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邱廣寒默默地想。我可能一個人溜出去,而不被哥哥發現麼?雖然我不知道平日裡哥哥怎麼聽見的我的聲音——他說是種「氣氛」,這八成是說,是種「直覺」——那麼,我有理由相信今晚他不會運用他的這種「直覺」麼?
她呆呆地坐著。曾燒去了紙條的油燈在她眼前晃動。真的不告訴哥哥?假如這根本就是個圈套……?可是,那字跡,千真萬確。
這個晚上果然有點冷,冷得蘇折羽走了下來,來給邱廣寒的房間關窗子。
我不怕冷的,蘇姐姐。邱廣寒笑道。倒是你——要小心不要著了涼。
多謝關心。蘇折羽道。你早點歇息吧。
她說著要帶門而出,邱廣寒卻突然叫住她。
哥哥……睡了麼?
主人已歇下了。蘇折羽轉回頭來。你找他有事?
沒……沒有。邱廣寒道。我只是想,他若沒睡,你也不大得自由地下來看我——可是他今天晚上竟沒來看看我,他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早?
蘇折羽凝視著她的眼睛,但是,並不說話。
邱廣寒微感忐忑,但她心裡也著實有幾分奇怪——因為平日裡,拓跋孤的確沒有這麼早睡的。
主人……累了。蘇折羽垂下眼睛,說了一句。
邱廣寒心下微微一動:難道是因為白天給舅舅療傷?她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道,今天你後來送舅舅回夏家莊,他還好吧?
有主人給他療傷,他自然死不了。
他也沒有再為難你吧?
蘇折羽哼了一聲道,他敢麼?
邱廣寒失笑道,你的口氣……愈來愈有點像哥哥了。
蘇折羽卻面不改色:我本來就樣樣都跟主人學。
邱廣寒一時也覺說不出話來,只得伸手掩口,打了一個呵欠道,真是不早了,那我就不客氣,先睡下了——蘇姑娘還有別的事要忙麼?
沒什麼事。蘇折羽道。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邱廣寒看她出去了,假裝仰下去的大半個身子又從床上抬了起來。
哥哥睡了。她尋思。只要哥哥沒醒著,我的聲息,料想也不會有人發覺的——可惜——要是能給他們點了沉睡香就好了。
子時,將至未至。
邱廣寒溜出了屋內的窒悶,踅入了冰冷的夜色裡。已經子時了。她不得不等久一點才出門,因為她實在有幾分不安。
我先偷偷去看看。她想。倘若來的人不對,或者有何其它不對勁之處,我便不現身。
她一邊走,一邊尋思各種可能性。這張字條的確是他本人寫的不會有錯——那麼最好的打算,自然是的確是他找我;可是此事夏家莊牽涉在內成了接頭之人,可見他找我必非單純,至少以他原來的身份,必定不可能跟夏家莊有什麼瓜葛;或者就是最壞的可能性——夏家莊捉住了他,逼迫他寫這張字條引我出去。夏家莊想抓住我要挾哥哥?還是……想對付我?——就像哥哥所說,有人在追殺我。我比哥哥總要好對付得多,所以,從我身上下手也是天經地義的了——糟糕的是,我偏偏是這麼一個明明想到了這些可能性,還是會瞞著哥哥跑出來的傻瓜,因為我總感覺我留在哥哥身邊這麼久,是時候自己透口氣,完成些什麼事情了。
但是,等等。邱廣寒停住了腳步。我在哥哥身邊這麼久,先不說我自己是放棄了逃走的念頭了——假若我要逃走,也從來都是沒可能的。憑什麼我今天就能這麼容易地從哥哥眼皮底下溜出來?如果有人要誘我出來,也該替我考慮好這些可能性了吧?他們難道還對我有這麼大的信心麼?
她想著,往後望了一眼。街道黑魆魆的,什麼人也沒有。
她鬆了口氣,但是,腳步沒有走動。她想哥哥今天睡得出奇地早,這是巧合麼?蘇姐姐說他累了——難道,難道這是他們的手段?難道舅舅他——故意地喝了酒,故意地加重自己的傷勢來見我們,然後誘使哥哥出手救他,以令他今天因疲累而變得感官遲鈍?這樣說起來這一切彷彿都說得通了,好像……好像這就是一個完美的計劃,完美的圈套,只需要我往裡面跳一跳?
她一直站著,倚著牆,仔細地想了又想。她想是啊,無論怎麼想,這都是個陷阱,那麼我猶豫什麼呢?我難道不該立刻回頭,把這一切都告訴哥哥和蘇姐姐去?
可是,總好像差了一點什麼。這「一點什麼」令她站著,並且,抬起頭向前面看了看。這缺少的是某種「感覺」吧,她想,因為她「感覺」夏錚不是那樣的人,也「感覺」寫下字條的人不會害自己的。她想我是怎麼了,所有的細節都對,卻抵不過這整個的、沒有根據的感覺,難道我開始學會了哥哥所謂的「看氣氛」,而氣氛告訴我,這之中「沒有陰謀」?
算了!她突然下定決心。都已經到這裡了,再跑回去又算什麼!
她遲到了總有大半個時辰了,以為或者會見不到人,誰料遠遠地就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河畔上。
他一個人?她的心放下來一些,習慣性地放大聲了自己的步子,朝他跑去。
人影似乎看見了她,上前了兩步,似有若無的夜霧裡透出他的臉來。
少爺!邱廣寒顫聲道。真的是你?
這碼頭上的人影,正是十幾日前剛剛離去的喬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