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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趕到將軍府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分了。
倒不是陳到有意耽擱,王墨發出邀請後,陳到只考慮了片刻便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之所以來的晚,因為先前的長談花了不少時間,而路上花的時間更是倍數於此。
沒辦法,高唐城實在太大了。
如果單純考慮城市覆蓋的面積,這裡甚至比長安還要大些。後者雖然是漢朝最強時代的象徵,但畢竟是座城池,跟高唐這種集市般的建城方式完全沒有可比性。
一進門,二人就意外的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凝重的氣息,不但陳到驚訝,連王墨也有些莫名:「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麼了?不會是……」
他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連忙扯住一名侍衛問詢。
「具體怎麼回事還不清楚,午時前後有信使來了,然後主公召集軍議,顯得很匆忙,於是就……」
陳到沒有刻意站近,反而向旁邊拉開了幾步,那侍衛的聲音又很低,他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句,無從得知究裡。但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神情,發現那侍衛臉上更多的是疑惑,而非惶急,剛剛提起來的心又放了回去。
應該不是吃了敗仗,不用太擔心……
旋即陳到又是納悶,明明在幾個時辰之前,自己還是個俘虜,怎麼現在就替新東家擔心起來了?難道自己的確不是個忠義之人,對更換主公一事很無所謂麼?
「都是自家人,叔至你這麼謹慎做什麼?」
王墨不知道陳到在想什麼,從侍衛那裡得到了消息,他也稍稍放了心,見陳到特意站開。不由笑道:「等以後你就知道了,在主公麾下,真正機密的軍情,只會讓涉及到的人知道,其他的情報,基本上都是公開的,差的無非時效性罷了。」
陳到大奇問道:「這樣做,就不怕情報被敵人刺探到,加以利用嗎?」
王墨笑答道:「只要有人用心探查。有些情報本來也無法保密,與其讓他們暗中刺探,還不如敞開了,任由所有人討論研究。」
「道理是沒錯,可這樣不是便宜了敵人麼?」陳到依舊不解。
「呵呵。」王墨笑了。笑容中若有深意,對陳到無意識間體現出來的歸屬感,他深表滿意,於是他決定給對方好好上一課。
「其實主公定計,很多時候都讓人覺得表面上佔到了便宜,等真正到了水落石出的一刻才發現,原來先前占的便宜。一下就輸回去了,同時連老本也一起賠掉……」
這句話讓陳到一下就聯想起了徐州之戰,開戰之初,劉備認為勝算很大。所以才放棄了最初的堅守、消耗策略,主動出擊,結果正中王羽的算計,大敗虧輸。而王羽則是以泗水之戰為引。一日內連克下邳、彭城兩大堅城,平定了徐州。
「情報也是如此。原來需要收買眼線,冒險派遣間諜才能打探到的情報,現在變得俯首可得,若換成叔至,你會怎麼做?」
「當然就沒必要冒險了……」陳到下意識回答,隨即又補充道:「至少沒必要在這些低端情報上多下功夫,將人力和資源集中到真正的機密軍情上才是正理。」
「正是如此。」王墨續道:「這世道,哪路諸侯手頭也不寬裕,能省的就沒必要多花費,情報隨手可得,就是表面上的便宜了,說不定他們拿到情報的時候,還會嘲笑主公。可是,等他們都習慣了這個情報渠道之後,就輪到他們還債了……」
「其實這裡面沒多少奧妙,這個情報渠道,主動權在我軍手上。我軍想放什麼情報出去,就可以放什麼,哪怕事後更正,民間也不會有什麼怨言,反正他們也不會直接參與,說不定還會專門有人在諸多情報中挑錯,讓墨能多挖掘幾個人才出來。」
「可對敵對勢力來說,這就是災難了。一個關鍵的假情報,足以改變一場戰爭的勝負。可他們即便知道,也無法可想,要麼只能花費更多的資源,向幕府的高層滲透,刺探這些唾手可得的情報,要麼就只能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分析收集到的情報。」
最後,王墨如是總結道:「總之,各路諸侯的情報官都要多多操心了,而我軍不但藉機精簡了情報機構,節省了資源,還能享受到贏得民心,提高民智,挖掘人才等諸多好處。」
「竟是如此!」陳到震驚得眼都直了。
這麼隨隨便便的一項舉措之中,竟然蘊含了這麼深奧的道理,不是王墨當面解釋的話,自己怎麼可能想得到呢?百戰百勝的輝煌果然不是偶然,這些下在旁人看不見的陰影處的功夫,才是制勝的秘訣和法寶啊!
他在劉備軍中時,也曾聽關、張閒談時說起王羽當初用空城計,生生的困死了張頜的數千勁卒。當時只是不明覺厲,現在聽王墨這一解釋,他開始明白了,張頜被困,不是僥倖,而是必然,王羽對人心的把握,實在太高明了,張頜遠非敵手。
「若是敵人窺破其中奧妙,傚法又當如何?」到底心思細膩敏捷,感歎了一會兒,陳到找出了一個破綻。
「傚法可不太容易。」王墨搖搖頭:「信息的掌握,乃是士族的特權,擁有這個,他們才能一直將百姓愚昧掛在嘴邊,繼續愚民。想打破這個屏障,首先就要說服士族讓步,我青州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但其他人就……」
他輕笑一聲,語帶不屑道:「就算有人以大魄力,大決心追隨我青州之後,亦步亦趨,那也無妨,頂多是雙方在這方面,重新站到同一個起點罷了。待主公掃平幽州之後,又有誰人能在整體實力上與我軍比肩?這只是個小手段,本也沒指望能建什麼不世奇功。」
王墨身上的世家子味很淡,否則也不會被王羽選出來委以重任。陳到不知道對方的經歷,但通過大半天的接觸,對其也有了相應的判斷,認為對方是個很隨和的人。
但說這些話的時候,王墨卻如同茶館裡的那些茶客一樣,不經意間,就有一股強烈的自信流露出來,濃濃的氣息撲面而來,或者說是霸氣外露亦不為過。
陳到終於明白,青州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根源在哪兒了,就是這股氣勢!如出鞘的利劍一般,鋒芒畢露,百折不彎!青州之強,之盛,皆由此而來!
帶著這樣的感悟,陳到跟在王墨身後,再次見到了王羽。
「三哥辛苦了,叔至也是。」王羽在議事廳內接見了二人,沒有多餘的寒暄,點點頭,道聲辛苦,然後招手讓二人上前,很直接的說道:「既然來了,便無須見外,眼下正好有樁棘手之事,二位便一起來參詳參詳吧。」
「喏。」二人齊聲應命,王墨引著陳到在一旁坐下,一名童子從坐在最前面的一名胖子身邊站起,走到二人身邊,遞過了一張寫滿了字跡的青州紙,然後卻不邊走,而是侍立在旁。
陳到不明所以,王墨附耳解釋道:「這是會議記錄,之前的議題綱要,都記錄在此。叔至可從速瀏覽一遍,若有想法,看完後,亦不妨當眾提出。」
陳到這才恍然,再看記錄時,發現上面的字跡工整漂亮,即使他這個不通書法之人,看了都有賞心悅目的感覺,不由向那童子打量了幾眼。
王墨的解說適時而至:「這位是臨淮陸使君的嫡孫,單名一個遜字,家學淵源,天賦極佳,如今正在文和先生身邊請益,時常會參與軍機,叔至不必為怪。」
不得不說,王羽讓自己這個從兄掌管人事還是很有道理的,就這份察言觀色的本領,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陳到點點頭,未予置評。王羽喜歡少年俊彥的名聲,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對方連這麼小的童子都不放過,看上去,這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吧?參與軍機?呃,別說,這字寫的還真夠漂亮,記錄的也很到位,何處該詳細,何處該簡略,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在心中暗暗感歎著,陳到很快就將記錄看完,於是,他變得更加糊塗了。如果不是陸遜記錄有誤,那……幽州傳來的,分明是個好消息啊?
信使是從涿縣來的,隱霧軍的先鋒已經到了涿縣,圍城的大將不出王羽所料,正是鄒丹。鄒丹和單經不一樣,對青州沒什麼牴觸心理,取得聯繫後,他和魏延進行了有好的會晤,並交換了情報。
魏延這邊,主要是將王羽變更後的部署通報給公孫瓚。王羽更改後的部署,很大程度上是預防公孫瓚打敗仗而設,若不事先通報一聲,找個理由轉圜,被公孫瓚自己看出來就不好了。
而鄒丹卻是喜氣洋洋的告訴了魏延一個好消息。
就在王羽接到回報的五天之前,也就是十二月初六這一天,公孫瓚與劉虞在薊縣城外展開了大規模的會戰,激戰半日後,公孫瓚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一舉擊潰了劉虞軍主力!
目前,公孫瓚已經趁勢多下了薊縣,對劉虞展開了全面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