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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陽城。
「王羽到底想幹什麼?」
除了留守東郡的夏侯惇和程昱之外,曹操軍的一眾精英齊聚一堂,卻沒人能答得出主公曹操的問題來。程昱的告急書信幾乎每天都來,所以曹軍眾人對河北正在發生的事情很清楚,卻始終沒什麼頭緒。
到達黎陽後,王羽的大軍終於停下了腳步,不過,那裡並非他們行程的終點,而是個中繼站。在黎陽短暫休整了一天之後,大軍兵分三路,一路留在了黎陽,一路北上鄴城,還有一路繼續沿河西進。
前兩路受到的關注都不大,如果王羽沒故技重施,將精銳部隊混在雜兵之中,那麼這兩路輔兵就沒什麼威脅。讓人最為緊張的還是與水軍一起前進的三支主力部隊。
「王羽已經率軍過了白馬,如果到了延津還不停下,或者展開強渡,那目標無疑就是河內了。張楊與呂布是舊識,相交莫逆,如此一來,呂布很可能會與王羽對上,於我軍大為有利啊。」
「那也未必。張楊有勇無謀,膽略又差,王羽若要擒他,只消調遣趙雲的四千疾風輕騎出戰即可,何須這般勞師動眾?以某觀之,王羽此舉,乃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假作進取河內,亦或遠征上黨,其實還是為了圖謀我軍!若非如此,他何必帶同這等規模的水軍?說到底,如今王羽雄霸青、冀,遍數天下,也唯有曹將軍有一戰之力,他不來圖我,才真是咄咄怪事呢。」
「伯侯此言差矣。驃騎軍固然強橫,但我軍亦非弱者,先前示弱。不過是為了避免兩強相爭,讓他人得了利去,又豈是怕了他王羽?王羽亦非無謀之人,不會看不出此節,他或許會設法牽制、干擾我軍的攻略進度,但肯定不會選在這種時候發動決戰。現在想想,他此番虛張聲勢,很可能就是知道我軍攻略南陽進展順利,想借此牽制我軍兵力而已。」
「妙才將軍。你敢確定嗎?我軍在在東平、山陽一帶堅壁清野,擋住了徐晃,但東郡卻非如此。王羽未必要發動決戰,他只需屯兵河北,伺機南侵。先搶佔白馬、延津渡口,繼而蠶食東郡,又哪裡耗費得了許多?」
「伯侯言之成理,王羽施政多有限制豪強的舉措,東郡乃是兗州精英雲集之地。別人取了此地,想要獲取收益,至少也要等到秋收。他卻不必。只消對豪強世家大肆征斂一番,非但沒有消耗,說不定連繼續進取的補給都有了呢。」
「張濟剛剛授首,張繡雖然武藝不錯。畢竟是個有勇無謀之人罷了,不趁熱打鐵,全取南陽,難道要分兵回援。功虧一簣嗎?」
「子廉將軍莫急,大家不也是在商議麼……」
眾說紛紜。爭論不休。
最具代表性的,一共有三種看法。
滿寵認為,王羽準備乘勝追擊,清除袁紹的殘黨了。上黨地勢偏僻,王羽應該是不願意發動遠征,故而只是在鄴城虛張旗鼓以作牽制,主力先解決更容易對付的張楊。對曹軍來說,這不但不是危機,反而是個機會。
以杜畿為首的一群人認為,這裡面的輕重,王羽是拎得清的,他的矛頭,還是緊緊的對準了自家主公這名威脅最大的敵人。對青州軍的行動,必須慎重對待才行。
夏侯淵等武將則認為,有夏侯惇防守後路已經足夠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對張繡窮追猛打,不給他緩過氣的機會。
曹操對南陽的攻略是二月初展開的。開始投入的兵力不多,更像是例行的劫掠或試探,張濟接戰幾場後,自以為窺破了曹軍虛實,不等關中或劉表的援兵趕到,就發動了追擊。一路打打停停,一直追到了穎川境內的昆陽。
在這個漢光武一戰成名的城池下,張濟被曹操以精銳的伏擊,當場被典韋的雙鐵戟砸成了肉泥。主將身死,敢戰之卒也損失過半,張濟軍的殘餘部隊全數跪地請降,只有張繡依仗高明的武藝殺出了重圍。
西涼軍在宛城還有些殘餘部隊,但主力被殲滅後,無論士氣還是戰力,無疑都大幅下降了。駐紮在武關一帶的牛輔,是被董卓以半流放性質扔過去的,和難兄難弟胡軫加起來,兵馬也只有八千左右,不是屢敗之軍,就是拉壯丁搞來的雜兵,戰力完全沒法指望。
除非劉表大舉出動,或者呂布盡釋前嫌來源,否則南陽算是一大半都落在曹操手中了。夏侯淵認為,這個時候不趁勝追擊,可是要遭天譴的。
眾人的爭論,各有各的道理,即便以曹操的果決,一時也是難以決斷。這種時候,當然要依靠軍師發揮作用。
荀彧已經沉思良久,有了點思路,見曹操看過來,他更不遲疑,當下撚鬚說道:「某以為,各位說的都有道理,王羽很可能也都想到了。我軍若嚴防死守,他就輕騎突襲河內,羽林為後援,水軍策應;若我軍置之不理,他就控制渡口,蠶食東郡;若我軍分兵拒之,他也大可以虎踞之勢,尋找我軍的破綻,讓我軍無法鬆懈。」
說著,他攤攤手道:「黎陽城向為兵家重地,屯糧之所,王羽此行就算一無所獲,單是修整黎陽城,移防駐軍,也無不可。他若要進取中原,遲早要渡河與我軍一戰,這也算是提前佈局了。上兵伐謀,王羽此子,已經深得了其中的精要。」
這次沒人反駁了。
戰略佈局就和下棋一樣,先手的一方總是佔便宜,王羽這一著就有仗勢欺人的味道了。他落了子,曹操應了損失太大,不應又風險太大,最終就是個左右為難的局面。
荀彧所說,曹操未必沒想到,他只是不願意往這個方向想,現在被荀彧點破,老曹犯愁了。眉毛頓時就擰成了川字型。
「若以為,吾應該如何應對?」
「彧慚愧,才華所限,苦思亦不得其法。」口中說著慚愧,荀彧的臉上卻沒什麼慚愧的神情。倒不是他不知羞恥又或怎樣,只是他只擅長分析,不擅長謀劃的特點早就廣為人知了。
像是約定好了似的,眾人齊刷刷的轉向了那位坐在左手邊首位,一直表現得很平淡的消瘦的青年。
郭嘉初來乍到。離眾望所歸還差得遠,看過來的大多數人,倒是帶了幾分考校,甚至幸災樂禍的心思。誰讓曹操延請他的時候,搞出了那麼隆重的規格呢?其後更是一下就把他擢升到了幕僚之首的位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會有誰對郭嘉有好感才怪呢。
「王羽此舉牽涉甚多,嘉一時想得入神,卻是失禮了。」眾人的注視沒能帶給郭嘉多大壓力,倒是把他給驚醒了。他這一開口,眾人才知道,原來他剛才一直都走神來著。
不少人的眼中都帶了鄙夷神色。曹操倒是不以為忤,撫掌笑道:「奉孝思之良久,必有所得,正好為吾與諸君解惑。」
「正當如此。」郭嘉當仁不讓。輕輕一欠身,清了清嗓子,慢聲說道:「爭天下,和在棋盤上爭鋒。其實頗有幾分相似,都是先爭搶並鞏固邊角。最後才來爭這中腹之地。蓋因中服之地四面受敵,迴旋餘地小,往往花費巨大,亦不能取得實地,故而為智者所摒棄。」
他突然說起棋道來,很有跑題的嫌疑,但曹操凝神靜聽,顯得很是專注,誰又能以此質疑,也只能耐心聽著了。
「某觀王羽佈局天下,就很有棋道高手的風範,故而他棄洛陽這腹心之地不取,遠赴青州。其後又放著更容易滲透的徐州不顧,全力以赴在河北與袁紹周旋。他的大局觀,是非常優秀的。」
「若兄所說很有道理,不過,嘉有一事不明,王羽若僅僅為了震懾周邊,牽制我軍,遣一上將,將一軍之兵,移防魏郡即可,何須如此興師動眾?要知道,青州現在是天下人關注所在,一舉一動都牽動人心、局勢,何況這般大張旗鼓?」
「他搞出的動靜越大,對牽制我軍的作用就越小,到了一定程度,就完全沒有幫助了,反倒有可能惹得周邊群雄過於警惕,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來。這,豈不是事倍功半麼?」
若是王羽在此,聽到這番分析,肯定會大吃一驚,郭嘉說的這明明就是邊際效應的理論啊。
分析過後,眾人的眼神泰半都有了變化,而郭嘉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淡淡的說出了他的結論:「因此,嘉以為,若兄分析的那些,在王羽想來,都是附帶的,他的真實目的並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所有人都震驚了,曹操更是失聲驚問,打斷了郭嘉。
「無他,他只是要救河東白波而已。」
「河東白波?」望過來的眼神無不充滿著難以置信的意味。
「怎麼可能?為了河東那點人,他就要勞師動眾?到底能得到什麼益處?」
「倒也未必不可能,這不是還有『附帶』的效果嗎?」
「按重要性來說,救白波才是附帶的吧?」
「那誰知道的呢?說不定白波除了人之外,還藏了什麼寶貝吧?王羽這是要一併接受回來。」
終於忍不住了,眾人按捺不住的在話語中夾雜了許多槍棒。這樣大張旗鼓的主要目的竟然是為了救白波,這是一個以智謀稱道於世,少年老成的諸侯能做出來的事嗎?
幾十萬人口而已,連曹操都不可能將其當成一回事,倒是那些悍卒有點價值,但價值卻也沒大到能和王羽現在的舉動相匹配。
畢竟是為此改變了戰略部署,甚至有可能無端的挑起大規模的戰事來,將如同呂布的這種中立性質的諸侯捲入戰局,並且推到敵對面上。
「益處也不見得沒有,不過卻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面對眾多的質疑,郭嘉既不惱怒,也沒有爭辯的意思,好像聽不出其中的嘲諷之意一般。
「此事,倒也不無可能。」
曹操沉吟半晌,突然開口道:「吾與王鵬舉第一次相見,還是在酸棗會盟之時,其為人一直讓我有些捉摸不定。這種非常之事,普通人做不出,但他還真就難說……奉孝,王羽若果然插手河東之事,對我軍西進的戰略只怕是個大大的阻礙,而且東郡那邊也不能放著不管……」
郭嘉答道:「河東事好辦,只消兩封書信,分別送往懷縣及壺關即可。」
曹操疑慮道:「河東那邊就置之不理?」
「來不及。」郭嘉搖搖頭:「王羽行事向來謀定後動,他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的一個破綻出來,他在河東只怕已經有所佈置了。」
曹操緩緩點頭,繼續問道:「原來如此,那東郡又如何?」
郭嘉微微一笑,豎起三根手指,答道:「東郡事,嘉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主公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