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邱廣寒慢慢站起來,抹了抹眼淚,有點失魂落魄地向城裡走去。我一定設法救你。她恍惚地這麼想著,不知不覺走回了家中。
一進了門她似乎回過神來一點,咬著嘴唇把臨安府的地圖畫卷找了出來,鋪開仔細看了看,又捲起,想往外走時又站住,回來,把所有剩下的銀票都翻出,揣在懷裡,這才快跑了出去。
上午的酒館已坐滿了客人。邱廣寒跑進去時,許多人似乎正在討論早晨發現的屍體和適才的交手,一個白胖的男子正說得眉飛色舞。
也許是因為伊鷙堂的人沒穿一貫以來的黑衣,也許是凌厲的烏劍這次被他用得太過隨意——她暫時沒發現這人知道任何內情。
她四下掃了一眼,飛快地登上了二樓。
二樓是雅座,人顯是少了一些,不過仍是有四桌的客人。邱廣寒前些日子為了替凌厲查探消息,來過這裡好幾次。她並不知道在座的是什麼人,只是見他們看上去精神充沛,說話、舉手投足間,無不帶著與普通民眾不同的習氣,又兼有的身負兵器,因此知道都是些江湖中人——雖然目的並不高尚,說不定都是為了奪取烏劍而已。
這些人顯然也不認得她,只見突然急匆匆跑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上來,都一起向她看。有兩個似乎認出她前日來過,此刻面露笑容,道,這位姑娘好生面熟。
邱廣寒卻沒心思同他們搭訕,一雙眼睛審視一般一桌一桌地把人看了過去。
第一桌,是一名中年婦人和一個青年男子;第二桌是三名粗壯漢子;第三桌是一名老者、一個年輕女子與一個少年;第四桌就是方才搭訕的兩個青年公子。
邱廣寒心下卻猶豫了。只有這麼幾個人麼。她想。都怪我之前沒有注意打探他們的來歷——也不知道這些人裡,有沒有深藏不露的高手。眼下這麼看看,好像都不太靠得住……可是離開了這裡,我又去哪裡找?
正沒主意間只見幾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身後瞧去。她連忙也回頭一瞧,只見後面的樓梯上來一個人。她忙讓開路去,偷偷用眼角瞥著此人。
此人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穿一身青衣,手上一把刀頗不似普通兵器,似乎短了幾分,卻又彎了幾分。
只見他把刀往桌上一放,在座諸人竟紛紛立了起來向他拱手道,邵大俠來啦?
那邵大俠向諸人點首為意,在位子上坐了下來,眼角自然也沒放過邱廣寒,向她瞥了瞥,似乎不明白她站在這裡幹什麼。
邱廣寒從旁邊盯著他瞧,只見他比起另外那四桌人來,雖然年齡不大,倒似確實有絲凜然凌駕於其上的氣概,不由地暗暗下了決心,咬了咬牙,衝到他桌邊,雙手一按桌沿,傾身道,這位大俠……!
那男子頗為意外,抬頭看她。
我想求你一件事。邱廣寒匆匆地道。你肯不肯幫我?
那人的目光在她臉上晃了晃。幫你什麼?
幫我救一個人。邱廣寒道。我的一個朋友此刻遭了危險,被人捉去。我不懂武,救不了他。這位大俠似乎身負絕藝,所以我……
話未說完,一名男子已聒噪起來道,邵大俠何等身份,要是誰求他他都答應,那還不得忙死了!
邱廣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方才此人還來搭話,在這邵大俠面前竟立刻就變了一副臉色。她從懷裡扯出一疊銀票來,道,我只有一千五百兩,我不知道求你一次要多少錢,反正如果你答應,這些都給你。
這一下全場盡皆噤聲。雖然邱廣寒對於人命值多少錢沒概念,但一千五百兩顯然不是個小數目。
青衣男子看了看她手裡的銀票,又看了看她,搖了搖頭不說話。
你……你就這麼見死不救麼!邱廣寒急道。你到底要多少?
青衣男子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慢條斯理地道,銀子我是不要,姑娘要是肯給我點別的好處,我就答應你去救人。
場內頓時哄笑起來,顯然已經有人想得遠了。那青衣男子也笑了,抬頭看著她。邱廣寒又羞又急,揮出一掌朝他臉上扇了過去。
這一下豈能摑到這青衣男子。他一伸手,便將邱廣寒手腕牢牢抓住了。邱廣寒掙脫不得,心中憤怒,冷哼一聲罵道,我見你氣度不凡,以為你是正人君子,誰知竟看錯了,你也是個落井下石的小人!
青衣男子見她生氣得認真,才收斂了輕佻之意,放開她手站了起來,向她作了個揖正色道,適才開個玩笑,姑娘不要見怪,我現在就跟你去救人。
方才哄笑的眾人又愣住了。邱廣寒氣憤稍平,眼神不甚安定地看著他道,你真的肯答應?
男子點點頭道,但是你的朋友是誰,被什麼人捉去了哪裡,你總要先告訴我。
邱廣寒警覺地看了看四周,轉開頭道,我不方便在這裡說。
青衣男子也看了看四下,道,那好,出去你告訴我。
你果真答應麼?邱廣寒追問。
這個自然。青衣男子笑道。難得有美貌的姑娘特特求我,不由得我不答應。
邱廣寒見他朝樓下走去,連忙也跟上,小聲地道,那麼多謝你了——實在對不起,我叨擾得你沒能喝上酒,但我實在很擔心我那位朋……
我已經說了有條件。男子道。如果我給你救出人來,你陪我喝兩杯?
邱廣寒咬著嘴唇道,如果只是喝酒,我答應。
現在可以說了吧,你那不可告人的朋友,遭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危險?青衣男子微笑道。
他叫凌厲,被伊鷙堂的人帶走了。邱廣寒見已沒了旁人,也便說了。
男子吃了一驚,停住步子。凌厲?
對。邱廣寒點點頭。
青衣男子的眼神明顯動了動。是黑竹會的金牌殺手凌厲?他追問。
金牌殺手……?邱廣寒道。他沒說過,但他以前確實是黑竹會的人沒錯。
那麼你是什麼人?青衣男子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冷。
我姓邱,叫邱廣寒。她說道。我是他朋友。
青衣男子的眼神再又動了動,那冷冷的神色陡然又收斂,和顏悅色地道,那麼伊鷙堂帶他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邱廣寒道。現在只猜想他們在臨安有個據點,大概可能在這幾塊。她說著將地圖拿出來,展給他看。
青衣男子仔細看了幾眼,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先去把他們的據點找出來,再設法救他。
邱廣寒抬頭看看他,不安地收起畫卷,道,謝謝你,這一千五百兩我……
還沒開始救人,不用提錢吧。
邱廣寒哦了一聲,道,那麼能不能請教你高姓大名……
敝姓邵,字宣也。男子也不隱瞞,隨即道,不必擔心。既然你那位朋友只是被捉去了,想必伊鷙堂一時半會兒,決不可能對他怎樣。這樣吧,這件事交給我,你找個地方等我的消息。
邵大俠……
閒話少說。你把圖給我,然後回酒樓等著。
我跟你一起去。邱廣寒道。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雖然我沒有學過武,可是從小聲息很輕,不會叫人發現的。只要你說不動,我一定不輕舉妄動。行麼?
我明白你的心情。邵宣也道。但伊鷙堂不比其它地方。這樣,我不論有什麼進展,都設法先來通知你,如何?
邱廣寒猶豫了一下,將圖交給了他。那你千萬要小心。她不無憂心地道。如果真的……真的太過危險,那麼……也不用勉強……
邵宣也呵呵地笑了起來,道,不必緊張,我有分寸。
但是邱廣寒等到下午,邵宣也卻半點消息也無。雅座裡陸陸續續地又進來了好些江湖中人,這之中仍是沒有邵宣也。她屏不住氣了,探頭向木欄下面張望,卻當然張望不出什麼來。
難道他不來通知我,查到了地方,自己就去了?邱廣寒想。也對,如果他都找到了人家的據點,絕不可能又返到這裡來叫我的。
這樣一下她就深深地後悔了,深悔不該沒同他一起,深悔相信他的話,深悔自己白白地在這裡坐了一天。她站起來,垂頭喪氣地向樓下走去。
天有點黑了。她呆呆地立了半晌,旋即跑起來。
我自己去查。她在心裡默默念道。我自己去查。
只可惜,天都已經黑了。她心裡正略有些絕望,忽見幾個黑影從不遠處的屋簷下掠過。這讓她心陡地一跳,連忙跟了過去。暮色正濃,她看不清他們所著得是否伊鷙堂的服裝,但是卻很清楚地看見他們沿河邊走去。
她遠遠地綴著,只見他們正是向北走去。仗著自己輕靈,邱廣寒竭力追趕,總算還是看見他們進了一扇不小的門去。
她見人都走淨了,忙躡過去,小心翼翼地伏在門上傾聽,卻什麼也聽不見。
她推一推門,門閂上了。她退後一點,看兩邊的高牆。如何進去呢?她又貼在門上聽了聽,還沒聽見什麼,門突然一動,把她驚得往後跌開去。門一開,一個黑衣人現出身來。
邱廣寒只見他這一身正是伊鷙堂的裝束,襟前是三道黃線。三道線的伊鷙堂眾地位雖不算太高,但於邱廣寒來說已經很不妙。那人顯然也一眼瞧見了她,邱廣寒往後便逃,那人幾步便追上了她,一把將她拖進了旁邊的巷子,才扯下面上黑布,道,怎麼你也來了!
邱廣寒一怔,只見眼前之人正是邵宣也。
她一時又喜又憂,道,怎麼樣了?你見著我那位朋友了麼?
邵宣也搖頭道,他不在這裡。
邱廣寒心一沉,道,怎……怎麼不在?
我聽說他早上被帶來這裡不多久,就又被帶走了,似乎是伊鷙堂主在松江,他們要帶他去那裡。
怎……怎會這樣。邱廣寒喃喃地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太慢手慢腳,他也不會為了救我著了他們的道了!
眼下你打算怎麼辦?邵宣也問道。繼續救人麼?
我當然要去松江了!邱廣寒道。難道我可以……可以丟下他不管麼!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當然越快越好。邱廣寒道。現在就走。
也好。邵宣也道。那走吧。
邵大俠你……你也要去松江?
當然。邵宣也道。答應了你救人,總要把人救出來才算完吧?
但……但那是伊鷙堂總堂,這是不是太危險了?此事與你已經無關,你今天幫我的忙,我已經很感激了……
那你一個姑娘家自己去豈不是更危險?邵宣也說著笑了一下。你不用給我擔什麼心。反正伊鷙堂這種邪門的地方,我遲早也要找機會領教一下。
可是……可是萬一你……
邵宣也搖搖頭。伊鷙堂雖然厲害,但想困住我總也不那麼容易。
邱廣寒猶疑著不說話。
何況你一個人去,知道伊鷙堂在松江的什麼地方麼?
邱廣寒一怔,搖搖頭,心下暗道,是啊,松江我從來也沒去過,要像在臨安這般找尋也不可能。
但是我知道。邵宣也道。伊鷙堂總堂的所在,我倒是知道的。我看我們要走的話也是事不宜遲了,已經比他們慢了好幾個時辰,你那位朋友倘被帶去見伊鷙堂主,後面的事又難說了。
邱廣寒被他說得悚然,心裡也知自己一個人確是沒有勝算的,便點頭道,你說得是。但是……我有些東西一定要回家去拿一趟,然後我們就走。
邵宣也跟她到了武林巷的家裡,只見她飛快地收拾了幾張圖畫。他約略一瞥,看見畫的都是拿劍的招式,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幫她將東西塞好,再跟她到裡間收拾衣物。
就這些吧。邱廣寒道。別的也用不著了。
邵宣也也不說什麼,替她背起包袱就走。邱廣寒跟在他身後,兩人便在這夜色裡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