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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戰之前,并州一直沒下雨,也不見陽光,那副烏雲蔽日,陰沉沉的景象,就像是老天都被大地上濃郁的殺氣所懾,要等著仗打完了才敢露面一樣。現在仗打完了,天氣也恢復了正常,彷彿彌補似的,接連下了好幾場雨。
這天清晨,正是雨後初晴之際。廣闊的昭余澤上升騰起了條條雲霧,被朝陽一照,飄飄渺渺的,彷彿傳說中的仙境一般,美不勝收。連綿的遠山上,也儘是一片鬱鬱蔥蔥,生機勃勃的景象。
沉浸在這樣的美景之中,幾乎可以讓人完全忘記三天前的那場血戰,也忘記自己正身處最嚴酷的亂世之中,時刻都要為生存而努力掙扎。
王羽佇立湖畔,遠眺壯麗的山光湖色,面容古井無波,如同老僧入定,心緒卻是波瀾起伏,難以平靜。
他知道這是大戰降臨的緊張所致。明明盼望著對手晚些出招,好多做些準備,卻又因耐不住等待的煎熬,反而期待對手早點出手,也好盡早決一勝負。
王羽心中千念百轉,一方面是在考慮曹操到底在打什麼算盤,是否會和孫策保持一致行動,也在盤算并州戰事盡快結束的可能性有多高。當然,他更關心的還是留守諸將到底能不能從容應對。
心潮翻湧間,氣息也開始絮亂起來。
王羽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
從當年在河陽大營做出前往刺殺的決定,決意稱雄於世,改變歷史的一刻開始。自己就應該知道,這條路上佈滿荊棘。畢竟對手非同小可。無論做出再怎樣充分的準備,也難保不被對方找到破綻。
對手既然是曹操、孫策、劉備這樣的梟雄。自然不能掉以輕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挑戰,也在清理之中。
道理沒錯,只是心潮如海,又豈是說平就平的?
越是強自壓抑,反彈的就越是厲害。
心潮起伏之下,王羽乾脆取了長槊在手,開始練武。
這幾年。他親臨戰陣的次數比原來少了,但武藝卻越發精進了。即便不下場,他經常觀摩到的那些,也都是最頂尖的對決。
對王羽來說,他缺的本來也不是普通的武藝套路,而是要取長補短,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來。他的格鬥技藝本來就是以靈活、快速、多變為主,和趙雲、太史慈的風格都有些相似,日前看過馬超和趙雲的對戰。更是得到了不少啟發。
此刻在腦中回想著當世絕頂高手們的風采,身隨心走,一招一式穩穩的使出來,內勁遊走於經絡之間。心境也漸漸平穩下來。
墨家的功法在威力上並不是最強的,但在養心修性方面,卻堪稱當世無雙。墨家的理念不像道家那樣只求自身逍遙。講究以萬物為芻狗的超脫心境,也不像儒家、法家那樣入世過深。流於俗套。墨家講究的是堅持本心。
只要堅持原則,就不不會為外物所動。所以明明是武功,也有很多凌厲的殺招,使出來時卻完全看不到外露的殺氣,同時還能讓人的心境變得平和下來。
突然間,腦海間閃過一個念頭,王羽心有所感,大喝一聲,長槊如游龍般刺出,在湖畔的一顆大楊樹上一劃而過。
那大樹紋絲不動,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王羽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大樹看。
片刻後,一陣湖風吹過,那大樹突然晃動起來,枝葉摩擦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整棵樹幹從中一分為二,就那麼傾覆而倒,竟是被王羽一槊斬成了兩端。
王羽收槊而立,仰天長嘯:「海乃百川,有容為大,壁立千仞,無慾則剛!」
「好一個無慾則剛!」嘯聲未絕,身後便傳來一聲喝彩。
「臣近年來一直在想,要以一句話概括我青州新政,該如何措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聽得主公新詞,卻有茅塞頓開之感。無慾則剛,故能立千仞而不倒,妙,實在是妙!此次莫非也是出自墨家經義麼?」
王羽並不驚訝,頭也不回的問道:「孔明,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會說話了?」
諸葛亮呵呵一笑:「主公明鑒,臣此言字字發自肺腑,天日可鑒啊。」
「好了,你也不要插科打諢了,這種事不適合你。」王羽一擺手,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現在跑來找我,顯然不是元直的事,莫非是兗州有了消息?」
王羽心中明鏡一樣,諸葛亮的性格算不上古板,但他骨子裡就有工作狂的傾向,若是沒有重要的事,肯定不會大清早的跑來看自己練武。
再結合諸葛亮此來,還有故意岔開話題的嫌疑,顯然帶來的消息不是能讓人心情爽朗的那種。
「主公英明。」諸葛亮走上幾步,站到王羽身側,低聲道:「是士元送的八百里加急!」
他稍作停頓,讓王羽有時間消化思考,然後才繼續說道:「周瑜離城之後,劉備並未如預想般那樣,在壽春鞏固領地,而是暗中離開了。就在十日前,我軍在江東軍中的細作看到了疑似劉備之人,出現在孫權軍中……」
「也就是說,他已經到了沛國?卻沒出現在戰陣上?」王羽沉吟片刻,反問道。
「很有可能是這樣。」諸葛亮點點頭,神情凝重。
「真被文和料中了啊。」王羽冷笑有聲。
劉備到沛國,顯然不是為了去助戰。以龐統傳來的情報為準,劉備這兩年暗中串聯,重新拉攏了一彪人馬出來,但這些部隊的忠誠度和戰鬥力都沒什麼保障。
想想也是,劉備最擅長的是拉攏人心,賣弄仁義,軍事並非他的特長。沒了關張兩個幫手。他即便拉出了一支兵馬,也很難練成精兵。
帶著這樣的人馬去沛國與其說是助戰。還不如說是累贅呢,倒是將他們留在淮南維持治安。好歹還能起到些正面作用。
所以,劉備出現在沛國,很可能是奔著高唐去了。
諸葛亮沉聲提醒道:「主公,高唐那邊……當速做決斷啊!」
陳到的出仕過程其實是挺怪異的。
在被俘虜前後,他都一直表現得像個死士一樣,先是斷後死戰,被俘後也一直沒露出要投降的口風,最後被釋放也沒表現出什麼感激的意思。
結果等到王墨上門,隨便那麼一勸。他居然一改先前的死硬,就那麼出仕了。
在出仕後的兩年當中,陳到的表現也只能用中規中矩來形容。雖然沒表現出強烈的上進心,但他的工作卻是一絲不苟,無論是維持治安,還是訓練民兵,他都完成得很出色。
在軍部的考核當中,高唐的民兵是各地之中表現得最為出色的,甚至連徐庶一直負責的魏郡民兵都稍遜一籌。但比練兵的手段。青州眾將之中,恐怕也只有於禁能穩勝陳到。
有這樣的才能,卻沒表現出相應的野心或上進心,平時也是沉默寡言。很少與同僚交際,的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在劉備出現之前,青州眾幕僚倒也沒怎麼在意。只當陳到的性格就是這麼怪。反正無論軍政,越往上層。位置就越少,他自己韜光養晦。那誰還會特意去推他一把不成?
可現在劉備現身,顯然也是來者不善,萬一陳到那些奇怪的表現不光是因為性格使然,而是心懷故主豈不糟糕?
從沛國到高唐,路程雖遠,但沿路的防禦卻遠稱不上嚴密。
山陽、任城、東平都是新佔領的區域,在曹操的策動下,本來就不太安穩,劉備若只帶少量精銳,化整為零,想通過是很簡單的。
過了東平之後,想要前往高唐,只需通過濟北國就可以了。濟北國先後經歷過鮑信、青州黃巾的佔領,青州軍拿下此地的時間同樣不長,難保沒有潛伏的鮑信餘黨,又或其他敵對勢力。
也就是說,劉備與陳到的接觸,是完全有可能的!
劉備帶的少量兵馬,當然不足以攻克高唐,陳到縱有異心,也沒本事策動叛亂。但兩者若勾結起來,一個虛張聲勢的進攻,一個配合默契的將軍隊胡亂指揮調動,那事情就很不妙了。
諸葛亮不是第一次來提醒王羽了,他認為,應該盡快解除陳到的職務,並且將其軟禁起來,等到警報解除,再行處置。
有這種想法的不單是諸葛亮,也是很多幕僚達成的共識。
王羽明白諸葛亮等人的想法。
說到底,還是陳到和同僚們接觸太少,顯得太過神秘,而且他在青州的地位也談不上多重要,無可替代。所以無論是諸葛亮還是其他幕僚,都主張以最激烈的手段來對付他。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賈詡。
老狐狸雖然第一個做出了提示,但他對如何處置陳到,卻沒做定論,只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那副不肯擔責任的嘴臉。
「以莫須有的罪名撤職軟禁麼?對叔至來說,未免有些不公平啊。」王羽不置可否的搖搖頭,輕聲歎道。
「事急從權!」諸葛亮並無退讓之意,加重語氣說道:「總比亡羊補牢要強!」
王羽突然話鋒一轉道:「不過,孔明,你想過沒有,說不定曹操就是想讓咱們這麼做呢。」
「這……」諸葛亮微一遲疑,這個可能性的確存在。
眼下兗州的防禦分成了三部分,於禁在西,關平在中,張遼、黃忠在東。曹操若是發動正面攻擊,留守部隊就只需按計劃行動即可,但若曹操另有奇謀,事情就不好說了。
假使曹操有辦法調動開張遼的部隊,又確定了高唐空虛,那麼,只需要一兩天的時間,夏侯淵的殘餘部隊,或是孫策部就可以穿過東部防線,直取高唐。
在正常情況下,這種孤注一擲的行為是自尋死路。只要各地民兵組織起來,抵抗個三五天,孤軍深入的曹軍或江東軍就完蛋了。
不過。若是王羽一紙文書撤換了陳到,那問題就嚴重了。
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陳到剛被拿下。曹軍便已兵至,高唐人心勢必動盪。到時候,高唐的防禦還能順利組織起來嗎?會不會內憂外患齊生呢?要知道,夏侯淵和孫策的用兵風格都是以速見長,貿然處置陳到,說不定反而會帶來危險。
諸葛亮的特點是心思縝密,之前沒想到這點,只是因為對留守部隊的防禦有著充足的信心,可現在聽了王羽這麼一說。他頓覺動搖。
他遲疑說道:「文遠將軍沒那麼容易中計吧?或者主公下達命令,要求文遠將軍死守戰線,不得輕動?」
王羽搖搖頭,又提出了新的顧慮:「那樣一來,曹操就可以讓孫策牽制坦之,親自對付文則了。文則雖然用兵穩健,但麾下兵力畢竟有限,孤軍抵擋得住曹軍圍攻,太危險了啊。」
「還有溫侯啊!文則將軍正面堅守。溫侯率軍突襲,一攻一守,不正相得益彰麼?」
諸葛亮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一場論戰,一時間也是冥思苦想。額頭見汗。他年少早慧不假,但這樣的大戰中,牽涉多多。一時間又哪裡算得清楚。
「濮陽軍不動還好,他一動。反而更讓人擔憂啊。」王羽苦笑道。
呂布,是這場大戰中最大的變數。無論在歷史上。還是現在,呂布的標籤就是桀驁不馴,想讓他乖乖聽話的人,應該是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
濮陽軍雖強,但呂布不擅謀略,若是面對西涼軍這樣的敵人還好,面對曹操這樣的對手,那是相當危險的。
所以,王羽臨行前的佈置是,讓呂布在二線待命。表面上說是讓呂布策應各方,實際上就是不給他暴走的機會,至少在自己回去之前,不能讓他自行其是。
聽了王羽這層顧慮,諸葛亮變得沉默起來,不是啞口無言了,而是在思考,推演戰局。
王羽並不催促,只是靜靜等著,他也希望聽聽諸葛亮全心思考後的想法。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越發明亮的陽光照在清澈的湖水上,反射出了七彩光芒,看得王羽一時間都有些失神。就在這時,諸葛亮忽然抬起頭,說道:「我明白了!」
「嗯?」王羽抬眼看過去,只見諸葛亮臉上泛著奇特的光彩,應該是湖水的反光,但王羽總覺得那是智慧的光芒。
「若臣所料不差,曹操的計謀應該是這樣的……」
……
同一時間的浚儀城中,曹軍眾文武也因為一封飛鴿傳書,聚集到了城守府中。
「西涼軍竟然敗了,而且敗得這麼慘……鵬舉啊鵬舉,你果然不愧是吾生平最大的對手啊!也好,高祖當年擊敗項籍這等強敵,方能成就大漢四百年江山,今日吾若擊破鵬舉,成就也未必在高祖之下!」
聽著曹操的喃喃低語,帳下眾人面面相覷。
前一個皇帝下落不明,後一個皇帝是通過政治交易上的台,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漢室的命運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在這場決定天下氣運的大戰之後,無論哪一方登場,結果都應該差不多,在情在理,漢室都要退出歷史舞台。
不過,知道歸知道,在新王朝建立前,大家還是要做點表面功夫,裝也要裝出忠臣義士的樣子,將來奪得天下,修改史書也容易點啊。
但此刻,主公一邊用微顫的手拿著荀公達的傳書,一邊以高祖皇帝自比,這情景真是怎麼看怎麼邪性。
如果沒猜錯的話,主公這次受的刺激太大,甚至已經超出承受能力了。
西涼軍東進,在外行人看來,就是馬騰、韓遂的心血來潮,腦袋發熱。可實際上,只有在座的這些人才知道,己方陣營為此花費了多少心思,投入了多少資源!
只有外行才會認為,合縱連橫的達成只需要張儀、蘇秦的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政治上的友好與破裂,注定要伴隨著大量的利益輸送,這才是真理。
毫不誇張的說,若是沒有與西涼軍的盟約,曹軍可以用省下來的物資招募並武裝起一支十萬人規模的軍隊出來。就算是以高標準選拔的精銳,也能編練出五萬兵來。
當然,若是沒有這個盟約,曹操就必須在對抗青州軍的同時,對西涼軍加以防範。或者付出略少的代價,等青州軍打進河東之後,再聯絡西涼軍共同對敵。
不過,投入了巨量的物資,最後卻連牽制青州軍都沒做到,這樣的結果實在太悲慘了。
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剎那,在場眾人又有哪個不是如同被晴天霹靂擊中一樣,先是五內俱焚,腦子一片空白,繼而欲哭無淚的呢?
以己度人,主公失態至此,也就不足為奇了。
「西涼軍既慘敗若此,縱使馬超有死戰之心,也無回天之力了。最悲觀的考慮,王羽也許在中旬左右,就能率騎兵趕回中原……主公,何去何從,應當早生決斷啊!」第一個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是郭嘉,在沉重如山嶽般的抉擇面前,年輕人表現出了驚人的鎮靜。
眾人齊齊看向曹操。
現在留給曹操的只有兩個選擇,放棄兗州,也放棄這場大戰,全面收縮兵力,以關隘抵擋青州軍的追擊。
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將戰事拖入持久戰。
王羽雖然打敗了西涼軍,但傷亡也不小,西線軍團和開戰之初相比,規模已不足一半。開戰這麼久,耗費的糧草也相當大,在全取兗州之後,未必還有力量繼續追擊。
雖然曹軍現在的領地不如青州大,但荊州已經是囊中之物,西涼軍傾巢而出之後,雍涼一帶也成了嘴邊的肉,再加上與益州的盟約。只要穩住陣腳,從容經營幾年下來,還是大有可為的。
何況,即便沒有西涼軍,曹軍也不是孤軍作戰,孫策的江東軍並無大損,大可退保淮南,三家就此形成鼎足之勢。
若是不退,那就只能繼續實施既定的那項策略,那可是條具備相當大的風險的策略!
有西涼軍的牽制,這條計策就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良策。而在西涼軍潰滅的現在,繼續這麼幹的話,就是走上了一條至為險峻的羊腸小道。
勝,則全勝!敗,則萬劫不復!
就在昨夜,主公還召開軍議,商討此策的具體細節。荀攸的一封急信,徹底改變了形勢,郭嘉的發言雖然沒有明顯的傾向,但聽話聽音,這位首席軍師顯然是更傾向於求穩的,只是擔心刺激到主公,才表達得比較隱晦。
現在,就看主公如何決斷了。
「半個月,半個月!」曹操面色鐵青,反覆念叨了好幾遍,聲音也是越來越響亮,最後他用吼叫般的聲音,大聲咆哮道:「吾意已決!就賭這半個月,勝者王侯敗者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