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志觀察到,這裡的村民大都不愛那些專家在電視上的講話,了不起在電視連續劇的中間,插播了電視廣告,有些明星代言,或者有些假專家胡說八道,此時也沒幾個人老老實實守在電視機前收看他們胡謅,而是趁此機會上廁所,或者餵豬,或者做其他的雜事。
說到報紙、雜誌和書一類的,幾乎沒有,即便訂了雜誌和報紙,哪個郵遞員願意送呢?山大人稀,行走不便,坐車要出錢,開車要買油,油價居高不下,沒有人學雷鋒,有,那是在城裡,山裡很少有。德志說的,是那些送報紙雜誌的雷鋒。
說到書,巴東縣城裡有一家老掉牙的新華書店,移民新縣城裡開了一家商舖又一家商舖,賣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書店。老百姓到城裡,也是買衣服買吃的,買書的幾乎沒有,有的,是那些學生,老師要求買的,或者學生自願買的,這些學生成了書的消費隊伍。至於村民,讀書等於開玩笑。
村裡也有帶有文字的東西,那是村裡被要求訂的黨報黨刊,其實,那些書報,在村支書家堆成了山,宮支書從來不看,期盼收破爛的來,全部賣掉。但是宮支書很懂政策,每次開會,都講得頭頭是道,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每天半夜裡爬起來讀《人民日報》,其實,他記性好,看《新聞聯播》就行了。至於報紙和書籍,他自稱人老眼花,看不清字,誰也拿他沒辦法。
賈明珠他們喝白酒,問德志喝什麼,德志說:「喝白酒能做事嗎?」
他們說:「喝白酒能做事,不喝才沒勁兒。」
德志說:「我不能喝白酒,那來點啤酒陪你們喝吧。」
賈明珠說:「好,爽快,應該這樣。在當官的面前作假,在我們老百姓面前就不必了。」
德志問:「我作假了嗎?」
賈明珠說:「有些時候不得不做,我知道。」
德志笑著說:「你不在官場上混,真是委屈了你,人才啊!」
賈明珠說:「我才不要進入官場呢。很簡單,我朝裡沒有人,沒有人提拔,也沒有人保護。當官不貪,還叫官嗎?誰願意去當官?」
德志說:「您的意思是,所有當官的都是貪官了?」
賈明珠說:「沒有不貪的。看貪多貪少了。」
德志說:「這個倒是新鮮,您怎麼知道的。」
賈明珠說:「我會看啊。越是外表像官的,越是會裝的,越有錢,那些錢十分有九分半都是不乾淨的。」
德志說:「怎麼見得呢?」
賈明珠說:「你還太嫩啊。我都快死的人了,還會騙您啊。」
德志說:「謝謝指點。我也當不了官,有時候還幻想,將來會被領導提拔,但,現在看希望渺茫啊。領導提拔的都是有關係的,或者是裙帶關係,或者那些會巴結領導的小人。」
賈明珠說:「是啊,你會越來越體會深刻的。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這個國家多大,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們這個宮家梁子和賈家坡,就是一個小社會,很多事情和大社會和國家都差不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骯髒的交易。人的心、人的本性都是惡的。」
德志說:「喝酒!」
德志舉起杯來,向各位敬酒,算是還了禮,免得人家背後議論說他不講禮貌。賈明珠說:「您還好。把人家的捐款用到了實處,沒有貪污和挪用。剛才您問的問題,水泥桿怎麼還有是吧?」
德志說:「是啊。怎麼沒用完呢?」
賈明珠說:「水泥桿是農村電網改造時拉進村裡的。當時的口號是『消滅煤油燈』,我們村在改造範圍之內。村委會就組織我們幫助更換電線桿。村裡多要了一些,都堆在公路邊上。但是,7、8、9組還有很多家庭沒有更換,高山上沒有勞動力,不能走車,電線桿就堆放在公路邊很多年。」
德志問:「那村裡為什麼不組織他們來抬呢?」
賈明珠說:「誰願意?這種事吃力不討好,又沒有油水可撈,電線桿又不能用來建房子,只是牽線用的。」
德志說:「那也是。山上的農戶在用什麼呢?」
賈明珠說:「木桿子。」
德志說:「難怪山上有那麼多木桿子,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這事就這樣算了嗎?」
賈明珠說:「不算,怎麼辦?還能把村裡幾個幹部吃了不成。他們對上頭匯報說,『全部更換完畢,全村沒有一根木電線桿子』。」
德志問:「怎麼沒有村民投訴?」
賈明珠說:「沒用,投訴信最後會原封不動地回到宮支書手裡,不是沒有先例。誰想出頭,就先打誰。宮支書整材料,把人給整的死。『特殊時期』中,他可是生死判官,憑著一支筆來定生死,即便不死,也會被整瘋,誰敢惹他?!」
德志說:「謝謝您向我解釋。」
賈明珠說:「這電線桿子,已經驗收了的,又不要錢,我們用它是經過宮支書批准了的。放在公路邊,也沒人要,小偷看都不看一眼,太高了,沒什麼用處。」
德志說:「很好啊!智慧從群眾中來。」
賈明珠說:「這水池加蓋關乎我們切身利益,要不然,也沒有幾個積極的。到澆灌混凝土的時候,我只要通知他們,他們極少有不願意來的。」
德志吃完飯,知道他們的準備工作已經完畢,德志問:「那麼,你們什麼時候開始澆灌混凝土呢?」
賈明珠說:「明天吧。下午我去通知各受益戶,一組的村民,只要想從大水池受益的,都必須到。」
德志說:「那我回去了,需要開會的時候通知我。」
賈明珠說:「好的。」
德志回到自己的住房,喝了啤酒,肚子有些脹,去了廁所,回來後開始整理工作筆記,然後補寫了這兩天的日記。
天氣還是熱,他躺在床上,吹著小電扇,這兩天太疲勞了,很快,他就沉沉地睡熟了。
德志被過去的一輛大卡車的馬達的轟鳴聲驚醒,他睜開眼,想到剛才做的夢,清晰可以回憶。
他夢到自己坐在江城的辦公室裡,其他人都拿著票據請他簽字,德志一一問明白,這些票據的來歷和用途。有些搞鬼的票據,因他在基層呆過多年,對一線情況瞭如指掌,不像齊老師不懂裝懂,瞎指揮,也不像劉小姐啥事都不懂,拿國外的經驗來套國內,拿善良來換邪惡,他都看得清楚明白,不是看不起兩個女人,在有些事上,女人的確不如男人,但更可悲的是性別錯位了,那兩位女領導竟然把自己當成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指揮這一群懦弱的男生。德志有心報國,無力殺賊。他邊想邊拿起大筆,在上面瀟灑地簽了自己的大名。
有的同事不太老實,德志就開始訓斥他們,指出他們的錯誤,尤其是對齊老師,對她進行嚴肅的批評,說她不該讓他的外甥女來到這個機構上班,為了她,芭比娃娃,將來有個好的前途,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勸其離開本機構,找一個更好的機構,以謀取更全面更健康的發展。
訓斥余哥,說他:排斥異己,沒有原則,在男女關係上曖昧,欺上瞞下,應當予以開除。
剛準備寫辭退通知單的時候,大卡車將德志吵醒,德志回想,自己都笑了。
一般來說,夢是反的,德志這一生永遠不會坐到那個位置,也沒有管理的才能和魄力,不如安分守己,不做當官夢,踏踏實實做自己的事情,將每一件事情都做好、做到精緻,讓人無可挑剔。讓別人都滿意。然後,自己的學習要堅持,要有成效,不浪費時間,不追求政治理想。
夢醒時分,往往是清楚的。可貴的是,如能堅持最好,爭取在將來,做得更優秀。正在洗臉的時候,德志接到宮支書打來的電話,他是用座機打來的,這個費用村裡給報銷,但要有正式的電信局開具的發票。其實,不必報銷,賈新意也能「孝敬」他一筆錢,足夠支付電話費,包括手機費,他們這樣做,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宮支書用座機打電話給德志說:「賈明珠明天要澆灌水池加蓋的混凝土,已經通知各有關村民。他一時找不到姚先生的電話號碼,就委託我來告訴您,怕您操心。」
德志說:「謝謝宮支書,請代我謝謝他,如果他還打電話給你,你就轉告我的謝意。」
宮支書說:「姚先生太講禮貌了。好的,我會通知他的。」
德志掛了電話,心想,明天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但是,一直沒看到砂石在哪裡,只有水泥碼了一堆在那兒。
德志打電話給宮支書,他想宮支書肯定還在電話附近,就撥他的座機,果然,電話那頭有人接聽,是個老婦,問:「您找誰?」
德志說:「我是基金會的小姚,找宮支書」
電話聽筒裡傳來:「老宮,快,姚先生的電話,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