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立時明白他的意思是叫自己走開,顯然是要在這僻靜之地等什麼人。他也不吱聲,拿著木盅站起來便走。
你等等。慕容荇突然叫住他。
凌厲心中暗道不好,料想給他認出只怕要糟,是以只作沒聽見,顧自向前走。
哪料慕容荇卻追上來,伸手在他肩上一抓。凌厲半分武功也無,自然受制於他,被他一個扳轉。你是什麼……
慕容荇這句多疑的你是什麼人還沒問完,神情卻突然頓住了。
凌厲……?他像是瞧見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幾乎都發佈出來。凌厲心一沉,他實未料到一個與自己並不算太熟的慕容荇竟能將自己認得那麼清楚,饒是他滿臉泥灰與鬍子亂髮,他竟還能一眼辨出。
他正要說些什麼叫他不要聲張,卻不料慕容荇突然竟大笑起來。凌厲啊凌厲,想不到真在此見到了你——你怎麼弄到這副田地?被那女人甩了,就自暴自棄了?
凌厲頓覺無稽,轉身便想走,慕容荇何等機靈的眼神,方才一抓毫不費力,又見他身邊無劍,還腳步蹣跚,此刻只劍鞘往前一點,欲試他功夫,卻不料輕易點得凌厲向前一跌,幾乎摔倒。
他立時擋道了凌厲身前,一張俊美無倫的臉剎那已佈滿了凶氣。你也有今天。他冷冷地道。這便想走了?
你想怎麼樣。凌厲也冷眼看他。
不想怎麼樣,就是……
凌厲只覺他倏然一動,自己的頭髮已被他捏住。……就是讓你吃點苦頭!
他只覺下顎被他狠狠打了一拳,隨即腹上劇痛,已被他膝蓋巨力頂中,登時跌倒在地。慕容荇追上兩步,連踢帶踩,竟是瘋了一般地向他踏到。
凌厲邊躲邊咬唇道,慕容公子,我……我與你無冤無仇……
他實在想不出來,像慕容荇這樣的人,為何會有這種表情,這種作為。他也想不出來自己幾時得罪過他。
無冤無仇?慕容荇獰笑。你自然不會記得了,不過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凌厲被他踢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心下卻漸漸雪亮。是了,他在記起初我對林姑娘行止不端的仇。這個慕容荇,平日裡全然看不出來,其實早已恨我恨到了骨子裡,今日叫他碰上,自然要狠狠地出這口氣。
慕容荇也是太湖金針弟子,知曉人身上哪裡是最痛,竟偏揀痛處下手——這般打法著實是狠,常人不過幾下便足以痛暈過去。凌厲也痛得恍恍惚惚間,覺得什麼鐵器侵到臉上,卻是慕容荇的劍鞘。你聽好,凌厲。只聽慕容荇道。像你這種敗類,殺你都髒我的手——不過……
只聽他劍刷的一聲出了鞘。我怎麼也要為民除害,不如我廢了你,讓你再也玩不了女人,你說公平不公平?
凌厲腹腔、胸腔被幾口血噎著,躺著卻吐不出來,也說不出話,只見慕容荇的劍冷冷擺著,又哼聲道,給你個機會也行,你爬過來朝我磕三個響頭,說三聲凌厲是龜孫子,我便放過你。
凌厲手指卻聚了半天才聚上勁。他努力撐起了,卻先撲下身去,吐了數口淤血出來。
慕……慕容荇……你不怕我日後……
其實你的事情,小師妹早就告訴我了。慕容荇呵呵冷笑道。你那身武功早就廢了,如今又是眾矢之的——還能把我怎樣?
他劍一指,話語驟冷:少要嘴硬,你磕頭不磕頭?
你既然……既然如此恨我……先前卻又裝成那般——林姑娘真是……
還廢話!慕容荇飛起一腳,正踢中他下頜。好,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我先毀了你的臉,再廢了你的人,我看你不男不女能活多久!?
話語未落,劍光先向凌厲面上灑到。凌厲被他這一踢之下,知覺已失,不要說反抗,就連說話都已不可能。
誰料卻是慕容荇先感到腕上疼痛,手勢不得不略略一頓,低頭卻見手腕上黑沉沉的已纏了不知何物,心中不由一駭,撤劍後退,才看清暗處又走出來一人。
慕容公子何必如此趕盡殺絕呢?語聲竟又熟稔得很。
哼,你……少要多管閒事。慕容荇顯然認出了此人,嘴上雖不放鬆,卻顯見也有些忌憚。
難道你不要自己的手了麼?那人扯了扯手中一物。這細長的東西直連到了慕容荇腕上,月光下赫然發著金色,竟是一把金絲鋸。
慕容荇不敢再反抗。那人收去了金絲鋸,將地上那劍一甩還到慕容荇手裡。你幾時做事也如此衝動了?他不緊不慢地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凌厲。
你為何護著他?慕容荇心懷不甘。
那人看了凌厲一眼。後者仍未醒來。你又為何定要置他於死?
慕容荇哼了一聲,也不回答,還劍入鞘。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那人微微搖頭。本來有事相商,現下這裡多了一人,氣氛全然沒有。
說點事情,還想要什麼氣氛?慕容荇沒好氣。
談事情自然要氣氛了。
你耍我是麼?
那人咳嗽了一聲,睨了慕容荇一眼。慕容公子想來最近頗有奇遇,好像著實不怎麼把在下放在眼裡。
慕容荇聞言倒是略略一怔,隨即終於露出了笑意來,道,豈敢豈敢,洞主說的是,此刻說話的確多有不便,那便一切都聽洞主的安排?
聽我安排——那你先回去吧。那人道。我出來的時候,令師妹已經在找你,你逗留久了,怕她要生疑。
那凌厲……
凌厲交給我。
慕容荇心中多有不甘,卻又無計可施,只得悻悻離去。
那人與月光下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瞟著凌厲。
算你運氣好。他的聲調,不高不低。
凌厲總算有幾分清醒了,微微睜開眼睛,卻看不清這張背光的臉。
你是……他咬牙卻支不起來。
那人矮身下來。這麼快就不認得我了?
凌厲眉目微微一縮。朱雀……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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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一次見到此人,他是顏知我的模樣,但此刻已換回原本相貌,隔得過久,他一時竟未想起這朱雀洞主的名姓,直到他將凌厲扶了起來,他才憶起「卓燕」這兩個字來。
又是你——你為什麼總要救我?
你跟我還有一賭,我自然不能讓你死了。卓燕道。
凌厲苦笑,現在我們還在賭什麼?
邱廣寒嫁不嫁人,嫁給誰人,這都沒什麼,反正我倆賭的是她一年之內變不變成我說的那樣,現在一年未到,賭約自然不能不算。
那你就輸了。凌厲抬頭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已經不是純陰之體,根本不可能……不可能變成南璃那樣了!
什麼!卓燕驚而站起。凌厲,莫非你……
他看了凌厲數眼。莫非你不惜犧牲自己一身武功來作弊?
凌厲笑。對了。你答對了。
你……
卓燕一張除了笑嘻嘻之外從不流露出任何多餘表情的臉上,終於也現出了異樣的神色。這神色持續了半晌,才自緩緩退去,他終於還是笑了。
凌厲,是我看錯了你。他搖頭道。你這種做法,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只要能勝了這賭局,我又何在乎手段。
但這全然不同於你當初那信誓旦旦的說辭!卓燕忍不住大聲起來。你與我定下這賭約,為的不就是向我證明她不會為純陰體質所困——現在你將她的純陰體氣滅去,卻只能證明你怕了,你擔心她會變成我說的那種人——哼,不要以為你為此把自己的武功都丟了便偉大得很,你這是逼我看不起你!
輸了便是輸了,我卻聽著是你在狡辯。凌厲還是淡然笑笑。
卓燕瞪著他,半晌,突然揶揄道,我是輸了,但你也沒有贏。那女人風風光光地跟明月山莊莊主成親,你什麼也落不到!
他見凌厲不語,又冷冷道,看來這女人性情涼薄是天生的,就算沒了那樣體質,也不會懂得感恩戴德——凌厲,你的眼光可謂差得很了,那麼多女人你不要,獨獨看中了她,真辜負了你這麼多年的聲名了!本來我一直有替神君拉攏你之意,現在看來是不必了。
凌厲冷哼了一聲。你見我武功全失,自然沒有了利用價值,何必編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如果你後悔救了我,現在動手來得及。
卓燕卻並不接話,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也沉落下了一些。
我還不能就此相信你的話。凌厲,你武功全失之事,是另有隱情吧?
信不信由你。
卓燕輕輕一哼。好,就算她已經是普通人,我也要把你給她的那口氣逼出來——我遲早讓她回復純陰之身!
凌厲倏地抬起頭來看他。你想把她怎麼樣?你根本休想進了明月山莊!
這個不勞費心。卓燕施施然要走。
你……你站住!凌厲忍住疼喊道。根本不可能有辦法讓她回復純陰之身,你若以內力逼她,她必沾染你的內功,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成功不成功,先試了再說。卓燕停步道。還不都是因你這荒唐作派所致!——如若成了,凌厲,你我的賭約可還得繼續。
荒唐的是你不是我!凌厲勉力站了起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她已經……她已經受了夠多的苦了!
卓燕慢慢轉回身來。好,那麼至少我要去驗證一下你的說法是真是假,再考慮要不要走下一步。
他停了一下,走回來到凌厲跟前。放心,我絕不會傷到她的。我倒也沒那麼自信能闖透明月山莊,不過我可是拿著請帖來參加的喜筵,要靠近邱廣寒也沒那麼困難。
他們給朱雀洞也送了貼?凌厲驚訝無已。
這是自然了。卓燕哈哈一笑道。我留你一句忠告,凌厲,你最好快點離開洛陽——以慕容荇的性子,這次他沒能達到目的,你在洛陽的消息大概也很快會傳開,等到天明,你的麻煩就大了。
慕容荇與你混在一起,他同朱雀山莊果然有關係。
你哪只眼睛看到慕容荇與我混在一起?卓燕施施然道。
凌厲微微一頓。他的確沒有聽見之前兩人說的話,暈去時只見慕容荇,醒來只見卓燕——可是,慕容荇卻很顯然是在等人,而此刻來的而只有卓燕而已。慕容荇曾在朱雀洞中留過一個月,他是否早已與朱雀洞主勾結,他也猜測不出,只是憑直覺,相信慕容荇遠非那麼簡單。
當然了,凌公子。卓燕又笑道。你若想說慕容荇的壞話,也儘管說,不過信你的人大概沒有信他的人多,我還是勸你,先保住自己性命為上——反正那女人也嫁了別人了,你就少操心。看開點吧——要不要我送你出城?
多謝好意,不必了。凌厲口氣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