純陰之體 一五五 文 / 小羊毛

    這算什麼天氣?他伸手遮住初冬的暖陽。舒服是舒服了,可是他又下意識地懷念起小雨中的湖景來。

    一年了呢。他忽然心道。去年也差不多是這時候,我從黑竹會出來,到這裡的竹林裡搭了個小屋。那時候,雖然說不上目空一切,但也很是自鳴得意,帶著烏劍,揣著厚厚一沓銀票,裝模作樣要去「歸隱山林」。但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遇上了廣寒,我開始真的動了要安定下來的念頭,希望一生一世守住一個人——可是連這個念頭都沒有來得及安定,便又發生了那許多事——終究我是安定不下來,我也沒有這個本事守住她;現在,除了一個人回去竹林,又能怎麼樣呢?

    他進了城,慢慢地走著。是的,她的氣味彷彿還留在這城鎮之中,暖陽之下。他相信竹林小屋的灰塵裡,也會融著她的氣味。他會在吃飯的時候想到她,會在睡覺的時候想到她——可以想的太多了,但是一年前的他,又怎會料到這樣的結局。

    「有一天我是會突然消失的,說不定。就像我突然來到你這裡一樣。」

    他走。他走到天快黑了,才發現自己累得再也走不動了。他跌跌撞撞地穿過林子。小屋一如既往,甚至門口,那沒來得及搬進屋裡去的吃飯的地方還在,被風吹雨淋得異常光滑——可是,天哪,我竟然這麼勇敢地回來了這裡,來折磨我自己。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不是都好過這間只有關於她的回憶的小屋子麼?

    他捏住懷裡的簪子,掌心發疼。對。他想。明天就把它賣了,我好過日子——反正你也不想要了,對不對?

    他伸手去摸門。不,沒有摸到——本來應該摸到的,可是很奇怪,沒有摸到。

    他略略一怔,發現門自己開了。

    你回來了?門裡的人在說話。

    他渾身發軟,眼睛瞪住了門裡的人頭腦裡卻儘是空白——似乎全然不認得此人,卻又知道並非如此。他站住了,門裡的人也站住,但那雙眼睛,在那一句並不似那麼驚心動魄的「你回來了」之後,竟也濕潤起來,突然,只一瞬間便紅了,累得它們的主人再也按捺不住任何心思,撲過來狠狠抱住了他。

    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你多少天了你知道麼!那雙眼睛的主人,倒真的哭了。

    可是凌厲卻像木頭一般地站著,被這個人拉扯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更沒有言語。他像是在一瞬間丟失了魂魄,全然忘記了自己此刻是生是死。甚或是害怕自己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驚醒了這夢境吧——他愣愣地站著——頭腦裡,仍然是一片空白。

    凌大哥?那個撲在他懷裡的人因他的木然有些微的緊張,悄聲叫他。

    這稱呼似乎激到了他的某種回憶。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來,卻不知該往哪裡放,另一隻手也抬起,一樣,懸在空中。

    你……你是……誰……?他嗓音沙啞,目光只看著屋裡的黑暗。

    你問我是誰?懷裡的人訝異地鬆手要抬頭,而此時的凌厲才突然雙手一緊,狠狠地將這身體摟住了。

    觸手是柔軟的發,貼到他鼻翼下的是他全然熟悉的髮香,除了,身體溫暖得陌生,溫暖得不可思議。他戰兢兢地摟緊,閉上眼睛。

    你怎麼可能在這裡。他的聲音似乎全然沒發出來,只有自己能聽見。

    是的,她怎麼可能在這裡?那個風風光光嫁入豪門的她,即便不是在明月山莊,也應該由她的丈夫陪著在遊山玩水——怎麼可能在這裡,在他凌厲的屋子裡——等他回來?

    我在這裡呀。她卻偏偏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收起淚來咯咯巧笑。他心中一動,睜眼,卻仍然不敢鬆手。

    你為什麼要來……?他艱難地吐字。

    你為了我弄得那樣,我都知道啦。懷裡的人輕聲細語。我哪能這樣丟下你不管。

    不用來的……凌厲自語。已經……已經很夠了……

    怎麼很夠了?

    凌厲卻只是一笑。他想你已經不再那麼生疏地叫我「凌公子」,這就很好了吧。

    你說呀?懷裡的人卻仍在等他答話。

    宣也呢?沒跟你一起來麼?凌厲岔開話去。

    你!她似乎是生氣了他的顧左右而言他,猛地推開了他。我說還不夠!

    這忽然的高聲頓時刺破了本來繾綣纏綿的曖昧,而與此同時更叫人吃驚的動作是她突然駢指如戟,疾向凌厲胸口點到。這距離委實太近,凌厲又半分未曾料到,只覺被戳中的穴道叫一股氣勁貫入,身體頓時僵硬。

    廣寒,你……凌厲想他實在形容不出這一剎那自己的心情。他如何料得到會在這裡遇到她,這興奮都不敢起來,怕驚動了他的魂魄,卻不料這個溫軟撲來的邱廣寒,竟會突施偷襲——假如他還能有感覺,那該是被抬上了雲端,又重重摔下吧?

    邱廣寒卻只是繞到他背後,把他往屋裡推去。凌厲向前跨了一步,邱廣寒跟進,順勢抬腿把門勾上了。

    你怕什麼,我又不要害你。她竟笑起來。不過我知道不這樣做你就不會答應的——凌大哥,我現在傷已完全好了,所以,我要把你的功力全部還給你。

    凌厲才明白她的意思,心卻並不鬆一鬆,忙道,別做傻事,廣寒,運功之事並不簡單,稍有不慎,便會後患無窮……

    運功之法是哥哥教我的,怎麼,你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我哥哥呢?邱廣寒說話間已把凌厲推到了裡間。

    不是,你聽我說,你學武也不過幾個月的事情,這種事終究太危險……

    少囉嗦了!邱廣寒生起氣來。再說話,我連你啞穴一起封了!她威脅他。

    凌厲只得沉默。

    我早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才點住你。邱廣寒嘟噥了一句,扶他坐好。天色偏暗了,她卻並不點燈,也並不似旁人運功前靜心一晌,彷彿這真的只是件兒戲。

    凌厲感覺到她的手指觸上自己背心穴位,只得道,你真的不用這樣……

    凌大哥。邱廣寒打斷他話。等我把內力全部還給了你,我就又是純陰之體了。到時候會是什麼樣,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武功回復之後,應當就會像以前一樣了。你……你要照顧我……

    凌厲至此也無其他話可說,只得鄭重地艱難點一點頭,道,當然。

    邱廣寒卻又似乎突然手指一移,詫異道,凌大哥,你又練過新的內功麼?

    沒有啊。凌厲據實以告。

    邱廣寒有點猶疑,哦了一聲,指掌用力,運勁貫入凌厲穴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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