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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動物的最大區別,就是人會學習,會從經驗中吸取教訓,許攸在王羽和青州眾將手裡沒少吃虧,久而久之,人也聰明了不少。
他猜的沒錯,此刻,在幾百步開外的海面上,閃爍著的光亮,正是那些高掛在載浮載沉的小舢板上的燈籠發出的。
燈火的光芒不是很亮,即便在近處,也僅僅能照亮周圍數尺之地,離遠了看,就只能看見星星點點的一大片,算是空城計的海上版本了。
這些小舟上面只有一個人,負責點火,並保持燈火不熄滅,舟與舟之間則以繩索相連,結成了一長串,連在了十餘艘大船尾端,由大船拉著行動,所以看起來行動保持了相當的一致性。
真正的戰力,除了從營中逃跑並點火的那百餘人外,就只有大船上的三百多人。以兵力對比來說,這顯然又是一場輝煌的大勝。
「子義兄好計謀,這下算是將許賊算得死死的了。」望著海岸上已經化成火海的營帳,魏延由衷讚道:「有這一戰打底,這東征頭功非咱們隱霧軍莫屬了,真是揚眉吐氣啊!震霆,這下你不心疼船了吧?」
陳撼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呆呆的看著岸上的景象,怎麼也沒想到,太史慈兒戲似的計謀,竟是這麼簡單的建功了。
「胡人很蠢我知道,可那許賊不是很有智謀嗎?他搞出來的那些陰謀詭計雖然從未奈何得了咱們,可事後想想,還是很陰險。很有殺傷力的啊,連主公都說。和這人周旋,須得打起全副精神來。否則稍不留意,就會為其所趁。可……現在……」
陳撼磕磕巴巴的說著,真心說,太史慈的計謀算不上多高明,他一路旁觀,發現了不少可以導致計劃失敗的漏洞。今天之前,他還很堅定的認為,太史慈這招耗費不少,但戰果應該不會很大。能燒到千把人就不錯了。
他倒不是捨不得做掩護的那幾千斛糧食,也不在乎那些將作司搞出來的所謂火藥,他心疼的是那艘放假情報的船。
如果是武器是步兵的第二生命,戰馬是騎兵的,那船對他來說,具有同樣的意義,為了一個沒什麼成功幾率,成功了也沒多大效果的計劃賠上一條好船,怎麼看都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
可問題是。太史慈成功了,不是一般的成功,是大獲全勝。
現在還無法確切清點戰果,但僅憑目測。陳撼也能估算出胡兵大致的損失,困在火場裡的,應該就有五千左右了。這些人基本上死定了,能逃出來的只有少數幸運兒。數量可以忽略不計。
在營外的被太史慈虛張聲勢的嚇到,也是完全崩潰。雖然胡人收攏潰兵比漢軍要容易些。但想讓這些潰逃者恢復戰力,就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了。就算蹋頓能做到,時間上的延誤也是很不得了的。
從整個戰局來說,這支主力騎兵被重創,烏桓人的抵抗力和死戰到底的決心,想必也要開始動搖了。畢竟這兩萬騎是烏桓近半數的兵力,這支兵馬敗得這麼淒慘,只要蹋頓的腦袋不是榆木疙瘩,他就應該明白,心存僥倖是要不得的。
這麼輝煌的勝利,就源自於一個很隨意的計謀,其中的道理,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許賊的聰明勁,主要用在算計自己人上面,當年的王芬、周旌,後來的劉備、曹豹,都是如此,他們錯就錯在相信了許賊的大言旦旦!」
太史慈輕蔑一笑,解釋道:「許賊這種人就是這樣,讓他引經據典的講些大道理,分析天下大勢,他能說得頭頭是道,到了較真章的時候,他只能抓瞎。就是這麼個人,偏偏還心比天高……」
「他要是在背後出出壞主意,確實讓人防不勝防,誰知道哪個笨蛋會被他忽悠,突然跑出來礙眼呢?可他跳到明面上來指揮大軍,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要不是知道他在背後興風作浪,某也未必會設下這個圈套。」
「怎麼說?」陳撼的水性很好,悟性卻一般,太史慈的話說得其實已經很明白了,但他還是頗有不解之意。
「你想想啊,這賊既然心高氣傲,肯定是想做出點成績來,至少要比其他人強才行。可文遠、子龍那邊的佈置,別說許賊了,就算換成當年的徐榮來遼西領兵,也是無可奈何啊。然後他就知道某這個圈套了,就算他多少覺得有點不對勁,又豈能不來瞅一眼?瞅了一眼之後,走不走,還能由得了他嗎?」
太史慈心裡美滋滋的。
功勞什麼的還在其次,關鍵是這場勝利的意義非凡。從前主公也好,同僚們也好,都覺得自己光憑勇力打仗,一遇到複雜局面就抓瞎,所以一直有意無意的將自己排除在決策層之外。
可這一次,自己可是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談笑之間,強虜就灰飛煙滅了。正如文長說的那樣,自己將許攸吃的死死的,這不是智勇雙全是什麼?看看以後誰還敢說自己有勇無謀,是個純粹的拚命三郎?
當然了,立下了這個功勞也是很重要地。有了功勞打底,關於自己的婚姻大事,主公就不好意思繼續賣關子了吧?
「子義兄,咱們還不登岸麼?」見太史慈一副暗爽到內傷的樣子,魏延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一下。
「登岸做什麼?」太史慈漫不經心的反問道。
「追殺啊,防止胡虜死灰復燃什麼的。」魏延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許攸出兵的時候,帶著的兵馬超過了兩萬,現在雖然燒死四五千,跑了四五千,但按理說,附近應該還有一支預備隊才對。
魏延倒不是得意忘形,覺得自己這邊的四五百人,可以打敗十倍以上的敵軍。他只是想跟上去看看,看有沒有機會擴大戰果,反正隱霧軍很擅長夜戰,專門練過,能在夜戰中使出的戰術也很多,運氣好的話,說不定真能一口氣將敵人全殲了呢。
「用不著,」太史慈卻出人意表的拒絕了魏延的提議,打個哈欠,懶洋洋的答道:「等著天亮後,讓弟兄們打掃一下戰場就行了。」
「是……咦?」魏延當然很不解,疑道:「子義兄,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嘿,文長啊,這就是你太粗心了,文遠那封回信你看了沒有?你仔細回想一下,他在信中問咱們的大致位置,還記得吧?」
「是有這麼回事,可這有什麼關係?」魏延還是沒明白,他倆現在是押糧官,張遼做為主將,肯定得對他們的行蹤有所瞭解啊,不然大軍到哪兒補給去?
「文遠那人仔細著呢,從來不做多餘的事。」太史慈嘿嘿笑道:「若是他主動來信,提出這個問題,那就是和你想的差不多了,可他是在咱們給他送信之後才問的,這計謀瞞得過許賊,卻瞞不過文遠,他肯定會做出安排……」
他攤攤手道:「所以了,咱們上岸去幹嘛?和子龍搶攻嗎?先不說這麼做有沒有道德,就算真的去搶,誰能搶得過子龍啊。」
「竟是如此!」魏延恍然大悟,指著太史慈叫道:「子義兄,你和文遠什麼時候攪到一起的?居然有了這等默契?嗯,那你們有沒有商量好,下一步咱們做什麼?」
「下一步麼?」太史慈轉頭望向東方,意味深長的笑道:「當然,是做本分事嘍。」
……
這一場大火足足燒了幾個時辰,直到拂曉時分,閻柔和蘇僕延在十數里外,依然能望見南面滾滾的濃煙。
兩人都是心有餘悸,同時也狼狽不堪。
閻柔滿頭的小辮子都沒了,只剩下了前額的一小簇,在那裡晃晃蕩蕩的,像是一座鐘擺。蘇僕延半邊臉是黑的,另外半張臉則是紅的,黑的是煙熏出來的,紅的是燒傷的疤痕,要不是聲音沒變,恐怕他媽媽都認不出他就是遼東的烏桓大人。
但是,和不見蹤影的烏延相比,他們兩個還算是幸運的,至少命還在,烏延可是就在他們面前,活活被燒死的!現在只怕已經成了一捧黑灰。
除了烏延,許攸也不見了。
對烏延,閻柔好歹還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傷感,對許攸的失蹤,他卻恨得牙癢癢:「早知道那癆病鬼不是好東西,只知道到處挑撥,騙別人去送死,自己見勢不妙,卻溜的比誰都快!老子和老齊他們好端端的在幽州享福,要不是被他騙了,誰會沒事去惹王羽那個魔頭?」
閻柔不是沒吃過苦,經歷過波折的人,能從一介漢奴混成邊地響噹噹的大豪,他的心志之堅定,也是世所罕見的。但從未有哪一刻,他感到如此絕望,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張大網,將他和他的同伴們牢牢的籠罩在網下,任憑他們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
他後悔了,將憤怨發洩到了許攸身上,認為是對方將自己推入了絕境。
蘇僕延並不瞭解幽州之戰的內情,他也覺得許攸這個禍害確實討厭,可以說是一手將烏桓推入了深淵,當下也是大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