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東宮。舒虺璩酉
鎏金長廊中,小靴子公公頤指氣使的指揮著宮女太監擦洗著地上血跡,尖細的嗓子高高揚起,「快點,快點,你你你,沒吃飯呢,軟手軟腳的,用力點擦。必須在天黑之前給洒家擦乾淨咯,否則洒家要你們好看。」
小靴子公公裹著厚實的宮衣,吸著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哈出來的熱氣瞬間變成水霧。見地上宮女太監的手也被凍得通紅,忙招來管火的太監給他們加幾個火爐子暖身。
馮城易來到東宮,見著便是鮮血滿地鎏金長廊。朱紅色的鎏金長廊華麗而貴氣,花崗石鋪成的地板絢爛而光潔,猩紅的血色在光潔的地板上一路蜿蜒至殿下寢宮,看此情形著實有幾分嚇人。
馮城易怔愣開口,「薛公公,這是……?」
「哎喲,馮大人來了~」見著馮城易,小靴子公公就笑得一臉蕩漾,扯出桃紅香帕,扭捏著身子走上前,「馮大人可是好久都不來東宮走動了~」
馮城易黑著張臉,微微側身,不著痕跡的躲開甩來的帕子,「靴公公,勞煩通報一聲,下官有要事要向殿下稟報。」
小靴子公公毫不在意的揮動著錦帕,「矮油~什麼要事不要事的,不就是火房被燒證物被毀嘛,這事兒殿下早就知道了。」
太子爺確實早就知道了,還是黃勝那個大喇叭說的。
馮城易這人雖不死板卻也有些固執,既然皇上讓他來給太子殿下一個交代,他自是要負荊請罪。
固執的再次開口,「靴公公,勞煩你去稟報一聲。」
「哎哎,馮大人,您怎麼這麼固執呢。」小靴子公公指了指滿地的血跡,壓低著聲音說道,「殿下最近心情不好。今兒更勝往日,要是犯到殿下手裡,這些宮女太監等會兒擦的就是您的血了。我勸您還是明日再來吧。」
馮城易對太子的張狂凶戾行徑略有耳聞,心裡也有些膽顫,正猶豫間,只聽一聲『啊』的慘叫聲倏然傳來。
緊接著便感覺一道帶著血腥氣息的罡風從太子寢殿席捲而出,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粉色身影倒飛而出,帶著一遛猩紅的血珠劃過半空直直砸向鎏金長廊。
原本被洗得潔白髮亮的迴廊又被鮮艷的紅給侵染一片。
眾人鴉雀無聲,東宮之人見怪不怪,而馮城易則是被嚇懵了,震駭的目光緊緊鎖住地上抱著斷臂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的倩影。
女子一襲粉嫩色宮裝,做丫鬟宮婢打扮,秀麗的面容慘白如鬼,猩紅的雙目滿是恨意與仇視,渲染出的氣息充滿了猙獰。女子左臂被利劍斬斷,血流如柱,暗紅的血流淌而出,染濕了整件粉衫羅裙。
女子不管不顧,撐著殘敗的身子從地上爬起來,右手顫顫巍巍的握住長劍,眼裡儘是同歸於盡的瘋狂之色。
「李宸煜,你身為儲君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本姑娘今日就是一死也要為民除害……」
說完便要衝上去。小靴子公公見那該死的女人竟要行刺太子,急得直吼,「來人!來人!快給洒家拿下!拿下!」
東宮侍衛一擁而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女子纖細的脖子上。
女子心知計劃失敗,再做掙扎已是無用,扔下長劍束手就擒。面上雖無動於衷,可心裡卻分外不甘心。她斷了一臂,甚至會丟了性命,而對方卻毫髮無傷。這叫她如何心甘!美目一轉,狠毒之色流露,突然扯著嗓子,竭力嘶吼,「太子無道,承天將亡!太子無道,承天將亡!太子無道,承天將亡……」
此話一出,小靴子公公臉色劇變,就連馮城易也驚駭變色,這話要是流傳出去,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小靴子公公急紅了眼,顫抖著手指指著那女人,直吼:「堵上她的嘴!押下去!押下去!」
「慢著!」陰測測的聲音從寢殿內傳出,「把舌頭割了!」
侍衛領命,手起刀落,一條猩紅的舌頭落地。那女子滿嘴鮮血直流,連痛呼聲都叫喚不出,只能張著嘴『嗚嗚』直響。
壓抑的嗚嗚聲像是來自地獄深淵,一直在馮城易耳邊縈繞,聽得他毛骨悚然。
直到侍衛將女子押下去,他才回過神來。小靴子公公撿起地上血淋淋的斷臂,扔進他懷裡。
「馮大人,這女人膽大包天,竟敢刺殺太子殿下,實在罪該萬死!且她能悄無聲息的躲過東宮侍衛的盤查,想來是有組織有同夥。為了殿下的安危,你們大理寺一定要好好審理,爭取早日破案,一舉殲滅她的同夥!」小靴子公公說得大義凜然。拍了拍馮城易的肩頭,「馮大人,辛苦你了。」
說罷便扭著碩大肥實的臀部,風情萬種的甩著錦帕,搖曳身姿的走向太子寢殿。
馮城易抱著血淋淋的斷臂,目光呆滯的站在原地。轉目望著地上那條駭人的舌頭,心裡拔涼拔涼的,舌頭都被割了,還讓他怎麼審!?
「爺?」
靴公公站在寢殿外,試探的輕喚了一聲。
太子爺閒散慵懶的倚在睡塌上,只著素錦單衣。寢殿內燒著暖爐,氣溫堪比初春,比起外面冰天雪地的暖和多了。
俊美的臉龐埋在順滑舒軟的裘毛毯子上,臉龐暗淡無光,神情懨懨不煩,眉宇間更帶著絲幽怨黯然。
「進來。」語聲低沉無力。
小靴子公公推開門進來,轉身又將房門關上,見爺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死樣兒,沒敢出聲打擾。恭順的站在他身旁,謹慎伺候著。
「哎~」太子爺有氣無力的哀歎一聲。
小靴子公公終於忍不住的開口了,「爺,您這幾天是怎麼了?沒精打采的。」
太子爺糾結著一張俊臉,捂著胸口,直言,「靴子,爺這兒疼。」
小靴子公公一聽,嚇得三魂去了七魄,「爺,爺,您忍著,忍著。奴才這就去宣太醫,宣太醫!」爺要是有個好歹,他也不活了。
太子爺一把抓住慌忙就跑的靴公公,不慌不忙的道:「太醫治不了。」
呵!
太醫都治不了?這麼嚴重!
小靴子公公急哭了,「爺,那怎麼辦啊?哦,對了!薛姑娘,薛姑娘!薛姑娘是藥王的弟子,傳聞藥王一手醫術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薛姑娘是藥王的女兒,想來醫術必是不差。奴才這就去找薛姑娘……」
太子爺拉著他不放,又是一聲幽歎,「就是藥王親自來了也治不好。爺這些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
一聽是心病,小靴子公公頓舒口氣,原來是爺心裡不痛快了啊。
「爺,您說說要如何『醫』?奴才一定傾盡一切的配合。」爺如果想要皇上那個寶座,他就是拼了性命也會去給爺搬來。
「好。」太子爺展顏一笑,恍若百花齊開,美艷動人。可眼底卻是一片寒洌,週身陰煞之氣緩緩聚集,薄唇吐出的字利如薄冰,「給爺將粱耀祖殺了!」
粱耀祖?
可不就是皇上新封的『慎之公子』!
「爺,那個慎之公子有皇上御賜封號。」聖上御賜,雖無官職,可也是一份光宗耀祖的榮耀,比正九品的芝麻小官兒還有身份呢。且還是京城仕子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與忘川的龔邦尉大不相同。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會惹上麻煩。
太子爺一聽,頓時又氣息奄奄、萎靡不振,摀住胸口直吼,「爺,心痛!哎喲~痛死了!」
小靴子公公垂首不語,只當沒看見。
「喲~太子爺,這是咋了?」一道略帶調侃的聲音從窗戶傳來。
一顆黑溜溜的腦袋像做賊似的左看右看,然後畏手畏腳的從窗戶外翻進來。剛翻進來,就見一道黑影擋在他的面前,拍拍手上的灰塵,頭也不抬的說道:「龍一,是本少爺拉,不用緊張,不用緊張!」
黑影一閃,又迅速隱匿在暗處。
太子爺懶懶的掃了那人一眼,「黃勝,你又被六兒追著跑了。」
李宸煜口中的六兒乃是當朝六公主曦霧。曦霧公主長得甜美可人,性子也活潑可愛,甚得聖上喜愛。
說起這六公主,宮裡的老人們無一不是搖頭漬歎,堂堂公主舞刀弄槍也就算了,竟還在光天化日之下追著個男人滿街跑,真是丟盡皇家顏面!
六公主喜歡黃勝,宮裡人盡皆知。可黃勝一見著六公主,就跟老鼠見了貓兒似的亂躲,這是京城眾人皆知。
黃勝穿著一襲淡藍色衣袍,頭上金冠歪歪斜斜搖搖欲墜,耳邊髮絲凌亂飄逸,雖一身狼狽,可不掩其風華。
清秀的面容俊逸瀟灑,高大的身軀氣宇軒昂。一雙劍眉狹長若刀裁,漆黑眸子清亮如水。眉宇間帶著年少特有的倨傲與卷狂,整個人看著格外貴氣。
「哎,太子爺,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眼啊。」黃勝一把推開已化作木樁不吃不喝不動的小靴子,將臉湊到太子爺面前,「師兄,今日,馮城易那老東西是不是來找您了?」
太子爺還是那副沒精打採樣兒,點點頭,「來了。」
「您見他了?」
「沒。」
「沒見就對了。」黃勝激動得一拍太子爺大腿。
「啪!」的一聲,打得可響了。
小靴子公公立馬閉目,心裡直念: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毆打太子,這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啊!
太子爺綠著臉,紅著眼,狹長的眼眸中冒著森森寒氣,「你皮癢了恩~」尾音一波三折,聽得黃勝渾身戰慄。
黃勝嘿嘿一笑,討好道:「師兄,別介。我這不是激動的嘛。您是不知道,那老匹夫平時可傲氣了,見著誰都是板著張老臉,就跟人家欠他千兒八百似的。還張嘴就訓人,就跟訓他家兒子一樣。哼,我家老祖父都沒訓過我呢,他算哪根蔥!」
馮城易可冤枉死了,他生性冷淡不愛笑,即便是見著皇上也是一副冷臉相,更何況,他哪兒訓過他了?不就是說了句以後當值時穿得整齊些,這就是訓了?!
馮城易要是知道就因為這麼件小事,黃勝就在背後給他使絆子,恐怕得嘔死。
「師兄,您可得幫我出這口惡氣,讓那老匹夫吃吃苦頭。哼,連個火房都守不住,還當什麼大理寺卿!」
小靴子公公臉色有些焦急,張了張嘴,最終沒敢出聲,這馮大人可是個公正廉明的好官啊,爺,您可不能助紂為虐!
太子爺推開黃勝那張討人厭的臉,懨懨道:「本太子自有主張。」
黃勝癟癟嘴,不幫忙就算了。心情有些悶悶不樂,可見他最愛的師兄精神不濟,那點悶氣頓時拋之腦後。揚起笑臉提議道:「師兄,再過幾日便是除夕之夜。今日京城舉行廟會,晚上便是各大花樓的姑娘在童思河上同台獻藝,挑選新一屆的花魁。外面可熱鬧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太子爺撐著下顎,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沒興趣,不去!」他現在是除了他家墨墨,什麼興趣都沒有。哦,忘了,比起他家墨墨,對如何悄無聲息的讓粱耀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更感興趣。這『悄無聲息』主要是不讓墨墨知道。聽說墨墨對這個未婚夫婿還是很在意滴……一想到這兒,太子爺覺得心口又痛了!
「不去就算了。」黃勝站起身,不打算跟他胡扯,直接說出此次的真正來意,「師兄,您借我點錢唄,老祖父最近管我管得緊,手頭沒銀子。」
太子爺睨他一眼,「我記得師父只收了你上上個月的俸祿,你上個月的俸祿應該還在手上吧。」
黃勝聳聳肩,「用了,只剩五百兩了。」
「五百兩還不夠你用?」
黃勝給他一個白眼,「師兄,在花樓包一個上等雅間都要八百兩好不好。更何況是童思河上各畫舫的上座。」
太子爺也不是好惹的,鄙視他就算了,還嘲笑他不懂行情,「沒錢!」
黃勝死皮賴臉的撒嬌道:「師兄,您就借嘛,借嘛~我一定要弄個畫舫上座,聽說今年有慎之公子為新一屆的花魁作詩題詞。我一定要去見識見識慎之公子的風采!」
一聽『慎之公子』四字,桃花眼眸倏然瞇起,眼底厲光爆射,嘴角勾起殘笑,終於讓本太子逮著機會了。
太子爺大手一揮,「去買個畫舫。」
黃勝眼前一亮,一臉崇拜又垂涎的盯著太子爺:大財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