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的瞳孔開始緊縮幾分,緩緩地,淡然的笑浮於她好看的唇瓣處。舒殘顎副
以然的目光瞟向了呆若木雞的郭斐,的確她的這句話在常人看來,的確是有些荒唐了。
一對離婚的夫妻,通常是恨不得對方永遠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免得想起那些幽怨的不痛快來。
曾幾何時,以然也是這大軍中的其中一員。
不知為何,事情最終演變到了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地步。
從恨他,從不想原諒他,從想要報復他,一步步走來,成了她痛惜他。
想到這裡,她眼裡閃過一絲堅定,連帶地,心裡那漂移不定、那不想承認的也被證實了。
她想通了,她的確是在乎他的,她甚至心裡還是有他存在的。
要是不愛,她何必千里迢迢跑到瑞士去找他呢?
何必對顧芊芊始終耿耿於懷呢?
何必對陸晉鑈這般優秀的男人遲遲不肯點頭呢?
答案早就存在了,只不過她一直不想不肯承認而已。
因為他過去深深地傷害了她,她要是輕而易舉就原諒了他,連她自己這一關都難以跨過去。
她的委屈,她的不滿,在得知他失去右腿後其實就無形地消失了,而她卻一直在躲躲閃閃跟自己鬧情緒。
睫毛微微動了兩下,她微微聳眉,視線繞到了床上那張雖然蒼白但依舊英俊又迷人的面孔上,臉上漸漸地升起了一抹無奈。
既然成了既定的事情,就沒必要一再地逃避。
既然是愛他的,那就幫助他走出眼前的困境,讓他直面人生。
失去了一條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裡那一層濃重的陰影猶如重重霧靄揮之不去,成日自怨自艾,對人生抱持了消極的態度,對任何事情都不再充滿希望。
心態衰竭,越來越悲觀,身子的健康狀況也會受到波及,直線下降。
聽小吳提及,他的身子從術後就每況愈下,而他卻從來沒有愛惜過,反省過。
「他什麼時候能醒來?」
以然打破了這種低壓的沉默。
郭斐微垂雙眸,英挺的眉峰微微上挑,「這要看他自己了,隨時有可能醒來,也有可能要等到明天了,要看他自身的身體狀況。」
他的左腿已經被綁上了厚厚的石膏跟繃帶,右腿空蕩蕩的,更襯得左右極為不對稱。
郭斐顯然已經從起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了,頭腦清晰,答話有條不紊了。
「等他醒來,給他吃點清淡的食物,白粥或者蔬菜粥最好。」
郭斐補充道。
對於前夫之後,就沒有再旁敲側擊地打探了。
以然又問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這才放過了郭斐。
郭斐便出去了,去找蘇茹了,以然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在床前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床上這個男人熟悉到不能熟悉的深邃輪廓了。
小吳敲門進來了,然後蘇茹跟郭斐一塊兒也跟著進來了。
蘇茹是來告辭的,「方小姐,我們要先回去了,宸瀚這邊就交給你了。」
這裡有方以然在,蘇茹也知道自己留下來沒了意義,或許還會給宸瀚添麻煩,還不如早點離開。
方以然對宸瀚的態度不明,可是她是不會害宸瀚的,同為女人,蘇茹甚至也能感覺得出如今的方以然對宸瀚還是有情的。
或許,是時候放手了,成全別人,也就是成全了自己,她也無比希望宸瀚能夠幸福,能夠得償所願。
蘇茹是與郭斐一道離開的,郭斐在車上問她,「那位方小姐真的是那個男人的前妻嗎?」
「你有什麼異議?」
蘇茹瞇起眼,優雅地撐起一隻手擱在光潔如雪的下頷上。
郭斐沒由來地感覺到了一陣凌寒之氣,這回程是他主動要求當死機的,所以蘇茹此刻很閒。
「沒有,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這樣好的女人配一個殘廢可惜了點。」
郭斐是硬著頭皮實事求是說的,可是他這狂妄之言,引發了蘇茹的勃然大怒。
她橫眉豎眼,表情越來越陰冷,恨不得捏死郭斐,好看的嘴唇緊緊的抿在一起。
「哪裡可惜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你更加不知道他的右腿是怎樣失去的?」
蘇茹的雷霆大怒,還真把郭斐給震得話統統卡在了喉嚨中出不來。
「怎麼失去的?」
郭斐眼看著蘇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可怕,甚至,他還聽到了她的拳頭已經捏得咯咯直響。
不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麼,怎麼護得這般的緊,讓郭斐沒由來也跟著好一陣嫉妒,蘇茹可從來沒有這般緊張過自己,對那個殘廢倒是另眼相向了。
那殘廢也就長了一副好皮囊而已,身邊圍繞著的女人倒是爭奇鬥艷,個個都不是庸俗之姿。
或許是憤怒使然,或許是一直苦於無人訴說,蘇茹的聲音可怕到了極點,只有她在特生氣的時候,才會連名帶姓一起叫他。
「郭斐,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不許你侮辱他,他是失去了右腿,可是在我心裡,他比這世上不少四肢健全的男人都出色都優秀,你也及不上他。他的商業才華,在我心中一直無人能及,我並不是因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抬高他,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在z市,曾經他就是商界的一個不朽的神話,因為那場意外,很多人都以為他死了,不過還是有太多的人在緬懷他曾經創造的輝煌。」
蘇茹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方以然是他的前妻,他也愛著她,他本都想要死了的,可為了減輕她的壓力,還是選擇活了下來,他躲避著不肯見她,不想讓她見到殘缺的自己,他在每個人的心目中,一直都是那樣的完美。一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突然從高空重重地摔了下來,這樣沉重的打擊,又有幾個人能夠扛得住呢?他的消極,我並不覺得這是他懦弱的表現,人經歷了這樣的境況,總要需要修復的一個過渡期的,我堅信他遲早會從那個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來的。」
「如果你成了他,你覺得你自己就能比他做得更好嗎?他萬幸中了三槍還能撿回一條性命,只不過失去了一條腿,又沒有陰陽相隔,遲早他會感激上天留給他的這個機會的。」
「他是冷宸瀚,或許你從你那幫朋友的口中曾經聽過他。有關他還活著的事情,你今天聽了就當從來沒有聽過,別跟任何人提及,我本是不打算告訴你的,可是我不容許你抹黑他忍不住想為他平反。」
面對蘇茹的質問,郭斐的氣息也隨之變重。
冷宸瀚,這個名字,郭斐的確是曾從身邊好幾個朋友口中提及過,他是z市商界的活字招牌,投資眼光極為精準,只要被他看上的,多半都能賺個盆缽滿體。
身邊幾個朋友都是從商的,也是肖想過,不過成就還不大,不在冷宸瀚的考慮範圍之內。
冷宸瀚之死,他們也惋惜過,只不過自己是只聞過其名未見過其人。
還曾戲謔想要聞名不如一見呢,沒想到還真給自己見到了本人,唯一的遺憾便是他如今成了一個沒了後腿的病患,唯一能入自己眼的也就他那副好皮囊。
他看上去也是相當的年輕,虧自己還一直認定成功人士歲數都不小,都是那種大腹便便之輩,還真是目光短淺了。
聽蘇茹的口吻,她應該也曾對這男人存過念想的,這一點,還是讓郭斐分外不是滋味。
這自己看中的女人,喜歡上別的男人,還當著自己的面有意無意地透露,是個正常的男人都會芥蒂幾分。
「他真的是冷宸瀚嗎?」
郭斐雖然是信蘇茹不會撒謊,可他今日所見的這個身子單薄的病患跟昔日叱吒商界的冷宸瀚總是對號入座不起來。
也難怪他會這般想,的確是相差了不少。
「嗯。」
蘇茹神情不滿地瞪了郭斐好幾眼。
郭斐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專心致志地開起車來。
不一會兒,又聽到蘇茹說,「明天你再跟我跑一趟那,回國的機票我讓秘書給你延遲些日子再定,等他拆了石膏再走也不遲。」
要不是宸瀚在瑞士十分熟悉他病情的醫生不遠高薪過來,也沒必要麻煩郭斐了,郭斐真的是囉嗦得有點頭痛。
這下輪到郭斐抗議了,「拆石膏起碼要十天半個月呢。」
明明先前是蘇茹打電話低聲下氣求自己過來的,怎麼一過來他的地位就來了個大翻身呢,自己的地位卑微如草芥起來了。
他忿忿然不已,喜歡蘇茹是一回事,舉手之勞是一回事,可他並沒有那麼多的空,原本就把行程往後挪了,這一挪再挪,就不好了。
「師兄,要是能指望上別人,我也就不會跟你透露這麼多隱秘了,宸瀚並不想別人知道,z市的醫生都不能派上用場了。」
過去熟悉的,更要謹言慎行而為之。
郭斐見蘇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好再推托了,再推托,倒是顯得自己太不講情理了。
「那好吧。」
郭斐這幾個字透著一股無奈的委屈,蘇茹也悠悠地歎了口氣,「師兄,剛才是我情緒太過激了,你要是聽了不舒服就別放在心上,回頭我給你賠罪。」
郭斐的唇微微勾勒出一絲淺笑,「得了,我哪會真正生你的氣,我只不過是看不慣你為別的男人打抱不平,我吃醋不行嗎?」
郭斐也沒有隱瞞自己真實的情緒,這下車廂內的氛圍有些怪了。
蘇茹乾咳兩聲,努力試圖緩解這情況,使了兩記大白眼給他,想打馬虎眼過去,「師兄,你知道我不想嫁人了,就別勉強我了,你可是我的乾哥哥,這可是一輩子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言下之意,男女之間的感情,維持一輩子的少之又少,還不如維持現狀,永遠能夠嬉皮笑臉,敞開心扉說些事情。
郭斐知道這又是她不著痕跡的拒絕,或許是被拒絕的次數多了,他都有些麻木了,聽到不再感到失落了。
而以然既然決定留下來,便給方以媛打了個電話,婉言告知她自己這邊可能走不開,晚上回不去了,讓她留下來陪小爵一塊兒睡。
方以媛關切地多問了幾句,以然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方以媛有沒有起疑,就結束了通話。
方以媛接電話的時候,小爵是在她身邊的。
「姨媽,是不是我媽打回來的?」
方以媛被小爵冷不防一問,笑著摸了一把他腦袋上柔軟的黑髮,莞爾道,「是你媽打回來的,她說有個客戶很難纏,估計要應酬到很遲,所以晚上估計回不來了。」
她把話說得更加的圓滿,小爵也贊同地頷首,「我媽也太辛苦了,要是我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小傢伙抱怨道,望著這童真稚嫩的容顏,方以媛在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
冷宸瀚一直沒有醒來,郭斐的這個「隨時」還真是漫長。
小吳被以然打發回去隔壁了,她不是不喜歡小吳,而是覺得冷宸瀚要是醒來小吳的存在有些尷尬。
尤其是他好好的左腿也被綁成了粽子,怕他接受不了要發火。
以然在床前坐了一會兒後就去廚房煮了清淡的蔬菜粥,小火煲著,放了胡蘿蔔、青菜、紅棗,紅棗能夠調味,散發出香濃酣甜的陣陣味來。
他一直沒醒來,以然這粥久了眼瞅著湯都沒了就關了,漸漸地,冷卻了下來。
她的心,也跟著冷卻了下來,不由心焦了起來,他到底何時才能醒來?
她伸手去摸他的脈搏,要不是確定他活著,真懷疑他會如此一直沉睡下去。
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冷宸瀚的身子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來得糟糕。
以然趴在床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凌晨三點多打了個激靈,悠悠地醒了過來,本能地去檢查他的心跳跟呼吸,都正常。
接著是探了下他的額頭,低燒退了,她鬆了一口氣,只是還是沒有醒來。
看來,真要如郭斐所言最遲要明天了。
希望明早他盡快醒過來,不然她真的要坐立難安了。
「冷宸瀚,你快點醒來吧。」
以然無力地揉揉酸痛的眉心,繼續趴了回去,還是繼續瞇上一會兒,她明早要趕回去,可能等不到他醒來了,送小爵去上課了再趕回來。
跟小爵跟方以媛都撒了謊,她不能讓這個謊言這麼快就戳穿。
他現在這般無力地躺在床上,這般狼狽的情形下,他肯定是不想跟小爵重逢,雖說自己有意想要拿小爵當敲門磚,可現在顯然還沒有到那時機,起碼等他左腿好了再議。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趴了回去,他悄然無息地睜開了眼,稍縱即逝的一抹驚喜過後,眸中的光芒漸漸暗了下來。
他稍微動了下身子,發現左腿笨重得要死,看來是打上了石膏了,不知道誰過來過。
她怎麼還沒有走?
他怕被以然察覺,又闔上了眼,腦子裡運轉得飛速。
自己昏過去之前的事情,歷歷在目,都能回想得起來,之後的事情,卻不了了之,沒了印象。
她,怎麼這麼難以趕走?
他的苦澀開始蔓延開來,一抹很淺的停留在嘴角的位置,僵滯凝住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狠不下心來。
那些說出口的話,還不夠殘忍,還沒能讓她憤然離去,到底對她,就是心硬不起來。
他現在都成了這樣了,一隻腿沒了,另一隻又綁成了這樣,跟個真正的廢人沒了兩樣。
腰部真的是很難受,肌肉都麻痺了。
平時,經常需要按摩的,他不喜歡別人近身,自己學了力所能及的幾招,可是她在,他根本就無法動手,只能一再隱忍了下來。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他是在她去廚房忙碌的時候選擇醒來的。
她回來端著粥的時候,他銳利逼人的目光迎上了她的,瞳孔猛然一縮。
她按耐住滿心的喜悅,他的醒來,對她便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欣慰。
她晦澀地掀起了唇角,「喝粥吧。」
雖然意識到自己還是愛著他的,可是讓她諂媚地對他噓寒問暖,她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做不到。
只能一步一步來,稍微軟了幾分態度。
「我不餓。」
他只想趕她走,儘管內心是極為的捨不得,可態度上還是十分的堅決,不領情。
他真怕自己稍微一退讓,便迎來她變本加厲的得寸進尺。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怎樣能夠拿捏他。
當她把香氣四溢的蔬菜粥擺放到了他的床前,卻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手揮落到了地上,碎片撒了一地,以然的心血也付諸東流。
他眸中凝著一股戾氣,以然能夠感受得到他的狂躁跟冷佞。
她並沒有因此怕了他,他為了趕走她,肯定會不擇手段,雖然是這麼想,可心裡還是不由揪了起來。
她竭盡裝出一副淡然的神色,無動於衷地轉身,不顧他的錯愕,和顏悅色地道,「廚房還很多,你摔了一碗還有很多碗可以摔。」
她的語氣,完全是把他當成了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來對待,這讓冷宸瀚無端地愈發的氣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