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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三四章 孔明議政 文 / 鱸州魚

    東海糜家是天下有名的巨富,雖然在高唐的只是個別所,也沒刻意搞什麼排場,但這處宅院卻也很是氣派。

    書房的燈光在大門口就能看得到,可想要過去,卻非得在院內的假山流水,曲徑通幽中繞上幾圈不可,若不是有人帶路,這黑燈瞎火的,說不定都要在院子裡迷了路。

    由此,王羽倒是看出了石韜的安排的另一層用意。在屢經戰亂,殘破不堪的高唐城內,確實沒有比糜家更奢華,更氣派,更適合招待貴客的地方了。

    在氣頭上,又是在自己的家裡,糜芳走得飛快,王羽等人才走了一半路程,遠遠的就聽到了他氣急敗壞的怒喝聲。

    質問得理直氣壯,嗓門同樣不小,把另一個童稚尚存的聲音壓得幾不可聞,但從他的話裡聽來,卻是落了下風。

    「只是石廣元的一句話,你也敢自稱奉主公之命觀風議政?小小年紀,哪裡學來的這許多鬼蜮心思,卻來我糜府招搖撞騙,還不從實……什麼?就算沒有石廣元那句話,你這麼做也理由充分,是有主公親筆的命令……咦?啊?你,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胡說八道!」

    似乎只是一個照面間,糜芳就左支右絀,只剩下大叫大吼,給對方各種扣帽子的份兒了。

    王羽的興致越發高漲。

    這結果就沒什麼可意外的,就糜芳的口才,豈能是後來舌戰群儒,把江東眾名士搞得灰頭土臉的諸葛亮的對手?不過,糜芳畢竟是攜勢而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不但要解釋。還要反擊,最後打亂糜芳的陣腳,讓他語無倫次,這就很厲害了。

    王羽也很好奇,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麼,腳下不由加快了幾分。

    「二弟,遠來是客,小公子說的話雖然有些……不入耳,但也未必存了其他心思。也是為了大漢的江山永固著想,你怎好如此無禮?但話說回來,小公子說的話雖然也能自圓其說,但終究偏頗了些,未免有責全求備之嫌。不似君子之道。」

    糜竺溫潤儒雅的聲音很快響起,先是喝止了怒發如狂的糜芳,隨後對孔明也不無責備之意,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倒是將他說的君子之風展現了個十足。

    「子仲先生差矣。」王羽終於聽到了那個最期待的聲音,比起印象中那個算無遺策。多智近妖的諸葛孔明,此刻這個明顯的童音顯得稚嫩了許多,鋒芒同樣比王羽印象中尖銳了許多。

    他的詞鋒直指糜竺:「正如在下適才所說,驃騎將軍既然在坊間巷裡宣揚新政內容。自然是邀人來議政、論證,挑出政策中的錯漏缺失,並加以指正。亮年幼,見識有限。的確不能保證自己說的都是對的,但反過來說。連亮一介童子,都能在青州政務軍略中挑出這麼多錯來,王君侯以此推行河北,並欲以之正雄天下,豈不為有識者所笑?」

    「這……」糜竺頓時語滯。

    單說見識、學問,他比眼下的諸葛亮還是高的。後者雖然是神童,但再怎麼神,也不可能從書本中學到人生閱歷,通曉人情世故。

    不過,挑錯本來就比建設容易,諸葛亮先是自承年幼無知,然後又借王羽的勢,找茬找得理直氣壯,挑錯挑得正大光明,由不得糜竺不啞火。

    青州新政,特別是商業這一塊,本來就是草創之初。用不著別人說,糜竺都知道其中錯漏百出,疏忽、遺漏的地方多著去了。但王羽的命令壓下來,然後自己拍拍屁股跑去魏郡欺負張楊、曹操了,把事情都丟給了他,糜竺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王羽從前的一句話,很是說到了糜竺的心裡,就算做錯了,也比什麼都不做強。商人的地位低,受人鄙視,不是全無來由的,想要改變這種狀況,本也不是一紙命令就能解決的。

    而將軍幕府中,在商道上造詣最深,對商人的疾苦最有體會的就是他。適逢其會,他不挺身而出,實現糜家歷代先祖們畢生的庶願,還能畏難而退,等待救世主將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的嗎?

    想到這裡,糜竺恢復了從容,用朝聖一般的語氣,將這番話說了出來。

    「錯了,錯了,大錯特錯!」然而,讓糜竺惱怒的是,這番話換來的,卻是一陣訕笑。

    「你這少年好不經事,念你年幼,某且不與你計較,你卻說說,這話如何錯了?」他強自按捺著怒氣,壓抑著自己不要發作出來,但聲音卻比先前冷了許多。

    「治大國如烹小鮮,上位者一言一行,牽涉的都是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榮辱,焉能不慎?只有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思,小心試探,反覆研究,才能施行一項新政,所以才有本朝初年的蕭規曹隨,無為而治,終至盛世。」

    諸葛亮卻像是沒聽出糜竺的怒意一般,侃侃而談道:「如青州這般,大刀闊斧的將一切都推倒重來,縱使驃騎將軍真有神仙傳授,天縱之才,又豈能沒有疏漏?就算是單一的政令,一旦發生問題,想要彌補都很難,故朝令夕改不能長久,如此大規模的施政,一旦發生問題,難道王君侯要再次推倒重來麼?」

    「……你說的疏漏,本也都是還在醞釀之中的政令,似乎談不上……」

    「子仲先生欺亮年幼乎?」諸葛亮笑著,雖然聲音依然帶著稚氣,但名士狂生的氣質卻已展露無遺。雖然還沒看見人,但王羽也能想像得出,少年羽扇綸巾談笑間,指點江山,議論時政,舌戰二糜,揮灑自如的模樣。

    「青州新政實施速度極快,初平二年,王君侯在河北鏖戰,田元皓、國子尼就將屯田政策全面推行了下去。此番驃騎軍西進朝歌,商事便委於子仲先生一人之身。別人看不出王君侯的用心,亮卻看得分明。」

    「驃騎軍此番西進,表面上是震懾群雄。接應白波,亦或聯接呂布……可以亮觀之,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打通黃河水道,豎立青州勢力在河道上的霸權,為青州的商人打開商路!」

    「如今商路已開,青州的商人勢力轉眼便即大漲,政令豈能跟不上,讓海量般的財富白白流失?枉費了王君侯興師動眾的耗費和用心?亮可斷言。子仲先生手頭上的政令,不日即將頒發,而且會在青州轄下全境通行,然否?」

    「你,你怎麼……」糜竺兄弟大吃一驚。若說先前二人看到的,只是少年的言辭犀利,思路靈敏、刁鑽,這一次就有點太過妖孽了。

    這層用心當然是有的,否則王羽也不可能一聲令下,就徵集了近千艘商船助陣。商人們心裡都明鏡一樣,只要驃騎軍肅清了黃河水道。商路就可以一直延伸到河東去。所以,將軍府的徵集令一出,商人們踴躍報名,在短短數日內。就搞出了一支相當規模的船隊出來。

    白馬津是第一站,這個渡口與東郡治所濮陽近鄰,由於河北大戰的影響,水上的商路已經斷了很久。所以在這裡,青州的商人們得以傾銷了大量青州特產。

    賺足銅錢之餘。他們又大量採購,然後在延津稍事停留,等王羽與呂布、張楊交涉結束,商船就跟在太史慈的水軍後面,沿途一路傾銷過去。

    最後,他們在河東、弘農的渡口卸下貨物,組成一支支的商隊,沿途一路兜售過去,等到船隊運人運得差不多了,再滿載而歸,重複先前的作為。

    對商業沒研究的人,可能覺得無所謂,不過就是買賣而已,能有多大好處?彌補得了興師動眾的耗費?

    可糜竺兄弟卻再清楚不過,往來於被戰亂阻隔的各地,兜售貨物的盈利是多麼的可觀了。特別是青州的特產還多,紙、茶、鹽、鐵器……除了糧食,他們什麼都賣,都是搶手貨,都是高利潤的商品。

    在這場連綿戰事中,青州商人們到底獲得了多大利潤,現在還沒人能說得上來,但糜竺卻能大體估算出來。

    商人們大舉出動的耗費,早在抵達河東前,就全數賺回來還有餘了,等他們從河東、關中回來,再把那邊帶回來的商品銷售出去後,獲得的盈利,足以令諸侯們眼紅心跳,甚至為此掀起一場新的戰爭了。

    將軍府當然是要從中分一杯羹的,但想要做到這點,商法,特別是稅法,必須得拿出來才行。用王羽的話來說,將軍府做事,必須有法可依,哪怕是法令有些瑕疵,也不能不依法度,隨性而為。

    糜竺兄弟震驚得不得了,青州最隱秘的一項軍事目的,連曹操、董卓那樣的梟雄人物都瞞過了,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一口道出,兩人徹底懵了。

    「哈哈,果然不愧是諸葛孔明,小小年紀,見識卻高人一等,佩服,佩服。」王羽長笑大笑,推門而入,目光一轉,已經看向了廳堂正中,傲然而立的那個俊秀少年,直截了當的問道:「既然有見於此,諸葛兄弟何妨說說看,若是易地而處,你當如何處理此事?」

    他出現得突然,糜芳這才醒悟,自己失態之下,把主公給忘在一邊了,急忙躬身請罪。這也不能怪他,誰讓他一直暗地裡都把王羽當做妹夫了呢?既然是妹夫,就不需要那麼多客套不是?

    糜竺心思機敏,一見糜芳的舉動,就將事情推測了個**不離十。心中暗罵弟弟不曉事的同時,也連忙起身施禮請罪。

    倒是諸葛亮很沉得住氣,臉上絲毫不見意外、驚奇神色,反倒是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從容不迫的望向了王羽。

    「可是驃騎將軍當面?」

    兩道犀利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氣中似乎傳出了金鐵交擊的鏗鏘聲,王羽微微一笑,淡然答道:「諸葛兄弟,你還沒回答本將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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