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店一般設施簡單,有空調卻不開,一開就有灰塵紛飛,不敢看桌布,也是灰,外面施工車拉渣土,路面有厚厚的灰,車經過時,粉塵漫天飛舞。建設是好的,但是,美景和淨化的空氣,似乎和山腳上居住的人們無緣,山上乾淨的水或者空氣,在平原不容易得到。好在只是吃頓飯就走,不會在此地久久停留。
點菜吃,德志讓余哥和尹懋點,他倆謙虛,不肯,讓德志的妻子來點,他妻子也不,最後還是德志來點。德志說:「這樣好吧,每人點一道菜,最後來個紫菜湯,經濟實惠。」他的建議,大家都認同,願意每人點一個菜,就這樣,中餐算是定了下來。德志的兒子也吃點菜汁澆飯,才長了兩顆牙齒,能吃點較軟一點的米飯,麵條不用說,那更不在話下。
飯後,司機要了牙籤,開始剔牙,其他人還在吃呢,看他,他卻渾然不覺,旁若無人地繼續挑剔,張開大嘴,用牙籤挨個戳著牙齒,不知道是要趕盡殺絕還是怎麼了,但是剔來剔去的還有韭菜葉子在牙齒上,一邊剔牙一邊笑,大聲說著話,真讓人受不了,德志頓時沒了胃口,只好停止進食,要說,還比較飽,德志吃飯的速度不慢,覺得飽的時候還吃一點,這個習慣不好,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因著這個習慣,德志已經稍微有點胖了。這可不好,爬山有些吃力,如果在山區工作而不爬山,那是天方夜譚,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發生,那就不是非政府機構的工作人員了。
德志從來不敢冒險,向機構領導人挑戰,這個等於找死,在沒成為爺爺之前,只能裝孫子,忍耐,是一生必修的功課,修不好,就會碰壁。
這兩位哥哥,早入社會幾年,的確看準了德志的軟弱,處處都要爭先恐後,壓迫別人。其實,壓迫別人自己的快感只是一瞬,過後就是空虛和後悔。所有發動不義戰爭的國家,要麼戰敗,要麼投降,要麼賠款,要麼自取其辱,本來想要榮耀,結果卻蒙羞。國家也好,社會也好,家庭也好,個人也好,誰想當頭,誰就會落後,誰想當主人,即必先當僕人,這個經歷是必須的,這個苦是必要受的。
德志就是不理解日本二戰後向中國賠款,中國硬是不要,其他東亞國家多少都賠了,作為主要受害國的中國政府卻一分錢不要,要知道,中國死了那麼多人,財產遭受那麼大的損失,而且戰後是千瘡百孔,到處都是百廢待興,急需要錢來發展,來恢復重建,真弄不懂中國政府為什麼一分錢都不要。難道是為了保持中日友誼?還是因為中國地大物博,富得流油,看不起日本的戰爭賠款?真是匪夷所思!
德志和老闆結賬,尹懋和余哥在旁邊監視,雖不認真,可是剛才的菜單已經顯示了價格,**不離十,大概不會讓德志從中賺取什麼油水。
大家上了車,車突突地起動了,引擎顯然有些像拖拉機,不過,這樣才有力氣爬坡,笨重是笨重,緩慢是緩慢,但安全還是放在第一的。不過,想到請車的人是尹懋和余哥,的確讓德志感到不舒服。他們所考慮的,也許就是便宜,這符合大多數小市民的心理,但是德志考慮的是效率,還有舒適,當然,想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世上有完美的事,有完美的人,但不常有,可以發現,但是,不常出現。
從恩施到宣恩不遠,這種笨重貨車用了一個半小時,要是中巴,可能要一個小時。車快到的時候,從車窗望下去,是一大片房子,一條河橫穿整個城市,一座水庫在上游,非常美麗的一座城市,比巴東縣城,那狹長的佈局來說,要好得多,德志看了一眼這縣城,就愛上了這座小城。
可能是因為德志從小在平原長大,對平原很有感情,但這裡是山裡的平原,比較而言,更有趣味。
余哥跟宣恩縣民委的領導打電話聯繫,說快到了,但是,余哥說話不好懂,電話打了足足有五分鐘,讓聽眾著急,好歹最後把事情還是說清楚了。
余哥關了電話,笑著說:「是侯局長!」
德志聽了,覺得侯局長真是有耐性,換個人,早就掛了。
余哥手裡有點權,就抓得很緊,他捨不得放,哪怕就是打電話這點小事,也抓在手心裡,不願讓出一絲一毫。
這是人的通病,如果換成德志,沒準也會這樣,尹懋更不用說,更會如此。抓權是從齊老師那裡開始的,她把官場的風氣帶到機構裡來了。要想得寵,必須要有權,有權才好辦事,有權才能變得有錢,有權才有面子,可以彌補學歷、經歷或者其他方面的不足,在眾人面前可以抬得起頭,贏得別人的尊重。
許多人雖出身貧寒,但不承認這一點,心裡總有一種缺憾,深怕別人談及出身,生怕人家瞧不起。從小落下殘疾的金蓮就是這樣,出身不好,又是殘疾,總要以別的方面來賽過別人,比如爭寵,哪怕是芭比,也巴結,因為芭比的後台硬。得到了芭比的心,等於得到了她後台的心,即齊老師的心,齊老師是機構的絕對領導,她又偏心,對芭比好,金蓮看到這一點,就拚命地抓住。
車逐漸下了山,從城中穿過,過了橋,余哥和尹懋知道怎麼走,上次來看房子,已經弄清楚了,特別是余哥,很善於認路,來過一次,即清楚了大概的位置和佈局,一般不會錯。
車過橋後往右拐進一條比較窄的路,先上坡,再下坡,最後進入居民區,在一條巷口,車無法再前進,只好停下。
侯局長安排房東,也是民委的幹部,這房子就是他和他舅官一起建的,各投一半錢,一三五層給他舅官,二四六層給他,德志他們準備租第六層。
老年人不喜歡爬樓,這位幹部老兩口就住二樓,四樓給大兒子,六樓給小兒子。大兒子已經結婚,住在四樓;小兒子還在讀大學,將來準備考研,到底回不回來住,還不知道,但是,已經簡單裝修好了,回來,他也有個窩,不回來,就出租,有些偏遠的孩子到城裡讀書,家長為了孩子肯付出所有,當然也包括在城裡租房子,好照顧孩子飲食起居,因此不用發愁房子沒人來租。
房東,即民委的幹部,姓田,這不奇怪,土家族姓田的蠻多,他原來是教委的幹部,曾當過學校的老師,因此格外聰明,他來的時候,順便喊來了兩名「苦力」,即「扁擔」工,專門給別人提供體力勞動的,他跟尹懋說:「我想你們搬東西需要人手,就在橋頭請了兩個人來,他們的工錢不貴,如果你們不出,我們民委幫助出。」
尹懋看看余哥,余哥說:「可以,只要不超過一百就行。」
田老師說:「好,我剛好跟他們說的是這個數,看來你們很懂行情啊。」
「也只是瞭解了一些。」余哥搖頭擺尾地故作謙虛地說。
田老師讓他們開始搬家,他們也不問價錢,就開始上車搬起來。德志和他妻子,帶著孩子,拿著自己的背包和行李,跟田老師上樓,田老師先到二樓家裡找出六樓的鑰匙,上了樓,開了門。這裡是足足一層樓,開門之後,看到一套大房間,若是在老家,這樣的房子其實就是兩套單元房,合二為一了。
裡面足足是四室兩廳,一廚一衛的房間,客廳很大,這樣的房間,住上三代人都可以。
德志一家住在哪裡,不知道,要是知道,就把行李放在那個房間。
尹懋說:「你們一家就住在有陽台的那間房吧!」
德志不好說什麼。
他們早已商量好了,明擺著是沒有看得起德志一家。
有陽台的那間,意味著所有人洗了衣服都要穿過他家房間,到陽台上晾曬衣服。
有主臥房,裡面有衛生間,木地板,德志問:「主臥為什麼空著?」
尹懋說:「是給領導留的。」
德志不再問了,很明顯,余哥和尹懋各自一間房,已經定好了的,主臥空著,讓德志一家住陽台那間。
領導怎麼可能來和他們同住呢?這分明是在排擠德志一家,好的房間他們中間任何一個都住不上,也休想讓德志一家住上,這個用心非常歹毒,就是要讓德志一家住在不好的房間裡。德志當時真想搬走另外租房住算了,但是,又不知道領導的意思,想再等等看,然後再決定。
很好,德志心裡這樣憋屈著,可還是忍耐,不想再爭辯什麼,只是拿出東西來,一一擺放。好在東西不多,德志也沒添置什麼東西,一開始就抱著如果能長期在外面做事,連家都能安排得好,那求之不得,一家人在一起;如果收入一直不行,而領導根本沒有給德志加薪的意思,或者整體工資水平都偏低的情況下,根本毫無希望再提升工資,德志就要考慮將家安排在老家,不再對領導抱任何希望。這樣處理事情,讓德志更覺得成熟,更臻於完美。但主要的指導思想是根據情況的變化而調整策略。
苦力已經將東西全部搬完了,德志跟司機結了帳,司機說要連夜趕回,明天還有活兒要幹。
苦力的錢也給了,德志讓他們打了收條。
一切都亂糟糟的,德志要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