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支書在家,盡量多做活兒,他老婆身體不太好,自從生了個兒子,在月子裡,因孩子發燒,來不及送醫院,就夭折了,痛不欲生,從此落下疾病,一直沒有根治。心理疾病更不好治療,後來,商量再三,就決定再生一個孩子。
醫生建議說,不能再生,身體受不了,可盛夫人不管,非要為盛家生個一男半女不可,否則會抱著終身遺憾,和盛支書度過後半生的。
盛支書當然不想要孩子,恐怕要了他夫人的命,得不償失,最終他還是經不起他老婆的死纏爛打,總算繳械投降,又懷了孩子,生了一個胖墩墩的丫頭片子,白白淨淨的,非常好看,完全不像盛支書和她夫人那樣黑,太像英雄,因他們都有著本色。
盛支書高興了,他老婆卻搞垮了身體,重活做不了,總是等著盛支書回來做。村書記還算爭氣,人不算高大,可有一些力氣,將該做的重活盡量在早晨做完,然後,再去村裡、鄉里或者縣裡開會或者辦公,他的主要工作,主要負責和上下級的聯絡。
德志很清楚基層幹部工作的艱辛和瑣碎,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快樂,比如,能吃自己親手種出來的糧食和菜蔬,吃到正宗的豬肉,喝到放心的包谷酒,這些都是在城裡當官的人無法享受到的。
他想到更多的還是照顧家庭,自從打工回來,也就安心在家了。老闆剝削工人的事層出不窮,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付出的多,收穫的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兒,又沒有什麼獨特的技術,只能做普通工人,自然,工資也很普通。
德志看到盛支書洗了手,喊德志一起到飯桌前,盛夫人將菜放好,盛支書找出包谷酒,晃了晃,酒壺裡起了泡泡,他笑著說:「這是好酒,男人每天一小口酒,賽過神仙樂無憂。」
說完,哈哈一笑,德志也笑了,盛夫人說:「真是個酒麻木,一喝酒,啥都不想了。你前輩子肯定是酒壺,是個漏壺,總也裝不滿。」
她一說完,大家哄堂大笑。
開始吃飯。德志總沒忘記飯前禱告,感謝上帝賜給的食物。謝飯完畢,正準備開吃,外面有人喊道:「ど爹,ど爹。」
盛支書正斟滿了酒,剛要喝,聽到有人喊他,連忙站起來,德志的小搪瓷缸子裡也倒了白酒,酒香四溢,令人垂涎。德志不好意思先吃,看到盛支書站立,他也站起來,跟著他到外面看熱鬧。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胖子。
胖子昨天請客,又是吃飯,又是洗頭和按摩,今天竟然來了,難道是要錢來了?
他從底下上來,笑著說:「太難走了。這路太小了,車上不來。」
「這修路的事正在跑,還沒準信,需要等一段時間。你吃飯了嗎?」
「我一大早就朝這裡趕,還沒來得及吃飯呢。」
「好,我們正準備吃呢。來,一起吃點。」
胖子爽快地答應下來,盛支書請他到廚房,然後就座,其實,小桌子,靠背椅,胖子的確胖,一個人可以坐兩個人的座位,他不喝酒,見了菜和飯,竟然像豬八戒那樣開始吃起來,頭也不抬,讓人驚歎。
盛支書和德志慢慢地品酒,慢慢吃飯,不著急,倒是越有錢的,越忙,越想賺錢,越是怕失去和人的聯繫,因此,電話總是不離身。
胖子吃了一通飯,然後接聽電話,看著盛支書,說:「ど爹,我看你家還有不少地方需要裝修啊。」
「是啊,你看怎麼做合適就怎樣做吧。」
「好勒,只要有你這句話,都包在我身上了,我專門帶來了鋼捲尺,把尺寸量好,拿回去給你做,做好了,就安裝怎麼樣?」
「好啊,好啊,不過,你ど爹是個清官,村裡當官,前任的欠賬,都在你ど爹頭上頂著,你嫂子身體不好,做不了重活,我呢,拿著茶葉蛋的錢,操著原子彈的心。」盛支書說。
「沒事,沒事,我又沒說錢的事,你也太敏感了。」胖子說。
「你真好玩,作為一村掌門人,方方面面都要想到,老百姓的吃喝拉撒,都得細細考慮,關鍵有一條,就是要有經濟頭腦,處處要經濟掛帥,效益領先,凡事都多少和錢有關。你說是吧?我現在是困難,孩子還在讀書,你嬸娘有病,不小心不行哪。不把錢放在前面怎麼能行呢?」盛支書說得落地有聲。
德志看看盛支書,像是酒精在起作用了。
德志不覺得,盛支書的酒量一般,但就是愛這一口,他想的最多的,不是發大財,經過數次試驗,他的發財夢十分遙遠。
胖子量完了尺寸,就要告辭,盛支書也不挽留。他說:「你回去,把我的家弄弄,我好再做下一步。」
胖子說:「行,ど爹,我先走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用心做好的。做一個樣板出來。你就看好吧!」
盛支書點點頭,胖子走了,在小路上,東一歪,西一斜的,彷彿走這路是痛苦,是折磨。
胖子一走,盛支書的座機電話響了,他回去一接聽,說了些啥,不知道,掛了電話,他笑瞇瞇地說:「十二組的村民十分積極,現在已經開挖好水池,另外也找好了水源,他們邀請我們上去看看。」
德志說:「好啊,好啊。什麼時候去?」
「現在去好吧?他們希望我們現在就去。」盛支書說。
「好,走吧。」德志說,看到盛夫人正在提著豬飼料去豬欄,看上去非常吃力,其實,她提得動,就是腰椎不給力,德志也不慣於做農活兒,愛莫能助,盛支書趕緊上前,接過飼料桶,飛快地提到豬欄,豬見了吃的,哼哼哼地爭先恐後地來搶食,豬欄裡有三頭大豬,食量較大,盛支書正考慮將他們處理掉,再買小豬,等喂到過年,差不多可以宰殺了。
盛支書喂完了豬,洗了手,進屋背了公文包,就是電腦包,可惜沒有電腦,他的包裡,啥都有,文件,證件還有公章啥的,只要有關公文、通知、指令啥的,都有,諸如低保啥的,他對工作很負責,材料準備的也多,應有盡有,德志心想,以前聽說《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介紹盛支書的文章,配了照片,介紹他的先進事跡,盛讚他的移動辦公室,其實就是一個電腦包,跟著他漫山遍野地跑。
十二組在進村來的山上,山坡比較陡,大概有六十度的樣子。盛支書向來走路,對於這樣的陡坡,習以為常,這個讓德志佩服,能幹農活、又能做文職工作的,就是盛支書。
上了山,到了一幢木屋前,一樓是牛欄,木樓背靠著山,門口站著一個老胖子,笑瞇瞇地站在那裡,見了盛支書只是笑,也不說話,盛支書向他介紹了姚先生,他伸出手來跟德志拉手,德志爽快地伸手來拉。
他的手十二分厚實,看來常常幹活,等落座後,盛支書介紹說他是老鄉長,姓覃。
德志真佩服他,鄉長住在高山,遠離朝廷,看來不是一般人。
覃鄉長彷彿看出德志的疑惑,笑呵呵地說:「我退休了。住在山上自在,空氣好,你們來解決飲水問題,那越發好了,真是太感謝你了。」
德志明白,這裡居住七八戶人家,一口水池完全夠了,與其是幫助他們七八戶解決飲水困難,不如說是幫助覃鄉長一個人解決困難。
覃鄉長一個人住在山上,老伴在集鎮上幫助照顧孫子,偶爾會上山,或者他下山去看看孫子,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山上,自由自在地慣了,種田、養豬、種菜,忙不完的活兒,使不完的勁兒,關鍵是不跟兒子、媳婦們在一起,沒有你的鼻子、我的眼睛的紛爭,人老圖的是清靜,不生氣才能活得長。
覃鄉長和省裡大員是好朋友,當時,大員在沒有成為大員之前,在這個鄉里當書記,經常到村裡走訪,剛好,覃鄉長就住在清塘村,一來二往,竟成了好友。
後來,大員調到縣裡、州里,連連升級,他總沒忘了老朋友,常常保持聯繫,哪怕覃鄉長退休,還常走動。為什麼要將項目落戶在清塘村,和大員很有關係。明確地說,就是大員介紹的,與其說是介紹,簡直是命令,德志所在的機構領導齊老師當家,她見了領導發話,簡直不敢說半個不字,想千方設百計,也要讓她的上上上級領導滿意,要不然,層層追究下來,恐怕對她不利。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齊老師不想進省級部門是假的,那未免太虛偽,而拿愛心人士的捐贈來做討領導喜歡的事,正是一份大禮,可以讓領導知道這齊老師是個好人,將來沒準兒可以考慮調進省機關。
其實,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俗話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一點不假,省級領導走馬燈般地更換,剛維持好一個關係,調走一個,調進來一個,然後又要重新建立關係。
總之,項目既已開始,就要有個交代,這覃鄉長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就去廚房忙著做飯,要留德志和盛支書吃飯,盛支書很高興,看來每次上山來,都是在他家蹭飯吃。老鄉長的老伴兒不在身邊,自然學會了做飯,且手藝嫻熟,看來是一把老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