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永恆嗎?凌厲一定會告訴你,沒有。再漫長的永恆,也終究要終結於死亡。
二十歲少年的名字已經和死亡聯繫在一起,這絕對算不上什麼幸運。不過,光芒耀眼的凌厲對會內大多數年輕人來說,終究還是個值得羨慕的對象。也正是因此,他突然離會的消息傳出,頓時激起會內一片震驚。
早在當天——在蘇扶風的名字刻上金牌之牆的前一天——面對黑竹會中一干視凌厲為偶像的十幾歲小少年們的圍追疑問,「大哥」俞瑞就只是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好奇怪的,其一,做這一行不比其他,二十歲在殺手圈子裡,本來也算不得有多年輕了。
幾個少年面面相覷。的確,如果不是沒有選擇,幾乎沒人會願意來做這種營生,拿命玩不說,名聲都不光彩,半夜哆嗦著睡不著覺,睡著了也是做惡夢。但凡稍微賺多了點錢,大部分人都會選擇趁早收手,改頭換面好好過日子。
——原來凌厲也是這樣想的?
其二,你們單只看到他在金牌位子上坐了兩年,但是你們不知道,在他走之前,他在黑竹會已經十五年了——俞瑞接著說。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歎聲。十五年!這幾乎是他們的年紀——不對啊,他今年也才二十歲,十五年的話——總不會他五歲就——
對於此,俞瑞只微笑著,沒有回答。
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蘇扶風也站在一群少年的中間。她本來是聽到消息以後匆匆趕來,想質問俞瑞為什麼沒有攔住他。她想以凌厲對俞瑞的忠誠,如果他要求凌厲留下,這事不會發生。
只是,聽到了這些說法,她忽然心裡一冷,覺得也沒什麼好問的了,轉身就走。
少年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她。昏聵的樹影間,秋陽正溫吞吞地折在她裙上,一如她一貫的淡泊。
是啊,凌厲走了,蘇扶風怎麼辦?這是眾人此刻心裡的問題。她也會走嗎?她理應要和他一起走吧?
但是,識趣的少年們,都不會在此時把問題問出來。因為蘇扶風那匆匆而來又默默而去的樣子,已經讓他們大概猜到,她甚至也和他們一樣,是剛剛知道這個消息。
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對於凌厲,她始終不敢抱十分的期待——甚至五分都沒有。在黑竹會不過一年半,她已經聽說過凌厲以往太多「劣跡」。而她蘇扶風,現在看來,也不過已成為他劣跡的一部分。
又能怪誰?這個人曾經明白說過,他對她,「沒那麼認真」。既然是自己甘心賭他不認真的局,現在的輸,幾乎是毫無懸念、恨不得期待已久。
但是這種虛脫到麻木的感覺還是讓她感到鑽心的痛。除了「沒那麼認真」,她覺得至少自己是凌厲最好的也說不定是唯一的朋友——但是這次離開,他連提都沒有對她提過。
凌厲走了,沒人會再來與她多說,因為她很少笑,淡淡然的表情給人的印象有點疏遠。其實第一次跟著凌厲出現的時候,本沒人把這個淡紅衫子的姑娘放在心上,因為,凌厲身邊的女人換得太勤了,超過一個月都算奇跡,誰曉得這個哪天又失了寵。
不過蘇扶風的作派卻並不似她的表情那麼冷淡。她到了黑竹,先是憑自己的身手在會內爭了一席之地,更在第二個月,將洛陽、開封兩地的任務全部攬去,連殺邵、慕、沈、酈四名當家,致江湖嘩然一片。其中洛陽明月山莊的大當家邵准人稱「中原第一刀」,更是武林翹楚。凌厲若非當時正在別處未及趕回,大約怎麼也不會答應讓蘇扶風一個新手接這麼危險的單子。
邵準被刺身死,蘇扶風在圈內聲名大噪。這時候就算凌厲想甩她,怕俞瑞也不答應。不過照俞瑞現在想來,也許正是因為有了蘇扶風,凌厲才終於沒什麼負罪感地離開了吧。
一年半的時間,黑竹會中人已經很習慣將她和凌厲相提並論,並且很樂觀地認為她就是那個讓凌厲收心轉性的人。可惜這話傳到凌厲耳朵裡的時候,卻被他隨口笑回了句:這輩子能不能碰到那麼個人還兩說呢。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摟著蘇扶風的肩。
蘇扶風有一種固有的驕傲,在感覺到傷心難過的時候,決不表現出來;在凌厲不來找她的時候,決不去主動打聽他的下落。她知道就是這種驕傲會令自己見不到他最後一面。如果在一開始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去找他,如果在從俞瑞和少年們那裡離開以後去找他,如果現在的每一步不是回家而是去找他……他也許還沒有走掉。
但愈是這樣,就愈是夜不能寐。幸好,門終於砰地一聲被撞開了。她只知道,就這一刻,自己已經忍不住嚎啕大哭。
俞瑞沒猜錯。這天晚上,凌厲的確來找過她。可惜,他終究不是來帶她一起走的,只不過於情於理,他知道應該與她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