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壓叛亂、全面清剿、肅清殘餘……和歷史上大多數的叛逆事件一樣,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等到諸事告一段落,已經到了夜半時分。
這一切都沒用王羽插手。
實際上,在不熟悉的地方進行巷戰,他的五百精騎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要他按兵不動,就能給城內的叛黨造成極大的威脅,從而加快平叛的速度。
依照王羽的本意,他是準備在城外安營,等天明後再進城的。不怕別的,陶謙的身體狀況是個大問題,在這件事上,張寧不會,也沒有理由欺騙他。
可陶謙卻一力堅持要他入城,不但要進城,而且還擺出了要徹夜長談的架勢,搞得王羽非常擔心。
「陶公,今天已經這麼晚了,又鬧騰了這麼久,您還是先安歇吧。」王羽勸道。
「呵呵,鵬舉啊,你用不著太擔心,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老夫每次看見你雄姿勃發的樣子,就高興啊,這身體也像是年輕了幾歲似的。」
陶謙呵呵笑著,把著王羽的手,上下打量著,隨後又看向王羽身後群英,饒有興致的說道:「這幾位就是驃騎軍的後起之秀了吧?讓老夫猜猜……這位銀甲銀槍的,一定就是斬曹仁,誅文醜的常山趙子龍了吧?」
「不敢,趙雲見過陶公。」趙雲抱拳一禮,早在投入王羽麾下之前,趙雲對陶謙就有所瞭解了,老人曾在幽州當過刺史,那幾年邊關一直波瀾不驚,故而在邊地享有很不錯的風評。
「好,好。」陶謙也沒多說,拍拍趙雲的手背。看向魏延:「這位將軍一定就是力舉千斤閘的義陽魏文長了吧?果然虎狼之士耳……這二位,應該就是從荊州來的貴客了吧?賈文和和田元皓的弟子,將來定然是要青出於藍的……」
他隨口評說,竟是將眾人的身份和事跡說了個一字不差,連王羽都有些驚訝了。
「陶公,您這是……」
「呵呵,不瞞你說,青州的事,老夫都知道。之前是那個李校尉。後來又是張家那小姑娘,老夫沒事就向他們打聽青州的人物,自然知道的比較清楚。資料和人對起來有點麻煩,不過老夫雖然老了,可還沒糊塗。這不,一位也沒認錯吧?」
陶謙笑著,說著,滿面紅光的模樣,全然不像是個哀哀垂死、行將就木的老人,倒像是個孩子在炫耀引以為傲的成績一般。
越是這樣,王羽越是心驚。『迴光返照』四個字,一直在他心頭盤旋。可也沒什麼辦法。他縱有拔山摧海之力,也奈何不了生老病死這樣的自然規律啊。
帶著一絲追憶,陶謙感慨萬千道:「老夫少年的時候。就很嚮往在沙場上縱橫捭闔了,那時老夫是十四歲吧,在鄉間帶著一群頑童,挑著塊破布當做戰旗。騎著竹馬嬉戲……在孟津的時候,鵬舉你就是十四歲吧?」
「那時小侄已有十五歲了。」
「差不多。差不多。」
陶謙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繼續說道:「老夫初聞你在孟津的戰績時,心裡還有些不大信。可酸棗那次,伯珪老弟被眾人擠兌,你挺身而出,昂然說了幾句話,老夫當時眼睛就是一亮,琢磨著,我大漢朝又要多一位棟樑了……這不,老夫看人的眼力還是不錯的吧?」
「那是自然。」不知是太興奮了,還是有些糊塗了,陶謙說的話有些沒重點,一會兒說一樣,搞得王羽也有些亂,不知道該謙虛,還是該說什麼別的,只能含含糊糊的答應著。
「來來來,大家做下說話……老夫這裡沒有高唐那麼多珍饈佳餚,但廚子也都去高唐學過,應該差不了太多。」沒什麼重點的感慨了一通,陶謙又邀眾人入座,並吩咐開宴。
趙雲等人都是聰明人,到現在,多少也感覺到那股異樣的氣氛了,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只能看向王羽,等他給出指示。
王羽看看陶謙一臉熱切的神情,知道不能推拒,心中暗歎一聲,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老人很可能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經過不了今夜了。與其拗著老人的意思,強行讓他去休息,還不如遂了他的意,盡這最後的一夕之歡呢。
雖然時近午夜,但城裡鬧出這麼多事,能安寢的人也不多,刺史府內人手也多,很快就準備周全,菜餚美酒流水般送了上來。
王羽打眼一看,還真是和高唐流行的吃法差不多,連自己最新開發出來的炒菜都有好幾樣。特別是那盤蠔油生菜,做得不比後世的星級大廚差多少,綠色的生菜葉子泛著油光,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趕路這麼急,都餓了吧,不用管老夫,儘管吃。」陶謙慈祥的笑著,那表情就像是看著滿堂的兒孫一般。
確實餓了。一路趕得這麼急,路上又只有乾糧啃,冷丁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誰能不餓?
反正看這樣子,不把東西吃光,老陶也不會說正題,王羽起了個帶頭作用,運筷如飛,風掃殘雲般的吃了起來。
武將吃東西的速度都不慢,一桌子菜很快就沒了大半,王羽將將吃了個八分飽,就在這時,陶謙開口了。
「鵬舉,對眼下的徐州,你有何想法?」
王羽緩緩放下筷子,眉頭微皺。
現在的徐州,亂成了一鍋粥,直接或間接參與的勢力,已經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稍微沾點邊的諸侯幾乎都捲進來了,若說有什麼想法,無非『一團亂麻』四個字了。
但顯然,陶謙想聽的答案不是這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陶謙借張寧之口向自己發出邀請開始,老人就已經在佈局了,為的就是今夜的會面。他的目的當然不是擺鴻門宴,而是要向交待後事了,除了已經殘破的徐州之外,老人要交給自己的,還有寄托。
沒錯,就是寄托。
無論是對青州人物的關注,還是在生活方面對青州的效仿,陶謙似乎相當樂於將自己代入為青州的一份子。除了寄托了夢想之類的情況外,王羽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現在他問起自己對徐州的處置,想必也是想與自己印證一番吧?
這般想著,王羽緩緩開口:「現在的徐州很亂,但未嘗沒有脈絡可循,根由就在於我驃騎軍的強勢……袁公路等諸侯一方面有擴大領地的需求,另一方面也不想看到我軍繼續壯大;陳漢瑜等地方豪強怕青州新政影響到他們;下邳那邊則是……」
「擔心失去現在擁有的權勢地位。」陶謙接過話茬,繼而長歎一聲:「子猛著相了,其實做個安樂的富家翁又有什麼不好?寧為太平狗,不為亂世人吶!」
「也是小侄考慮不周。」
陶謙一擺手:「不怪你,怪不得你,老夫本來也想再撐幾年,至少等你徹底平定了河北才……唉,命不由人,也是無法可想。」
再歎口氣,陶謙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鵬舉,你可知道,老夫為何甘冒天下人的譏笑,徐州上下的不滿,一直甘為青州附庸麼?」
王羽一滯,這個問題他倒是想過,不過從未想得太深,誰讓陶謙三讓徐州的典故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呢?既然連徐州基業都肯讓,讓別的好像也順理成章了。
其實,政治上的聯盟,往往都是很不靠譜的。歷史上,曹操和袁紹最初也是一對好朋友,後來小夥伴們反目,還不是轟轟烈烈的打了一場官渡大戰?後三國時代的孫吳聯盟也非常不牢固,雙方互相提防還來不及呢,又哪裡會這麼盡心盡力的支援?
先前的讓軍倒也罷了,青、徐可是毗鄰在側的!按照遠交近攻的國際慣例,除非共同面對某個難以對抗的強敵,想讓青州軍打頭陣,當炮灰,否則徐州根本沒有支援青州的理由。
就連公孫瓚,在河北大戰初期,對王羽也是多有輕慢和提防的,袁術更是小動作不斷,最後乾脆撕破了臉。一直盡心盡力,不計得失的支援王羽的,也只有陶謙了。
仔細想想,王羽覺得自己先前得出的結論,果然太草率了,陶謙怎麼看也不像是理想主義者啊。
他有些滯澀的說道:「陶公的抬愛,羽……」
「其實,老夫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大漢的未來!」陶謙語出驚人,把悶頭狂吃的魏延都給嚇住了,差點被噎到。
「陶公何出此言?」王羽驚詫莫名,他在青州推行的諸多政策,連幕府的僚佐和自家老爹都多有不理解的地方,陶謙怎麼會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何況,陶謙第一次讓軍的時候,自己還沒來得及施政什麼的呢,只是打了幾場仗罷了。
陶謙正色道:「鵬舉,你認為大漢衰落的根由是什麼?」
「是……門閥?」王羽不確定的說著,青州新政的核心思想,就是消除世家門閥的影響,其他的都是圍繞這個核心而設下的,這一點,他想瞞也瞞不過。
陶謙臉上紅光一閃,高聲道:「對,就是門閥!門閥,乃是天下大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