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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二六章 總是心太軟 文 / 鱸州魚

    同樣是新年之夜,濮陽城守府內卻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從府外經過,都能聽到悠揚的絲竹之音。

    呂布是十足的武人脾氣,對這些繁文縟節自是不甚在意,但嚴夫人卻很熱衷,她張羅,再有一群湊趣的捧場,事情就由不得呂布了。其實他雖然不是很喜歡,但喜事上門,心裡畢竟是高興的,最後便聽之任之了。

    隨著來拜訪的賓客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熱烈,呂布一手端著酒盞,任由樽中烈酒辛辣的氣息在鼻端縈繞,很快便有了幾分醺然之意。

    青州盟軍在北疆取得的一連串勝利,固然讓他欣喜,卻不是令得他心情大好的主因。呂布從來不覺得胡人有多強,要不是桓靈以來的國勢江河日下,邊軍的數量和用度一再削弱,哪裡輪得到胡狗囂張?

    公孫瓚能打得烏桓和東鮮卑抱頭鼠竄,自己當年不一樣打得匈奴、東羌、鮮卑不敢側目?

    可兩者的待遇卻差得太多。

    白馬義從在虎牢之戰後,一戰成名,震驚天下;并州邊軍的兒郎們卻因為身在賊營,不受信重,始終沒得到一展身手的機會,以至默默無聞,彷彿當年在邊關的血都白流了一樣。

    打那時開始,呂布的心裡就一直憋得慌,時時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一般。

    這是一種包含了內疚、自責、憤懣、不甘以及茫然等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感受。

    當年投董的決定是他下的,對世人的輕蔑,呂布可以怒目以對,可面對自家兄弟時,內疚、自責卻像是潮水一般湧來,任由他勇武蓋世。也抵擋不住。

    憤懣的理由更多,勇武蓋世卻只能任由世人輕蔑、謾罵,兒郎們徒然戰死,卻依然看不到光明的未來,身邊人的動搖,乃至出賣……每一條都讓他有充分的理由憤怒和不甘。

    至於茫然,在洛陽抵擋董卓東侵時,呂布就已經在茫然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未來又在何方。

    比起當年在并州與胡虜血戰時,中原的日子同樣的朝不保夕,而麻煩事卻要多得太多,在并州的時候,呂布從未想過。任何人的交往竟然如此複雜,世間竟然有這麼多各種各樣陰謀詭計,讓他防不勝防,心力盡悴。

    現在,這一切再與他無關,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放下了負擔後,他整個人都變輕鬆了。並很快發現,自己也有心情享受生活的樂趣了。

    隨著北疆大戰消息的傳開,并州鐵騎的大名很快就會震驚天下,那支鐵騎的主將是自己的女兒。副將更是自己的好兄弟,演練成陣的中堅力量,更是與自己一道從并州走出來的邊軍老弟兄……

    正如當年的白馬義從,現在的疾風騎兵一樣。自聲威赫赫的第一次亮相開始,烈火鐵騎和并州邊軍這兩個名字便成為了一體。從此休戚與共,生死相隨!

    呂布一口喝乾了杯中酒,醺然之意愈濃。

    其實他也明白,王羽宣揚并州鐵騎的名聲,並非完全是出於好意,也有些小算盤,比如將兩軍的關係擺到檯面上,生米煮成熟飯什麼的。

    不過他不在意,從最初見面開始,那小子就沒老實過,指望他什麼心眼都不使,貓都能不偷腥了。只要老兄弟們沒白征戰這一輩子,在青史留下自己的名字,封妻蔭子,自己還有沒什麼可不甘心呢?

    只可惜……

    想到這裡,呂布突然覺得有些傷感。與青州結盟是好事,自己是這麼想的,文遠更是早就有了這樣的念頭,循義嘴上不說,但心裡也很贊同,但其他人卻……

    出於對老兄弟的愧疚,呂布治軍並不嚴,屬下犯了小錯,通常都是一笑置之,便是有什麼比較大的不妥,他也很少嚴厲追究。除非趕上心情不好,他可能會把人抓起來揍一頓,但也就是這樣而已,動手殺人是肯定不會的。

    結果,他信任的老兄弟們竟然給他來了一場叛亂,那場叛亂的目標不是王羽,而是呂布自己,每每想到此節,呂布心裡都像是刀絞一般,又是不解,又是傷心。

    他麾下眾將,一度並稱為八健將,結果經過了那場動亂,魏越、郝萌、宋憲三個死了,侯成跟著陳宮跑了,魏續罷了官,然後張遼又跟著女兒去了青州,他身邊一下就冷清下來,只剩了高順、曹性和成廉。

    身邊越熱鬧,這種寂寞零落的感覺就越強烈,連帶著杯中的美酒都帶了幾絲苦澀味道。

    視線在人群中逡巡著,像是要找回失去的時間一樣,突然間,呂布的目光一凝,帶著幾分朦朧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起來。

    「夫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什麼事還是放一放吧?」嚴夫人早就在留意呂布的神情了,第一時間上前,溫言勸道:「其實,繼之當初也是一時糊塗,受了奸人挑撥,其實心裡還是為玲兒著想的,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你還念念不忘做什麼?」

    呂布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往文雅了說是優柔寡斷,說難聽了就是耳根子軟,這也是他最大的弱點。因憶起前事,又看到魏續而來的怒火被嚴夫人的一番軟語勸了回去,呂布悶哼一聲,問道:「他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幫忙啊。」嚴夫人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玲兒不在家,府中這麼多事,妾身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有一千一萬個不好,繼之總是妾身的弟弟,反正又不是軍國大事,總不能連面都不能見了吧?」說著,她眼中已經泛起了亮光。

    呂布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剛剛凝聚起來的氣勢頓時消散一空,悻悻道:「某又沒說不讓你見他……」

    「當初玲兒的事,妾身也不贊同,還故意裝了幾天病……倒是聞名不如見面,真正見了之後。妾身才知道夫君慧眼如炬,給玲兒選了個萬中無一的佳婿。繼之那腦袋夫君也是知道的,認死理,不開竅,聽妾身說了,他就……」

    嚴夫人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後,眼中的悲意更是盡數轉化成了媚態,透過尚未消散的淚光。顯得越發柔媚似水:「總之,千不該萬不該,都是妾身的錯。夫君若要責罰時,妾身便任由夫君處置好不好……」

    古人成婚早,生育也早。雖然已經有了個十五歲的女兒,但嚴夫人如今也才三十出頭罷了。在洛陽定居後,日子本來就過得比邊塞強,這幾年保養的也挺不錯的,再加上夫妻間的情意,柔情蜜語之下,呂布頓時就渾然忘我了。連媳婦向小舅子勾手指都沒注意到。

    直到魏續舔著臉湊上來,呂布才皺起眉頭,怒哼了一聲。

    嚴夫人直起身子,不著痕跡的瞟了弟弟一眼。魏續會意,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就給自己一頓嘴巴,直打得嘴角淌血。這才說道:「姐夫,千錯萬錯。都是續該死!續不過一介庸人,死不足惜,但您身負全軍上萬弟兄的安危,千萬不能氣壞了身子啊!」

    「哼,說得比唱的都好聽……」呂布餘怒未消,但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終究還是說不出什麼重話,趕蒼蠅似的擺擺手,他哼一聲道:「算了,某也不與你這蠢材計較,那件事就到此為止罷。」

    魏續大喜,正要下拜謝恩,呂布左手又是一擺,冷聲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對自己人動過手,就別想著再掌軍了,反正你也不是那塊料,以後就在府中當個管事好了。」

    「……姐夫寬宏大量,續感激不盡,多謝姐夫,多謝姐夫。」像是一盆冷水潑下,魏續當場就是一怔,雖然很快在嚴夫人的催促下清醒過來,卻已不復先前的熱忱。

    「明白了就下去罷。」

    呂布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對魏續網開一面,既是看在夫人面上,同樣也是因為老兄弟凋零太多,一時心軟的緣故。和從前一樣,他覺得自己以寬容待人,對方就應該會以忠誠回報,至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魏續應聲而退,嚴夫人見夫君情緒不高,於是又提起呂綺玲的家書,呂布果然很快振奮起來,津津有味的說起呂綺玲、張遼描繪的巨馬水之戰,一副恨不得能易地而處的模樣。

    心情好,喝起酒來也是格外暢快,到了曲終宴罷,賓主盡歡之時,呂布已是酩酊大醉。

    嚴夫人招呼弟弟一起攙扶著夫君往後宅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勸慰:「不掌軍就不掌軍吧,上陣廝殺又不是什麼好事,玲兒在書信中說,剛入范陽那一戰,她一個人就衝到敵陣中央去了……誒呦,聽得我這心吶,都懸到嗓子眼了。」

    「姐,您不用擔心,青州鐵騎身上穿的那個是全副的重甲,聽說是叫板甲的,結實著呢,五十步的距離上,強弩都射不穿……還有他們衝陣的那個陣勢,聽說是當年霍去病傳下來的,車懸陣!無堅不摧,無往不利,連以克制騎兵聞名的麴義都敗得那麼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那可不一定,玲兒在信中可是說了,那麴義死前不甘心,女婿親口承認了,那陣有法可破,說是叫什麼撒星的陣法……雖說是秘法,但天下這麼大,能人多著呢,你知道別人就不會?這要是萬一遇上了,玲兒她……總之,讓人牽腸掛肚啊。」

    「……」魏續眼珠猛轉,暗將撒星二字記在心中,隨後笑笑道:「姐姐說的是,驃騎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太不懂憐香惜玉了,聽說啊,他那幾位未婚的夫人,都被他派了一攤子事兒呢,青州人都笑稱那是內幕府……」

    「還有這事兒?」嚴夫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八卦調開,再不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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