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小染,我也不知道我能撐多久,不過也許我真的撐不到救兵到來了。舒嬲鴀溜」
陸晉鑈的聲音沙啞的可怕,還帶了一股哪怕落魄狼狽至此還留有的優雅。
陸習染聞言,心跳頓時漏了兩拍。
她絞盡腦汁、搜腸刮肚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沒想到外間有聲音響起,有些吵。
他們待在陸老伯家一間廢棄的小倉庫裡,堆滿了雜物,好不容易整理出了個空位置擱置了一張木板床,讓陸晉鑈休息,怕大張旗鼓會引人注目,他現在還真見不得人,只能藏起來,方才能保命。
這廢棄的小倉庫,習染是極不滿意的,覺得通風極差,二哥現在的傷勢本就很嚴重了,還躺在光線陰暗、通風又極差的簡陋倉庫裡,對他的病情沒有半分好處,只會惡化。
也就凌晨的時候,稍微開下門通下風,這對他們目前而言,居然是難得的一把奢侈了。
聽到外間傳來的窸窸窣窣聲,還有爭執聲,習染真擔心大哥派人來搜了,大哥還不想廣而告之是他殘害的奶奶,哪怕有動靜,也是私底下行動,不會明目張膽成這樣。
如此一想,習染稍微寬了下心,可她也不敢去瞧動靜,怕引起沒必要的麻煩。
她眼眸一滯,外頭的爭吵聲似乎越來越大了,怎鬧個沒完沒了,難道他們藏身於此洩露了?
習染開始憤怒,大哥也真狠,要趕盡殺絕了。
她抬起頭,猛然看到二哥已經坐了起來,那兩道銳利的視線透過那扇不大的小門,他此刻臉上的陰鷙,讓習染聯想到了蟄伏中的蒼鷹。
習染並沒有感受到害怕,可能是因為這個人是自己的二哥的緣故,當二哥的視線迎上自己的之後,那銳利的眸光漸漸淡了下去,勾起了一抹嘲弄。
他們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外界的嘈雜聲終於停了下來,過了良久,小倉庫門上的鎖有了跟鑰匙摩擦的細小聲音。
陸習染站了起來,如臨大敵,渾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一起,當門開了,陸老伯領著一個拿著藥箱的年輕人進來後,她莫名鬆了一口氣。
她拍了拍胸口,成天活在水深火熱中,何時能夠解脫?她真怕自己繃緊的那根弦斷了,繼而倒下來了。
醫生是個年輕斯文的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陸老伯忙張羅讓醫生檢查陸晉鑈的身體狀況去。
然後,拉著習染站到了一旁,面露焦急,「小姐,怎麼辦?大少爺派來的人在我家門外沒走。」
習染聞言,臉色也轉陰了,「他怎麼知道的?」
陸老伯歎了口氣,「陸家莊這兩天巡邏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大少爺對外宣稱最近小偷猖獗,他房間昨晚遭了賊,內賊不無可能,所以差不多各家各戶都盯得緊呢。」
習染眉頭深鎖,語氣是輕蔑的,「大哥也太過分了。」
過了一會兒,她當即打量起陸老伯來,「那他怎麼進來的?」她努了努嘴,這個時候,醫生出現在陸老伯的家裡,不是對外宣告他們家裡藏了人嗎?
陸老伯被習染那一眼看得心寒,咳嗽了一聲,為自己脫罪,他都敢收下他們兩個人了怎會出賣他們?
「我讓我老伴裝病呢,他是我親戚,這一點不怕,隨便他們去查,我老伴裝得像,他們進來看了看不出跡象,只能怏怏不樂走了,只是我沒想到他們還站著門外守著不走,難道他們並沒有信我的話?」
陸老伯畢竟是上了年紀的,城府也不深,很多還是鑽研不透。
「我大哥疑心病重,哪怕他信了,還是要查探下究竟的。」
這一點,習染身為妹妹,還是心知肚明的。
她撇下了陸老伯,上前為那個給二哥檢查身子的醫生,「我二哥身體狀況如何了?」
她現在什麼都不怕,就怕二哥撐不住,二哥只要能活下來,那他遲早能夠轉敗為勝的,這一點,陸習染堅信無疑。
醫生並沒有理會她,只管埋頭,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又陷入沉思,估計這病的確是挺棘手的。
「去燒點熱開水來,把他背部的傷口再清理包紮下,這誰包紮清理的,都感染成這麼嚴重了?」
醫生隔了一會兒,不悅地吭聲。
習染略微委屈,打算去燒水,卻被陸老伯給攔住了,「小姐,我去就行了,你還是別出去了。」
陸老伯走後,陸晉鑈睜開了眼,「別怪她,她不會。」
醫生覺得這男人只不鹹不淡瞥了自己一眼,就能讓人莫名生出心生忌憚來。
這個男人氣場強大,淡然,冷漠,疏離。
明明病得極為嚴重,可還是讓人不容小覷。
「我二哥還好吧?」
若不是擔心陸晉鑈,習染真不想跟這個醫生打交道,太沒禮貌了,一點紳士風度也沒。
醫生橫了她一眼,瞇起眼打量她,「死不了。」
習染臉色這才明顯轉好了起來,醫生似冷哼又似苦笑,「不過他這燒要是再退不下去,也情況堪憂,最好的辦法是盡快把他轉移出去,這兒不是長久能呆的地方,遲早那幫人還會尋上門來的,人家沒有那麼傻。」
醫生雖然不明內情,不過經過剛才這一陣仗,他還是自己揣摩了個十之**,知道他們是在多仇人。
他是醫者,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何況還是自家親戚求上門來。
習染聞言,臉色籠上了烏雲密佈,這蒙古大夫是分明來忽悠人耍她好玩的。
哪怕韓子初那樣對自己,其他男人對她哪一個不是和顏悅色的,也就這醫生,無視她的美貌到這種地步,讓她沒由來地惱怒。
習染儼然是忘了自己好幾天沒洗過臉洗過澡了,蒙頭垢面的,又經過逃生那一劫,身上的衣服都被勾破了幾個小洞,狼狽得不得了,她現在就是親口告訴人家「我是美女」,估計也沒人會信她了。
所以,也自然是引不起人家憐香惜玉的了。
她的忿忿不平,也就在內心嘀咕,不敢表露出來,二哥現在就指望著這廝了,要是激怒他拂袖而去,那二哥是真的沒救了,現在她是什麼都能忍,只要二哥能好起來。
陸晉鑈被醫生來回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他這下是真的筋疲力盡了。
「給他吃點東西再讓他好好睡一覺。」
陸晉鑈還真如這醫生所說,吃完了就倒頭即睡,他是真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點了。
醫生召集了陸老伯跟習染到角落裡,「他必須盡快弄出去,這裡不適合身體康復。」
醫生的話一針見血,他們也都是知道的,可是無濟於事,他們沒有辦法啊。
躲到這裡,都是極為不易了,能出去早出去了,實在是礙於陸晉鑈的傷勢太過嚴重了,怕逃到一半被抓,那後果不堪設想,他們根本就承受不起這個結果。
就沖陸錦文的狠厲的手段而言,他是不可能會放陸晉鑈走的。
「你有什麼辦法?」
習染雙眉一皺,很快眉心就舒展開來,衝著醫生笑了笑。
「讓他裝成我的身份逃出去。」
醫生表情懶懶,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
陸老伯眉宇間攏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濃濃憂慮,「能行嗎?」
習染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還是可行的,只不過太危險了,成功自然是好的,萬一失敗呢?
可是倘若不試,他們又沒有半分機會。
二哥的手機在被追殺過程中掉了,自己的,還在,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往外打電話,怕被監聽了,也怕因此洩露行蹤,這裡的確不是什麼久留之地。
真要逃,機會還是先給二哥。
「不然在這裡等死嗎?」
醫生冷冷地打斷。
這是別無辦法中的下下之策,可是除此之外,他們沒得選擇,何況醫生自個做出這樣的決斷,也是連帶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了,他的命運也因此跟他們幾個連在了一起。
他並不是什麼高尚之人,可對於這個病床上桀驁不馴的男人產生了幾分惺惺相惜的奇異感覺,想要幫上一把。
這三個人最終還是同意了,勉強成分肯定是存在的,不過具體的還是要等陸晉鑈醒來,他若是不同意,他們的計策也只能取消。
出乎意外,過了兩小時後,陸晉鑈醒來,習染把他們商量的結果告知他,他沒有反對,欣然同意了。
他離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們,「我會盡快趕回來救你們的。」
他憑著頑強的毅力,步伐走得穩妥,只要眼睛不是特亮,還真難以察覺出端倪來,他選擇夜裡離開,希望光線能夠暗地裡幫襯他一把。
他相信自己會逃出生天的,不會讓他們等太久。
他這幾年在外發展,也認識了不少道上的人,有個人,還欠了他一個大大的人情,曾經救過他女兒一命,雖然那次是意外,沒有放在心上。
沒想到如今,估計能派上用場,能夠動用的人力物力,他都要用上,這一回,他不會再放任陸錦文逍遙了。
本來還想給他留點顏面不把事情鬧大的,沒想到自家大哥這麼陰險毒辣,下起狠手來,一般人真的是望塵莫及。
陸晉鑈離開並不順利,最終還是被他給順利化解了,有時候智商高點,還是有點用處的,他慶幸的是陸錦文沒有親自把手,不然的話,他也逃不出去。
在陸晉鑈生死存亡關鍵的時刻,以然也不知道怎的,就是睡不著。
那個電話掛斷之後,她以為自己回房間就能心安理得繼續睡覺了,誰知道比起之前,更是難以入眠,思來想去,總是想不透到底哪出了問題,疑心病是越來越重。
事後冷靜下來,分析了下與習染的那通電話,暴露了太多的蛛絲馬跡出來。
這一夜,以然也不知道怎麼熬到的天亮,小爵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以然在廚房裡忙了大半個鐘頭了,早餐也做好了。
冷宸瀚電話過來的時候,她正招呼小爵坐下來吃早餐,她沒想到冷宸瀚來得這麼早,而且,他在電話裡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開門,我在你家門前了」。
他或許早已料到自己會拒絕,這電話掛得夠及時,沒等她回絕就給斷然切斷了。
下一秒,還在以然走神的剎那,小爵那滿帶詫異的聲音響了起來,「媽媽,爸爸來了嗎?」
以然的側臉繃得很緊,去開了門。
她懶得理他,開了門也沒看他一眼就往回走,明顯是生氣了,連她那纖弱的背影,都瞧得出來在生氣,還氣得不輕。
冷宸瀚靜心欣賞了下她隱忍不發的樣子,才緩緩踱步跟了過來,他最近在她面前臉皮是越來越厚了,要是以前,女人給他臉色看,他定是掉頭就走,看第二眼都沒興致。
以然已經坐了下來,索性低頭吃起桌上的早餐來,小爵也吃得津津有味,豆漿油條、小米粥、牛肉煎餃,雞蛋餅,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可香氣誘人,令人食指大動。
冷宸瀚並沒有吃過早餐,他起來之後,就趕了過來,以然對他的態度厭惡,他自然是不可能從她這吃到早餐。
將口水嚥了回去,他那性感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何時他堂堂冷氏財閥的總裁淪落到連一頓早餐卻只能看不能吃了?
爸爸站在身後,對小爵而言,還是存在著壓迫感的,他看爸爸也挺可憐的,靈機一動,決定幫他一把。
「爸爸,你吃過早餐沒?」
他小臉上俱是一本正經。
「沒有。」
小爵的話剛落,冷宸瀚眼神匆忙掠過了以然的,他覺得以然這提防的神色頗為有趣。
兒子在助自己一臂之力,他跟兒子一貫默契十足,自然是如何配合他才能為自己爭取更大的福利。
看這些早點,應該都是出自她之手,以前他在家吃飯的次數寥寥無幾,家裡的伙食也都有專人打理,不需要主人親自動手。
倒是不知道她在廚藝方面也有所長,看著就是極為好吃的,不知道吃起來是如何的美味。
小爵對食物其實也挺挑剔的,一般人還真難以滿足他那刁鑽的口味,自己不允許他挑食,不過對於他對於美食的追求,從來都是持肯定的立場的。
「媽媽做的早餐很好吃。」
小爵炫耀似地沖爸爸擠眉弄眼笑了笑,然後沖以然眨了眨眼,一臉的無辜狀,「媽媽,爸爸真可憐沒有早餐吃,你不是剛才跟小爵說不吃早餐的人會很容易生病身體會不好的嗎?那爸爸要是生病了,那我不是沒爸爸了?」
這傢伙,還真會現學現賣,說得還挺嚴重的,有理有據,讓以然一時尷尬地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小傢伙還不知道收斂,有些戀戀不捨地將自己面前的幾份推了出去,「媽媽,我也不為難你了,不如我這裡分點給爸爸吃好了?」
於是他招呼冷宸瀚坐了下來,冷宸瀚也真沒拒絕,他是真的在拭目以待以然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他這人,耐性比一般人都要來得足。
以然還以為他不會卑鄙到跟兒子搶食物,沒想到他還真有模有樣坐了下來。
以然是氣得牙根都發癢,這男人還真恬不知恥,可她也不能坐視不理兒子的食物被他給瓜分讓兒子餓著肚子去上學,不得已只好站起來一聲不吭去廚房將之前預備留下來打算明早微波爐熱下的食物都端來給他吃了。
耳邊隨即響起了低沉悅耳的磁性男音,「謝謝。」
以然覺得這一幅場景真的是荒唐得可笑,明明他一而再地進犯了自己的地盤跟挑戰了她的底線,可是她除了咬牙切齒卻拿他沒有辦法,只因有個小爵的存在,捨不得三個字在很多場合都極為有用。
冷宸瀚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起來,她只看過他優雅到無懈可擊的吃相,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他吃得極為的認真,吃得很乾淨,速度也快。
他最後一個開動的居然是第一個吃完的,吃好之後,還意猶未盡地看著以然跟小爵吃,目光憐愛地在這兩個人的臉上穿來穿去。
以然並沒有吃完,多了冷宸瀚這個人,她哪怕是珍饈入口,也是如鯁在喉,他的不請自來,已經對她造成了嚴重的困擾,沒想到他變本加厲與自己同桌進餐。
這裡並不是外頭,在外頭,她面對著他,還能吃下去,可這裡是自己的小窩,除了帶方以媛來過這,小爵也是她真心迎入的,他是不速之客,還是討厭的不速之客。
「你吃飽了嗎?」
他突如其來的一問,讓以然僵在了那兒,不解地蹙著眉頭睨著他。
他眼裡漾著淺淺的笑意,柔化了他堅毅立體的輪廓,接下來出口的這一句,倒是化解了以然的納悶,「我還沒吃飽。」
以然這會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沒有了。」
廚房其實還有一點,不過她不打算再貢獻出來給他吃了,給他吃了不少,已經是她仁義至盡的表現了,她最討厭別人得寸進尺,尤其還是這個曾經深深傷害過自己的前夫,偏偏他裝得跟看不懂她臉色似的。
只能讓她一口悶氣積聚在胸臆間蔓延,無法徹底地發洩出來。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真的很討厭。
「你吃飽了沒?」
以然沒想到他對這個問題窮追不捨,不厭其煩,她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飽了。」
她是一點都不想搭理他,可他偏要較勁似地跟她過不去。
「那既然你不要吃了,丟了也是浪費,給我吃吧。」
以然冷眼覷著這個男人不要臉的索取,轉身打算去廚房收拾去了,廚房裡還留了東西,她要把那些都收好,不然再讓這個男人看到,指不定也要拆吃入腹了。
這個時候,她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自從那太過真實的噩夢過後,她也不知怎的,為了安心,一直把手機帶在身上,生怕因此錯過了什麼。
她幾乎是在第一瞬間就接了起來,連看都沒看屏幕上的來電提醒,電話是方以媛打來的,不知為何,在聽到是大姐的聲音後,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失落。
她沒去細究這由來,因為方以然接下來這句話把她給震到了,「以然,出事了,媽捅了以行一刀。」
「到底怎麼回事?」
方以媛的聲音聽上去極為的驚慌失措,這的確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以然也做不到輕描淡寫。
她是不敢置信,覺得這怎麼可能?
方母對以行護短護到了骨子裡,怎會傷害自己的兒子呢,還用利器捅了以行一刀,她明明是沒有兒子活不下去的那個人。
以然想要力持鎮定,可是她的聲音也帶了一絲的不穩,她知道,她也冷靜不下來。
自己剛出了事,沒想到接下來家裡又緊跟著出了事,方家還真的不太平。
方以媛並不知道她受了傷,這才會心急火燎找上自己,何況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也是要過去下的。
「媽知道以行販毒後,也不知道怎的,我出去買個菜,回來就看到以行躺在血泊中了,而媽手上拿著一把沾血的菜刀,哭著喊著她殺了人了,瘋了似的。」
方以媛哪怕經歷了眾多磨難,也沒有如此刻一般恐懼過,她的聲音是顫抖著的。
「你們現在在哪裡,我這就過來。」
以然覺得電話裡還是說不清的,「以行怎樣了,還有救沒有?」
「以行沒氣了。」
方以媛哭了起來,泣不成聲,悲愴到了極點。
生活已經夠苦了,好不容易才攢出一點的希望來,沒想到又被破滅殆盡。
如果可以,她真寧可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
以然掛斷電話之後,花了一分鐘的時間理清了思緒,然後就飛快地跟冷宸瀚交代道,「你送小爵去學校,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她的聲音,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跟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清冷中帶了一絲訝異的尖銳,還夾雜著一股淡淡莫名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