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殢殩獍曉
西南邊陲地區。
高山巍峨,空谷幽曠,舉目望去,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山林,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盤繞而上,即使是在現代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外來人員乍一進入山區之中,也要感歎一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這裡荒涼而空曠,數百公里內不見人煙,只有偶爾的飛鳥經過,扇下一片翅影。
一輛豐田越野車緩緩在路邊停了下來,司機正無語地凝視著導航儀,又無奈地扭頭看向茫茫無際的山野,頗為沮喪地歎息道:「這到底是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連導航儀都搜不到?」
男人打開車門下了車,左右四顧一下,希望能夠碰到附近的山民,但是張望了半天,脖子都快斷了,別說人影了,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正在發愁猶豫要不要繼續前行之時,從前方不遠處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他興奮地循聲望去時,只見一輛半新不舊的小四輪卡車轟轟地開了過來。
他臉露喜色,趕緊上前招手示意司機停下。
好在這裡地勢相對比較平坦,停車還不怎麼危險。
「啥事兒啊?」司機探頭出來問道。
看對方西裝革履很是正式的樣子,一張方方正正國字臉,年過四十,小眼睛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看情形應該是從山外來的。
「打聽一下,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叫姚全書的年輕人啊?」國字臉朝司機遞上了一支香煙,司機接過來看時,竟是一支上好的名煙。別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了,即使對方不賄賂他,他也會向對方透露消息的。
因為來這裡找這位綽號叫搖錢樹的年輕人太多啦。
姚全書,叫起來怎麼聽怎麼像搖錢樹,附近村民相熟的索性便以這個渾名叫他。只是近來姚全書越發出息了,大家才不怎麼叫他的外號,而改稱為姚經理了。
「你找姚經理啊?你也是想和姚經理談生意的麼?」司機熱絡地問道。
「是是是,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找姚經理談生意的。」國字臉立即笑容可掬地回答道。
「你沿著這條路一直朝前開,大概五六百米吧,那可以看到靠山農場了,姚經理就在那裡的。」司機很盡責地向他指路道。「我剛剛從農場裡買了兩百頭小豬仔,準備運到我們村裡養殖場去的。」月西來現現。
「好好,謝謝你,那不打擾你啦!」國字臉朝他揮手作別,讓出路來,讓小卡車先過了,他這才重新上車,發動引擎,踩動油門,車子舉重若輕地飛速朝前駛去。
果然並沒過多久,車子雖然是盤桓在山間,但眼前卻突然豁然開朗起來。
在公路右手邊的山坳裡,如被生生切出來一塊空曠的地方般,目測大概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雖然算不得多麼寬廣的面積,但在這陡峭飛懸的山崖之間,有這麼寬敞的地方,不可謂不神奇。
寬敞的平地上沿四周建了一排平方,在山坡高處懸掛著一條長長的橫幅,橫幅上寫著「靠山農場」。
所謂靠山,有多種含義,一則是指靠山吃山,二指主人將這個農場當作靠山,三來可以說是它佔著地利之勢,靠山而建。
他驅車進去,將車子停在了門口處寬闊的地方,然後開門下車。
剛一下車,便聽到此起彼伏嗷嗷的野豬叫聲,山風過處,還帶來野豬身上特有的臊臭味道。
沒錯,這裡是一家經營野山豬的農場,真正的野山豬培育基地,以草飼養不添加人工飼料,平常會有固定的時間放養出來,相當於半散養狀態。
如今靠山農場已經名聲大噪,這裡只提供少量成豬了,多數是提供配種和細崽服務了。
靠左邊山牆處的一排平房裡,第一間便是他們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陳設十分簡陋,只有一張原木的大辦公桌,兩邊各設一個椅子,桌上擺放著一部電話和一部傳真機,餘下空的地方擺了幾張椅子和待客的小圓桌,想必就是用來接待客人用的吧?
辦公室裡,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正在和人通著電話,看到他來朝他示意了一下,讓他先坐,他於是笑著道謝先坐下來。
那年輕人很快結束了電話,然後禮貌地站起身來,朝他盈盈走了過來。
「請問你是?」
「你好,我是希野國際的陳希昂,這是我的名片。」他從名片夾裡取出一張名片來,彬彬有禮地遞到年輕人面前,「想必閣下就是姚全書姚總了是吧?」
「不敢當,不敢當,你比我年長,叫我小姚就可以了。」姚全書匆匆掃了一眼名片,上面標示的頭銜是希野國際貿易公司ceo陳希昂,一時摸不著他的來路,但來者是客,他還是給對方泡了一杯茶,然後才款款在對面椅子落座,「陳總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可是有何貴幹?」12rhh。
「是這樣的,我聽說貴司和合力貿易的代理合同快要到期了,我想和貴司洽談一下合作計劃。」時間就是金錢,陳希昂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
「您是指我們的黑松露麼?」姚全書微微一笑,隨著近來國內消費水平的提高及對山珍的獵奇心態,靠山農場產出的黑松露光接國內的訂單就已經應接不暇了,和之前合力國際的代銷合同這次結束後就不打算再簽約的。
「是的!」明人不說暗話,陳希昂點頭說道,「鄙司是專門從事高端國際貿易的,我們可以給你們比國內更高收購價的價格,不知道姚總意下如何呀?」
陳希昂從來不是規矩的商人,為了利益他敢於鋌而走險。因之國人對舶來品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心理,且對黑松露研究不深,而且全球黑松露的產量都不高,全球只以法國盛產,所以一般提起黑松露,基本都說是法國進口的。
偏偏這處鳥不拉屎的山區裡,前年的時候突然被無意中發現這裡竟然也產黑松露,姚全書將黑松露收集起來,因為黑松露不易存放,只好製作成松露干帶到廣交會上參展,結果被合力貿易一眼相中,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收購了下來,並簽訂了一年的訂購合同。去年的時候,姚全書已經知道了黑松露的價值,本來不想和合力續約,全力將價格又翻了一番,農場也正好需要錢用,他才又答應簽下一年的。
而這合力公司也是個搬磚頭的,他們將低價收購來的黑松露出海一趟,蓋了海關的鋼印,便說是從法國進口來的,除了一部分真正質量上乘的黑松露賣給了巴黎高檔餐廳外,其他成色較次的又重新運回來,轉手便以高於收購價的數倍價格銷往北上廣各地高級餐廳獲取暴利。
如今,陳希昂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他無意中聽說了這裡產黑松露的事,於是巴巴地便趕了過來。
「唔,這樣吧,我和場長商量一下再回復您好嗎?」姚全書沉吟片刻後說道。
「貴場廠現在何處呢?能否安排見個面呢?」他大老遠地趕來,可不是為了聽他這句搪塞之語的。
姚全書正猶疑間,只聽外面一陣輕淺的腳步聲響,然後一個清脆的女聲略帶狐疑地問道:「小姚,是誰來啦?」
話音剛落,便自門口處現出一道倩影來。
女子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樣子,穿一套藏青色的運動套裝,頭上簡單綁個馬尾,劉海斜斜掠過眉梢,使得她本來就巴掌般大的臉蛋愈發小巧,一雙眼睛清清亮亮,純淨而清澈,沒有過多的人工雕飾,仿如一株幽谷空蘭般,清新淡雅,有著一般村姑的樸拙之氣,卻又隱隱透出一股靈動之氣。
「沈姐,你回來啦?」姚全書見到她,這便笑吟吟地站起身來相迎道,「正好這位老闆想見見你呢。」
「哦?」她眉間輕輕一挑,眼神便向陳希昂看了過去。
「哦,這位年輕漂亮的小姐竟然就是靠山農場的場長嗎?」陳希昂也站起身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同時半誇獎半恭維地說道,「幸會幸會,鄙人是希野國際的陳希昂,美女場長有禮啦!」
沈心棠被他的俏皮話逗得一笑,然後款款走了過來,在旁邊的椅子裡坐下。
互通過姓名客套一番後轉入正題,陳希昂便又把他的來意說了一遍。
「你是說會以目前高於國內的收購價收購我們的黑松露?」聽完他的來意,沈心棠再度確定地問了一遍。
「是的,不過我們的條件是終生簽約制。」陳希昂正色答道,「就是以後這個產區所有的黑松露都只能由我司收購,貴場不得與其他任何公司有交易行為,也不得中途毀約。」
「那麼,您所說的這個國內收購價,是指僅以本年度的收購價格呢?還是根據每年的國內價格行情浮動的呢?」
「這個……」陳希昂眼中精芒一閃,沒想到這個女子這麼快就洞悉了他的想法,看來他還真是低估了她。「既然我們出的是高於國內的收購價,自然以後每年的風險和利益都由我們承擔,不管將來是漲是跌,我們給的價格都是一樣的,這個收購價的基礎是以簽約當年的收購行情來的。」
「陳老闆不愧是做大生意的,」沈心棠抿嘴一笑,那樣的笑隨意而自然,一點也嗅不出任何殺伐之氣,但卻讓久經商場的老將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桿,一點也無法生出輕視之心來。
「商品的價格,最終是由市場供需來決定的。以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及消費水平來講,我們的黑松露只有供不應求的,那麼也就是說,只有價格上揚而沒有下跌的道理,你覺得我會跟你簽這份撿了芝麻丟西瓜的蠢事嗎?再者說,我們完全可以自己走零售終端,以略高於國內收購價而遠低於國際市場的價格與零售終端簽署長期合作協議,所有的既得利益都是我們的,我們為何一定要和你們簽定這樣的死契呢?」
「沈場長,凡事都有得商量嘛,做生意嘛,都是談出來的嘛,你先別急。」陳希昂打著哈哈,他本來欺她鄉下村婦無甚見識,想騙她簽個死契,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竟然被人捉了漏洞,還打算就此踹開他。
陰溝裡翻船,這讓陳希昂心裡無比懊惱起來。
於是兩人又開始了雙方互贏的合作大計來。
堪堪談了兩個小時,陳希昂不愧是商場老手,一番巧言令色,為她衡量利弊,後來又修改了協議內容,這才勉強談妥,本來沈心棠甚是不願,直到陳希昂答應說合同改為每年一簽,並且會根據每年的不同市場變化及國家政策而修改合同內容,沈心棠這才鬆了口。
即使是這樣,陳希昂也覺得這真是一次極為辛苦的談判。
談判結束,沈心棠說要留他吃一頓便飯,陳希昂極力推辭,說他時間比較趕,回去還有很多事要做,不便耽擱,沈心棠也便不加勉強。
把他送到門口處時,陳希昂突然問道:「沈場長,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啊?」
「是嗎?」沈心棠神色淡然,其實她也覺得對方隱隱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只不過過去的人和事她都盡量避免接觸,所以便沒有說出來。她見這人神色平常,好像對她並沒有特別的印象,所以更加懶得提了。
沒想到他竟然也有這樣的感覺。15459433
「是啊,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陳希昂越想越覺得應該有個清晰的影像才對,但剛一浮現出那抹影像,想要抓住時它卻一閃而逝了。「沈場長是一直住在這裡的麼?」
沈心棠略一猶豫,最終還是點頭回答「是的」。
「那就奇怪了?」陳希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是第一次來這裡,那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才對啊。人有相似,也許我把你當成是別人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決定丟開這個話題,然後再鄭重地與她道別。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哦,沈場長!」
「一言為定!」沈心棠嫣然含笑,晗首答道。
陳希昂這才上車啟動引擎,然後伸出手再次朝他們揮手作別,車子緩緩啟動後,迅速上了山間公路,慢慢地滑行向下。
雖然歷經辛苦,到底沒有空手而歸,陳希昂心裡也漸漸愉悅了起來。
他吹著口哨,望著前方空曠的山林,嘴角浮出勝利凱旋的笑來。
但是,車子卻在急速下坡的過程中,他猛海裡猛然鑽出一道倩影,迫使他一個急剎車,車子緊急且驚險萬狀地在路邊停了下來。
「哦,媽呀,她不就是那個沈小姐嗎?」他一拍腦門,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幾年前在上海替陸白辦事時莊亦明夫婦給他介紹相親的那個女子。
她當時也是這樣淡淡的,看上去有些柔弱,不像今天見到這般犀利與咄咄逼人,而且,她現在看上去為什麼比當年還要年輕一些的樣子?
是她嗎?
不是她嗎?
連名字都一樣呢!
沈心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