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尹懋講大道理講得很好,實際落實的時候就打折扣,這是許多人的通病。
楊組長笑瞇瞇地說:「這位先生講得很好。很像個國家幹部。歡迎下來指導我們的工作。我只是一個普通社員,沒有文化,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我和你們一樣,都是普通社員。」尹懋說。
德志聽了,覺得好笑。真有意思,都啥年代了,還是自稱是社員。看來那是一個具有傳統思想的人,或者被政治年代熏陶過的人,都有著高度的政治思想和覺悟,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
組長笑瞇瞇的,德志一看便知道他是老油條了。組長在他女人面前裝作很有派頭,在他女人背後,他卻膽小如鼠,竟然連請吃飯的勇氣都沒有。正在此時,他怯生生地說:「中午在我家吃飯吧。」
九書記深知他的虛偽,趕緊說:「不了,我們還想去七組看看。那裡的群眾代表會馬上要開,你們怎麼樣,能通知他們來吧。」
「能,能,我這就打電話。」楊組長說著,從牆上取下來那電話,戴上老花鏡,找出牆上的泛黃的掛歷上記著的電話號碼。
看著電話本,遠遠地看,身子往後退,退,幾乎要倒下去,和水泥地板成了一個幾乎三十度的角。
電話通了,楊組長說:「老楊啊,有好事啊,快來吧。」
他一開始就這樣說,德志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九書記笑嘻嘻地,似乎已經懂得了他工作的方式,他說:「基層都是這樣,不知道你們習慣不習慣?」
德志正在看窗外的風景,沒有防備九書記問他,九書記說:「姚先生。」
德志聽了,趕緊說:「哦,是啊,我們已經習慣了。」
楊組長的妻子將電視機打開,說:「現在也悶得慌,不如看看電視吧。」
九書記點點頭,楊組長的老婆打開電視機,節目正在播放湖南衛視的電視連續劇,非常老的片子了,但是,收視率還是挺高的,村民喜歡看,孩子也喜歡看,尹懋也喜歡看。
他喜歡看戰爭題材的,特別是抗日方面,更是熱衷,只是現在在人家的家裡,沒有自由來選擇,只好作罷。要是遙控器在他手裡,他會這樣做的,現在抗日題材的電視劇鋪天蓋地,到處都是,不是培養仇恨是培養民族的什麼呢?
楊組長見電視節目的聲音比較大,幾乎蓋住了他打電話的聲音,他就示意將聲音弄小點,他妻子很聰明,一看就明白過來,立馬調整一下音量,然後到外面忙去了。
楊組長以自己的方式很快通知完了他們組的村民。沒過多久,就先來了一個村民。
他說:「接到電話,我就動身,今天我積極吧?」
楊組長介紹說這位村民住得比較遠,因每次開會都遲到,楊組長很惱火,所以每次村裡有了好政策,有了什麼好福利,也給他家給的最晚。楊組長的報復心理特重,大家明白後,開會幹什麼都還怕落後,即便是這樣,仍有落後的。
他們總要餵豬,豬是農村裡的經濟來源,沒有豬,又不打工,不種植煙葉,的確很難搞到錢。上面來的福利政策,要爭取,自己的自力更生也是要的。
說的開會時間是10點鐘,實際大部分到會的在12點。許多人剛吃過早飯,這是山裡人普遍的生活習慣和方式,沒有什麼奇怪的。
越是到了冬天天短夜長的時候,越是這樣,不是村民懶惰,是村民過於勤快。彷彿總有大使命在催促他們,使他們凡事都像百靈鳥那樣起得很早,否則就沒有蟲吃一樣,因為起來晚了,蟲都讓那些早起的鳥兒吃完了。
好歹人們都陸陸續續地到了,楊組長主持會議,九書記講話,此次尹懋謙讓,不講話,讓德志說。德志三言兩語說完,其實,這些話是重複的,早在巴東的時候就說過多次,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將村名換了,環境換了,但是到了這裡要做的事,要堅持的原則,要求的時間都不一樣,具體實施還是要根據當地的情況來定。不是說要搞「一刀切」。
這個小木屋,竟然能坐下將近二十人,電視機的節目還在播放,德志說:「能不能將電視機關一會兒?」
「好哦!」楊組長說著,趕緊將遙控器對著電視一摁,電視機屏幕上「啪」一閃,一道亮光過去,電視機變成了黑屏。凹凸鏡一般,反射出人影來。
大家聽了這個好消息,都很興奮,有的卻將信將疑,提出了問題,說:「不是所有的都照顧到吧?」
「只要願意投工投勞的,我們都支持,都保證享受到這個福利,如果不需要就算了。這有時間要求,對全村都一樣照顧,不存在不公平現象,因為第一次開會,我們會到全村的各個地方,一個都不少,宣傳到位,願意配合我們的,積極行動的,我們就傾斜,更加照顧,不想要的,我們也不勉強。這個組不要,我們就到另外一個組,另外一個組不要,我們再到另外一個組,如果全村都不要,我們就修改協議,到另外一個村。大家有信心有決心來做水利工程嗎?」德志說,一邊觀察大家的反應。
他們的確需要解決飲水需要,家裡條件不太好的需要水池、水管,家裡條件好的,如果再建一口水池,更換新的水管,也願意,用水,再多也用得下去,特別是缺水的山區,看到泉水白白地流走,沒有辦法將水收集到水池,到了乾旱季節沒有水吃,要到很遠的地方挑水吃,也是一件麻煩事。
但是,大多數村民都相信楊組長,這個是基礎。楊組長是撤鄉合併之前的小村的村長,即便狡猾,也是為了小集體的利益。
這個有情可原。
人都有自私的本性,所謂慈悲心,所謂無私奉獻,那是暫時戰勝自私心的結果,但沒過多久,就會像平靜的湖面上投入了石頭,蕩起了漣漪,過了一會兒,就恢復了平靜一樣。
德志說完,九書記將剛才德志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簡單概括了一下。
然後他對尹懋說:「尹先生,你有補充的嗎?」
尹懋笑著說:「有一點點,大家都來了啊……」
然後,尹懋說了補充的部分,補充的比德志講的要多得多,德志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謙虛。實際上是假謙虛,對村民微笑,對德志卻有時橫眉冷對,不知是何緣故,有時德志恨不得是個村民,看看尹懋到底怎樣對待他。反思一下,尹懋其實就是這樣的人,無可厚非。
在六組開完會,楊組長果然沒有留他們在家吃飯,從這裡可以看出,他當不了家,雖住在公路邊,很方便,但因為方便,所以變得世故和圓滑,還不如趕緊走,越遠越好。
九書記和楊組長告別,尹懋因為剛才熱情洋溢的講話,本想換來掌聲和楊組長的盛情相邀,留下吃飯,但是,時間還早,吃早飯的時間已過,吃午飯也就是下午飯或者晚飯的時間還早,況且人家並無留客的意思,只好作罷,九書記帶著德志和尹懋上了七組,七組在山坡上,這裡離六組大概有二公里,只是離開公路了。
稍微離開一點,人們的思想就不同。
七組的大部分人都姓楊,正如侗族人差不多都姓楊一般,房子也差不多擠在一塊,顯得很擁擠,但是,看起來,還是顯得錯落有致,非常漂亮,背後就是大山坡,正如一個大手掌,托住了這些木屋,然後胳膊往上一拐,形成很獨特的風景。這個村落在巨人的手掌中,顯得格外靜謐,顯得非常和諧。
七組組長是三弟兄中的老ど,他讀過高中,有文化,本質上還算良善,只是也怕老婆,這不,正在幫家裡洗衣服呢。
敢情都是向九書記學習的結果。他不知道九書記突然來訪,趕緊從蹲著的地上站起來,將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擦掉手上的白沫,然後伸出手來跟九書記握手。九書記有些不想握,他看出來,就又收回去。
九書記向七組組長介紹說:「這是香港慈善基金會的兩位先生,他們來幫我們村做好事來了。」
七組組長趕緊伸出手來跟德志握,德志沒有拒絕,而是大方地伸手出去。德志一碰到他的手,就開始後悔,因為那手簡直像一塊冰,非常冰冷。難怪九書記不願意跟他握手呢。
然後他跟尹懋握手,尹懋說:「很高興認識你!」
尹懋眉頭皺了一下,馬上恢復平靜,德志覺得尹懋非常善於表演,這個動作,已經將其本質顯示淨盡。
然後九書記向德志、尹懋介紹了一下七組組長。他也姓楊。
為了方便記住,德志叫他楊小七。七組的楊組長,聽完了九書記介紹的情況,說:「等一等,我馬上通知,他們就在附近。七組不像六組那樣複雜。」
楊小七說完這話,立馬進屋,開始撥打電話,給最遠的一戶通知,然後請他來開會的時候,一路喊過來。
那人答應了,楊小七請九書記、德志和尹懋進屋。有幾個孩子在探頭探腦地向這邊張望,尹懋回頭看他們,他們立馬躲開,說笑著、大叫著跑開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