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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通的一箭表明了態度,王羽這邊也未做耽擱,直接催動大軍滾滾而前,直到三百步開外才有了第二次停頓,這次卻不是為了調整陣型或是再度勸降,而是直接展開了攻擊。
如同朝陽灑下的晨光,弩車射出弩矢毫不費力的攀上了封丘城頭,弩矢呼嘯而落的聲音淒厲至極,將城頭軍將們聲嘶力竭的號令聲壓至微不可聞。
呆滯中的守軍們如同一群驚弓之鳥,倉惶跳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跑向青褐色的牆垛,九尺長的弩矢砸在城頭,砸得石屑飛濺,砸起滔天血浪!
那些青褐色的城垛口很快變成了紅色,冒著白氣,凝固、結冰,在陽光下鮮艷如畫。
「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角聲響徹原野。遠處農田和樹梢之間盤旋著的晨霧立刻被角聲驚散,大束大束的陽光從雲層縫隙射下來,伴著羽箭一道四處飛射。
「嗚嗚……嗚嗚……嗚嗚!」強弩齊射的威力,連青州將士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礙於軍規不能隨意喧嘩出聲,卻不妨礙號手們將激盪的心緒寄托在角聲之中。碧藍碧藍的天空下,不斷有角聲相回,如虎嘯龍吟,如疾風穿壁。
輔兵們喊起了號子,將櫓車推得飛快,過百架弩車排成了多重橫隊,越過展開輪射的弩車陣列,如同暴雨之前的遮天陰雲一般,壓向封丘城。
「事已至此,大伙都沒了退路,拼了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是賺的!」李通恨恨地揉著通紅的眼睛,大喊大叫。
這一仗是輸定了,別說十五天,能堅持過今天都可以算作是奇跡了。但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也只能堅持到底。
青州軍組織這樣聲勢浩大的攻擊,需要動用的人力、物力也是極大,若自己奇跡般的堅持住三天,曹公又及時趕來增援的話,說不定這一戰會成為大戰的轉折點呢!
強勢一方頓兵於堅城之下,遲遲無法攻克,最後兵疲師老,被另一方趕來的援軍趁勢擊破。古往今來,這樣的戰例實在太多了,曹公採取的策略是以拖延為主,但心裡未嘗沒有這樣的期望,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
「南城,南城那邊可有回報?」李通大聲問道。
封丘城能展開大軍攻擊的只有東南兩個城門,東門這邊的攻勢雖然聲勢浩大,但也不排除聲東擊西的可能,畢竟青州兵馬眾多,物力充沛,同時展開兩面的攻勢也綽綽有餘。
何況,以他的經驗來判斷,東城這邊的青州軍雖然裝備精良,但攻城必備的雲梯數量卻太少了些,除非那些櫓車中藏了幾十輛沖車,否則這聲勢浩大的攻勢就沒辦法對城牆產生太大的威脅。
「南城無事!只有千餘騎兵游曳!」李緒幾乎趴到了老爹的耳朵上大叫。城上城下的喊殺聲越來越大,他們兩個不得不將距離靠得很近。但這樣做,卻極其容易被城下的強弩當成打擊對象。
果然,他剛剛把身體側開,一根八尺多長的鐵羽弩箭就貼著城樓的廊柱呼嘯而入,擦著二人的耳朵飛過,將李通的右臉硬生生擦出一道血口子。
「保護將軍!」李通的親兵都是家族的老底子,都是忠心耿耿之人,見主將遇險,一個個都是捨生忘死的合身撲上,將主將直接撲倒在女牆後。
緊跟著,三支鐵羽長弩呼嘯飛至,將兩名來不及躲避的士卒射穿。「啪!」火花四濺,磚屑亂飛,粗大的弩矢破牆而入,帶著他們的體溫釘在了城樓中央。
肚子上被射了個透明窟窿的士卒厲聲慘叫,用手指拚命去捂窟窿,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如噴泉般射出,染紅城樓上畫滿了吉祥圖案的雕樑。
「舉盾,上垛口,舉著盾牌上垛口!」推開壓在身上的親衛,李通瘋狂地叫喊。
剛才那幾支弩箭決不是沒有目標的亂射,而是發現了自己父子靠近後刻意進行的攢射,其威力和準頭都更勝從前。能射出如此準確和如此迅速的連環攻擊,說明敵軍的弩車正在向前推進!
久經戰陣的李通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弩箭壓制的壓制即將結束,敵軍很快就要登城。箭矢可是很貴的,遠程壓制的效果已經足夠,不趁勢展開全面攻勢,更待何時?他知道自己守不住封丘,卻不甘心低頭等死。大聲咆哮著,將躲在城樓內避箭的士卒們全部趕上了城牆。
李通投曹之前就經歷了無數陣仗,率軍剿滅過黃巾、流寇,火並身份差不多的地方豪強,甚至為了保住自家的地盤,與袁術等諸侯作戰,經驗不可謂不豐富,但這一次他的判斷卻出現了失誤。
青州軍在遠程部隊取得壓倒性優勢之後,並未催動大軍上前,蟻附登城,而是展開了新一輪的遠程攻擊,這一次的主角是那數千弓弩手!
「原地結陣!」當前排士卒推進到距離城牆五十步之內後,於禁大聲命令。他身邊的親衛立刻吹響號角,將領軍者的命令傳進每一名士卒的耳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青州軍用淒厲的節奏宣佈第二輪攻擊開始。
櫓車整整齊齊的停在原地,從城頭望下去,彷彿一片巨大的龜甲。龜甲之間還有些許縫隙,卻有數百盾手來彌補,他們從櫓車後面快速跑出,將巨大的木盾戳進腳下泥土,然後蹲下身軀,用胳膊勾住盾牌後的把手。
一座堅固的堡壘瞬間在戰場上構築完成,堅壁後,以千計的弓箭手同時舉弓。
「弓手,三輪射!」太史慈的命令化作角聲傳來。
聽到命令的弓箭手們快速鬆開弓弦。羽箭如飛蝗,衝破濃煙,帶著風聲砸向城頭。羽箭撕裂煙塵,打得城牆上防禦設施叮噹作響,大部分被對方的盾牆擋住,少部分鑽過盾牌的縫隙,殺死後邊的敵軍。還有個別半途落下,砸在城牆表面,撞碎剛剛凝結不久的血冰,露出城磚本來的面目。
「弩手,攻擊城頭,齊射!」
隨著奪命的角聲,弓箭手隊伍中的強弩在盾陣背後露出頭,也開始發威,暴風般的箭陣呼嘯著掠過數十步的空間,撞碎盾牌,將防守者的隊形砸得七零八落。
「弓手……」於禁的指揮並不出彩,攻擊的節奏和組織卻是無懈可擊。
第二輪羽箭及時地趕上去,彌補強弩造成的空檔,弓手之後發威的則是弩車……城牆上慘叫聲不絕,城牆下吶喊聲震天,不帶有任何情緒。
「豎盾牆,豎盾牆,把弓箭手扶起來,把弓箭手扶起來!」城頭上,李通的命令冷漠如冰,聲寒徹骨。
士兵們在主將的逼迫下,不得不蹲到城垛後,將盾牌豎直,然後用身體死死頂住。幾名軍侯在盾牆後貓著腰奔走,將倖存的弓箭手們用腳踢起來,逼著他們進行反擊。
李通不知道敵人聲勢浩大的攻擊到底要持續多久,能持續多久,但他不可能一直縮頭挨打,必須採取一定的反制措施,否則封丘連半天都守不住。
藉著城樓的掩護,他冒險向城下張望了幾眼,果然如他所料,這幾輪狂風暴雨般的遠程攻擊的目的,終究還是要掩護櫓車前進,最前面的一排櫓車,距離城牆已經只有十幾步遠了。繼續悶著頭躲箭的話,就等著敵人登上城頭,展開屠殺吧。
「彭!彭!」雲梯搭上城頭的聲音是那樣的驚心動魄,在主將的逼迫以及敵人登城的雙重刺激下,守軍嚎叫著站起身來,弓箭手舉弓亂射,其他人或是舉著火把,端著沸油衝到雲梯前,或是兩三人一夥,抬起了擺放在城頭的滾木礌石。
火把快速扔下,雲梯上紅蛇飛舞,變成一條無法攀援的烈焰巨龍。攻城者被激怒,潑水般將羽箭拋射上城頭,雨點般砸在城垛上,激起陣陣粉紅色的塵煙。
激戰更熾,李通心中卻是一陣冰寒。
守軍捨生忘死的反撲看似卓有成效,將所有搭上城頭的雲梯都化為了灰燼,打退了青州軍第一波登城的企圖。但雲梯毀了,青州軍卻沒多大傷亡,因為剛才根本沒人往雲梯上爬,冒著箭雨的這一輪反擊,戰果只是燒燬了十餘架雲梯而已!
城牆下面的青州軍到底在幹什麼?他們遲遲不展開全面攻勢,到底意圖何在?是王羽惜兵,不肯付出軍力上的損失?還是說他只是在虛張聲勢,試圖吸引曹公率主力大軍來救封丘?
李通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始終不得其所,想不明白對方到底有何圖謀。
青州的攻城器械的確很強,弓弩手更是聲勢浩大,可自己這邊畢竟有城防可以依托,傷亡再怎麼大,也不至於被遠程攻擊直接打死。青州軍想要下城,總是要登城進行肉搏戰的。
若面對的是其他人,李通倒是覺得自己那兩個猜測很可能成真,世上總是有很多喜歡賣弄小聰明的蠢人,但百戰百勝的驃騎將軍怎麼可能是個蠢材呢?
他這麼做,肯定是有其緣由的!若是不能盡快找出這個原因,封丘城的命運恐怕……
「來人,去看看,城下的青州軍到底在做什麼?」他從親兵中挑出了十名死士,命令他們觀察城下敵軍的動向。
「喏!」私兵的忠誠度確實很高,明知是九死一生的任務,卻依然面不改色的應了,冒著腰挨近牆垛,覷準機會,迅速探出頭去。
在密不透風的遠程打擊中,這麼做的風險相當之大,即便死士們每次起身的時間都很短,頭幾乎剛探出去,就開始往回收,依然逃不過箭雨的打擊。
十名死士回報時只剩下了兩個,帶回來的情報也有些模糊:「城下用盾板搭起了幾座棚子,下面有人在活動,但看不清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麼。」
「棚子?」李通心頭一緊,急問道:「那幾座棚子都在什麼方位?」
「我記得是……」後背上還插著羽箭的死士極其敬業的將幾處位置指出,聲音越來越微弱,說完最後一處,整個人已經頹然倒下,進氣少出氣多,眼看就是不活了。
「來人!」李通心頭劇痛,卻也顧不得許多,只是拚命召集人手,組織反攻。
「父親,那棚子到底有何玄虛?」
「吾亦不知。」李通搖搖頭,面色慘白,「總之不會是什麼好路數,先破了他再說!」
滾木、礌石砸下去了,火油、火把也傾倒下去了,可城下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有一聲聲『砰砰』的大響作為回應。
李通越來越焦躁,那棚子顯然是特別加固過的,可能還有防火措施,準備這麼充分,重要性自然不用說,可自己偏偏連即將要面對什麼都確定不了,不焦躁才怪呢!
正暴躁間,城樓上的瞭望手突然發出一聲歡呼:「退了,退了!青州軍退下去了!」
李通一愣,探頭向城下一張,沒錯,城牆下的步卒正成群結隊的往龜甲陣中跑去,龜甲陣後面的弓弩手也不再發射,弩車的陣列更是一邊向兩邊散開,一邊向後退卻,怎麼看都像是後力不濟,要退兵的模樣,更準確的說,他們似乎是在躲著城牆?
躲城牆做什麼?李通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鬼使神差般,突然記起一樁往事來,據說當年在河東呼風喚雨,彈指間摧破雄城的那個黃巾小天師正是王羽本尊,他在運城城下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然後一揮手,運城就土崩瓦解了。
難不成他又要故技重施了?當年用七天七夜,現在他法力精進了,一時三刻足矣?
任由這些不靠譜的念頭在腦海中來回衝蕩,李通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是,仔細想想,他確實也是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等,還能如何呢?
好在他受煎熬的時間並不長,就在瞭望手發現青州軍後退,城頭上的歡呼聲剛剛響成一片,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佔據了整個曠野!
「轟!」萬雷轟鳴,地動山搖!
李通只覺身形猛地一震,隨後腳下一輕,整個人就那麼被拋上了半空,隨著無數殘垣斷壁一起,隨著無數忠勇的將士一道,在突如其來的劇變中發出了絕望的哀鳴。
開元二年臘月二十八,驃騎軍大舉圍攻封丘城,半日,城破,天下震動,舉世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