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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餘黃巾大軍象潮水一樣,無縫不入,步步推進。前面的倒下去了,後面的就補上去。他們喊著從十年前流傳至今的戰號,帶著滿身的傷痕,踩著敵人血淋淋的屍體,前赴後繼的奮勇前衝。
胡騎完全被打懵了。
無論在局部還是放眼整個戰場,他們的兵力都比漢軍更多,在戰線的不少地方都形成了幾個胡騎圍攻一名漢軍的情況——漢軍沖的太快、太猛,前後脫節的狀況比比皆是,單人陷陣的狀況同樣隨處可見。
呂綺玲單騎突陣,陷入包圍後力保不失,靠的是武藝和鐵甲,而黃巾軍靠的完全就是因搏命戰法而來的威懾力。
陷入包圍的漢軍,完全無視身邊晃動著的刀槍,只是一門心思的盯著面前的對手。雖然人多勢眾,可被他盯上的胡騎卻遲疑著不敢加入圍攻,而是左顧右盼著,完全是一副隨時要逃跑的模樣。
沒辦法,他怕啊!
後面出戰的漢軍,武藝和精銳程度都比之前出戰的那幾撥要差上不少,他們也沒有裝備那種打不爛的鐵甲,和鏈錘、斬馬劍等誇張的武器,幾個人圍上去,肯定能順利解決對方。
可問題是,對方武藝稍遜,但拚命的勁頭,卻比誰都堅定。直面漢軍的胡騎敢肯定,只要自己加入圍攻,肯定會被對方拖著一起上路。
他不敢上前,只想著稍微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等其他人解決那個可怕的對手。結果怕什麼來什麼,那漢軍居然大吼一聲,直直的衝了上來。
看著對方一臉狂熱的神情和滿身的鮮血,被盯上的胡騎被嚇得亡魂出竅,大叫一聲。直接從馬上翻了下去,掉頭就跑。
他不是膽小鬼,只要對手是正常的人類,他肯定不會被嚇得逃走,可現在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些漢軍肯定不是正常的人類,正常的人類不可能拖著自己的腸子追擊敵人!
逃亡,頓時便引起了連鎖反應。
失去對手的漢軍沒有追擊的意思,而是偏過頭。將凶狠的視線投在了其他人身上。
被那殺氣四溢的目光在身上一掃,正舉矛欲刺的胡騎當即嚇得一個激靈,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升起,一直竄上了天靈蓋。整個後背都變得涼浸浸的,力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救命啊!」有了先例,在拚命和生存之間做選擇就比較簡單了,第二個騎兵霎時做出決定,翻身下馬,丟掉武器,頭也不回的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站住!都給我站住!怕什麼。他們只有一萬多人,拼人頭也是咱們贏!」闕機氣得直跳腳。
從雙方的交換比來說,這支詭異的漢軍並不比先前的那幾支漢軍強,反而要差上不少。前幾隊漢軍殺敵兇猛。對自身的保護也很重視,在一些地方,雙方的傷亡甚至超過了十比一,十個牧人戰死才能換取一名漢軍的性命!
而眼下這支漢軍。打法雖然凶悍絕倫,但他們的戰力卻相對有限。交戰至今,雙方的交換比應該在三一之數。也就是說,如果不考慮人心的因素,照先前的態勢打下去,鮮卑大軍可以拼著犧牲兩三萬人,將這支敵軍耗光。
然而,人心這種事,畢竟還是不能忽略的。
闕機可以保持冷靜,仔細分析,但普通的胡騎卻沒這個本事,他們只知道,現在面對的對手,是一群打不死的人,就算成功殺死對手,也有很大的幾率被對方拖著墊背。
所以,在最前列的悍卒陸續戰死之後,後續部隊的鬥志越來越低,不戰而逃的現象在整條戰線上都隨處可見。
「站住,我是你們大人!殺回去,敵軍不到一萬!拼了,和他們拼了啊!」眼看著肯拚命的人越來越少,潰逃的勢頭越來越猛,闕機的喊聲已經帶了哭腔:「打贏了這仗,咱們就不用在塞外苦挨了!再逃,再逃者殺無赦啊!」
他拔出彎刀,在面前用力揮舞,掄出了呼呼的風聲。
以往當他試圖殺人立威的時候,總是能將麾下的牧人們嚇得站在原地,不停哆嗦。可今天,他發現自己的辦法不靈了,當他和身邊的侍衛砍翻了第一個人後,其他逃命者便蒼蠅般炸開去。血並沒有激起他們的勇氣,唯一的作用是令他們盡量遠離東部鮮卑的闕機大人。
胡騎不是不敢拚命,不論是像山一樣雄壯,渾身是鐵的具裝鐵騎,還是刀刃鋒利無比,斬擊威猛絕倫的斬馬劍陣,他們都敢仗著人多勢眾,上前圍攻。
可現在的這支漢軍實在太可怕了,第一個上前圍攻的人,肯定會被對方當做搏命的目標,一點僥倖都沒有。
不管勝利後的前景有多麼美好,沒有命都無法享受。說到底,草原牧人的悍勇和亡命都是因求生本能而來,屬於天性一類的東西,當他們遇到因信仰而無視生死的對手時,求生的本能終究還是佔了上風。
天啊!闕機覺得心頭一痛,有股熱乎乎甜腥腥的東西立刻向嗓子眼裡湧來。
今天這一戰若是敗了,就不再是勝負那麼簡單了,有意或巧合,王羽的青州軍在草原人引以為傲的幾個領域進行了全方位的壓制。
陣型?漢軍沒用陣型,就那麼一窩蜂的殺上來,就將十萬大軍打了個灰頭土臉。
裝備?鐵騎和戰馬劍陣倒是有這方面的優勢,而後面上來的這支步兵大軍,完全沒有依靠裝備取勝的意思。
勇氣?在這支步卒面前,誰敢以勇氣自詡?
此戰過後,大漢驃騎軍將會成為草原人的噩夢,讓大伙再提不起勇氣和漢軍搏殺!因為漢軍是如此的強大,只憑勇氣,就能將草原牧人壓得抬不起頭來。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明明前所未有的輝煌就在眼前,怎能就此錯過?
絕望。讓闕機瀕臨崩潰。
幾個潰兵從他馬前逃過,被他用彎刀砍死。一個千騎長跑到他身邊,試圖替麾下的弟兄們解釋幾句,或者他是好心,想給大人出個主意。一切卻都不重要了,沒等他開口,闕機抬手一刀,將他的腦袋劈上了半空。
「後退者以此為例!」闕機瘋狂地叫嚷著,接住凌空飛起的首級。用力甩進潰兵之中。下一個瞬間,他高高地拉起了戰馬,用馬蹄踏翻了另外兩個奪路逃命的膽小鬼。
又有一波亂兵衝來,被闕機和他的親兵兜頭截住。親兵們砍死了跑得最快的幾名膽小鬼,鮮血讓其他人記起了草原人的榮譽。束手待斃是一種恥辱。所以他們舉起兵器,與督戰的親兵殺到了一處。
憑著人多勢眾的好處,亂兵們很快清理了路上的障礙。看見闕機揮著刀大喊大叫,大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衝上將他從戰馬上拉下來,又順手一刀砍翻了畫著駿馬的大纛。
將旗一倒。等於宣佈闕機部全軍覆沒。
潰兵剎那間洶湧如潮,不但衝垮了自己的陣列,而且還衝亂了上來助戰的友軍的陣勢。
中部鮮卑大人瑣奴試圖挽回局面,驅使本部兵馬結陣自保。但結陣一向不是牧人們所擅長的。這場仗從一開始就是亂戰,倉促之間,他哪裡又能結得起陣勢來?
「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
黃巾五營不依不饒的追殺過來,戰號聲驚天動地。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激昂。在鮮卑潰兵聽來,這就是催命之音!
在身後敵軍的壓力下,潰兵們哀求,推搡,用盾牌砸,用肩膀扛,試圖在漢軍追過來前找到一條逃命的通道。
瑣奴不得不命人吹響了求援的號角,請求中軍對他進行支援。闕機的大纛已經倒了,先銳的一萬多騎兵已經全部崩潰,如果他的部隊也被衝垮,那潰兵就會達到兩萬以上!用不著漢軍砍殺,單是這些潰兵就能將大軍沖得七零八落。
「嗚……嗚……嗚嗚!」號角聲嗚咽,一遍又一遍,彷彿鬼魂發出的絕望哀鳴。
中軍方向沒有任何回應,或許是有了,但是聽不到。此刻,戰鬥已經進入白熱狀態,十數萬人在生死關頭所的發出的吶喊,足以淹沒其他一切聲音。
「大單于,大單于,前鋒,前鋒好像危險了!」帥旗下,終於有人發現了局勢的嚴峻,大聲向魁頭匯報。
「用號角聯絡,問闕機、瑣奴兩位大人頂不頂得住!」魁頭也發現不對勁了。
那咒語一般的戰號聲實在太響亮,太激昂了,而且聲音似乎也越來越近,完全是氣勢如虹,狂飆猛進的架勢。這是他始料未及的情況,但他不相信數萬騎兵的猛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但受阻,甚至還被逆襲了回來。
十萬騎兵中,兩翼佈置的只有各萬餘人,剩下的八萬騎兵全在中路,他打的主意就是要用人海戰術淹沒漢軍,不計代價,不計損失。
這是個完美的計劃,不需要前鋒獨力擊敗敵人,只要他們和對方戰成平手,不要崩潰,等後軍解決掉鐵騎和戰馬劍陣,就算是完成了使命。
結果……
「前鋒太過混亂,沒有回應,不過……」負責聯絡戰場各路兵馬的傳令兵大聲匯報。
「不過什麼?」魁頭心中猛地一沉,冷汗頓時就下來了:「派人去聯絡山上的許攸,問問他,具體情況如何!命令中軍和兩翼的各位大人,讓他們加快進攻速度!」
許攸所在的山丘上建有一個瞭望台,從那裡可以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從台上用旗幟發出的信號也能傳遞到很遠的地方。
瞭望台很快有了回應,望手用信號旗將最新情況傳了下來,表達的意思很清晰,卻讓魁頭和他身邊的部落首領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稟大單于,前鋒、前鋒好像頂不住了……闕機大人的旗幟已經看不見了,瑣奴大人的旗幟已經退到了漢軍的巨劍陣附近,遭到了漢軍的兩面夾擊……」
傳令兵的聲調猛然拔高,在漸濃如血的暮色中,倍顯淒厲:「不好,瑣奴大人的旗幟也倒了!漢軍……漢軍匯合在一起了!」
「胡扯!」魁頭不能置信的大叫起來,一翻身,竟然就那麼站在了馬鞍上。
王羽沒有親自率軍衝陣,卻僅憑著一萬餘步兵,將前鋒的三萬騎兵打得崩潰,這怎麼可能?
「就算是放三萬頭豬衝過去讓漢軍殺,他也得殺上個把時辰!」
他不相信許攸傳回來的信息,他要親自把敵情看個明白。從戰號聲來分辨,敵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黃巾軍,一群連腳上的泥都沒洗乾淨的泥腿子罷了,在草原勇士面前,一向是待宰的豬羊,有什麼能耐能以寡敵眾,力挽狂瀾?
入目的情景讓他絕望,他看見自己的前鋒人馬已經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漢軍正像蝗蟲般,順著騎兵的大陣平推過來。人數是對方數倍的草原騎兵們將兵器、戰馬丟給敵人,四散奔逃。
先前被胡騎用人海戰術切割開的漢軍各部重新開始集結,先是斬馬劍陣,然後是鐵騎!
在激戰半日後,漢軍再次擰成了一股,以結成密集陣型的鐵騎為鋒矢,戰馬劍陣在兩翼掩殺,上萬不畏生死的黃巾力士為中堅,狂飆殺來。
魁頭覺得眼前一黑,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湧進了嗓子裡,他抬起手,想故作鎮定的安撫一下軍心。可手才抬到一半,他就被強烈眩暈感淹沒了……
在拓跋力微等人看來,站在馬上的魁頭晃了晃,然後就那麼一頭栽落,正如同此刻的戰局一般,頹然傾倒。
「大單于!」悲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