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平原後,王羽與公孫瓚辭別,返回青州境內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
走的時候,還是初春時節,回來的時候,卻已是仲夏之季。只是過了一條黃河,所見所聞,就像是在兩個世界一般。
青州的田野間,是一派繁忙景象。農夫們理都不理頭頂上的炎炎烈日,彎著腰,專心的做著手中的農活兒,他們一年的盼頭,就在這上面了。
無論男女老少,都被發動起來了,男人在地裡做活兒;老人帶著孩子們,去山上摘野菜,撿野果;女人們則被屯田官員組織了起來,去新開闢的鹽田里工作。
不得不說,人類自我恢復的能力是驚人的,就在一年前,青州的殘破景象更在冀州東部幾個郡國之上,可短短幾個月時間內,就恢復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當然,劫難留下的痕跡,還是處處可見的。
無論是田邊地頭的草叢中,時而可見的骸骨或兵器的殘鋒斷片;又或是村落處,那一間間五尺高,沒有窗戶,門只是一把麥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茅草棚子,都在無聲的提醒人們曾經的劫難並不太遠,希望和絕望,隨時都會再次交替。
流賊的習慣是,挾裹民眾入伍之後,都會把新加入者的房屋燒掉,算是個投名狀,斷了後路的意思。
青州屯田的政策雖然是善政,但畢竟實施的時間還短,在人手相對有限的情況下。根本來不及重建民居。青州想要真正恢復元氣,為王羽爭雄天下提供助力。少說也得兩三年以後。
所聞所見,都讓王羽深深警醒。
戰爭的破壞力實在太大了。尤其是反覆進行的拉鋸戰。自己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徹底扭轉歷史的慣性,但眼前的這一切,是一定要守護住的。
守護住現有的,然後慢慢擴大影響的範圍,打下一塊地盤,就安定一塊地盤,絕對不能重蹈前世三國的覆轍,將華夏的菁華過多的消耗在內戰之中。
「我青州治下的百姓。已經比周邊地域強上許多了。」徐晃不知主公心裡在想什麼,見王羽的視線一直在田野間徘徊,只當他是關注屯田的進度,於是感慨道:
「相鄰的平原、濟北、魯國,都有百姓聞風而動,特別是濟北,被從泰山逃走的那些蛾賊佔據之後,濟北國的情況就一日不如一日,這幾個月。單是從歷城北上的民眾,就有逾萬之眾,進入泰山境內的只會更多。」
「哦?」王羽饒有興致的看向徐晃。儘管留住了被挾裹的黃巾,但青州的人口還是下降了很多。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失去主人的田地很多,大把的荒地等著人去開墾。免去了王羽和當地豪強翻臉,壞了這個時代的規矩的風險;壞處當然就是人力不足。
光是重新開墾荒田。就已經消耗了青州絕大部分的青壯勞力,再加上沿海各地新開設的鹽場。預期之中開礦所需,以及造紙、鑄造等手工業需要的人手,青州的人力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王羽本以為,要等到屯田有成,恢復到一定程度,才能吸引外地人口湧入青州,就像歷史上的荊州那樣,未曾想,移民潮這麼快就初具規模了。
「主公之前,中原雖大,哪裡又有小民安居之所?遭了戰亂的地方,固然有若煉獄,就算未曾遭亂的地方,百姓又何嘗不是深受其苦,交稅納糧,被徵兵,還要忍受胥吏敲詐,糧價飛漲之苦。也就是咱們青州,弊政一掃而空!」
徐晃一臉自豪的笑道:「有主公守護,青州安若泰山,又有諸多善政,百姓不來怎地?就在上月,已經有東郡的百姓跋涉百里而來。待到今年秋收之後,慕名而來的人只會更多。」
「東郡也有人來?」
東郡在黃河邊上,奔騰而過的黃河滋潤得這裡每一把泥土都能攥出油。在充足和養分和溫暖天氣的作用下,即便到了冬天,田野間也不乏油油綠色。
所以,這裡歷來是兗州最富庶的地方,有人從這種地方逃來青州,只是聽著,王羽就覺得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了。
「是啊,初聞時,末將也嚇了一跳,但後來陸續一直有人來,也就見怪不怪了。」作為武將,守護一方,本就是徐晃的志向,現在治下已經有了人間樂土的模樣,他的心情當然很好。
「不過,」徐晃皺皺眉,話鋒一轉:「入了五月後,入境的人就少了,不知是不是與曹操效仿我青州,施行的屯田之策有關。只是,以末將所知,東郡的屯田之策,遠及不上我青州的善政,頂多只是給人吃飽飯罷了……這其中恐怕有些古怪。」
王羽點點頭,曹操是個有大志的,實際上,第一個在三國時代施行屯田的,就是此人。正是靠著且屯且戰,提拔寒門人才的政策,曹操才得以在慘烈的中原大戰中脫穎而出。
認真來講,是自己學曹操才對。
以此人的眼光,應該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治下的人口流失,說不定會聯合劉岱,設些關卡什麼的。只是,單憑設下關卡,就能阻截住當地百姓逃難麼?此事,未必就這麼簡單,說不定還有其他玄虛。
儘管心中存了疑慮,但王羽卻也無意深究,這次回來,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實在無暇在這些細節上多做耽擱。
如今天下形勢瞬息萬變,作為青州北路的鎮守大將,徐晃當然不能擅離職守,給王羽送送行倒還無妨,送出太遠,風險就太大了。
借由徐晃之口,對屯田的進度有了一定瞭解,後面的路程王羽便不多做耽擱了,輕騎快馬的沿著官道。不幾日就回到了就別的治所臨淄。
比起王羽離開前,臨淄的人氣又增加了不少。主要是由於學院正式開始運營的關係。
蔡邕、孔融、管寧等一干名士,單是拿出一位。號召力就已是非同小可了,將如此眾多的名士聚集在一起,造成的轟動效應也是可想而知。
不但轟動了青州,連徐州、兗州,也多有人慕名來求學。別說是亂世,就算是太平年月,這樣的機會一樣是絕無僅有的,光是想拜訪一遍這些名士,就得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來遊學了。與諸位大儒一同坐而論道,這種機會讓人想都不敢想。
當然,王羽的威名在這其中,也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戰無不勝的統帥,雄踞一方的諸侯,屯田、養士,諸多政策實施下來,怎麼看,怎麼像是個胸懷大志的。
這世上永遠不會缺少聰明人和投機者。青州的新興勢力還在剛起步的階段,這個時候加入進來,很容易就能佔據到相對較高的位置。一旦投機成功,那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了。
何況。青州招收人才,本著的還是有教無類的原則。
無論是商人、工匠,還是盜賊罪犯。甚至包括女人在內,只要有一技之長。就有機會在青州一展身手。冠軍侯雖然年少,但在用人方面的魄力。絕對是一等一的,比那位西楚霸王強出百倍,也只有高祖劉邦、光武帝劉秀這樣雄主才能勝其一籌了。
想出頭沒有機會的,有機會出不了頭的,以書院為契機,各種各樣的人才向臨淄匯聚而來。一時間,臨淄這個古都,彷彿時光倒轉,回到了近千年之前,齊國稱雄於世的鼎盛時期。
勢力大了,但迎接王羽凱旋的聲勢卻遠不如前。
一是王羽回來的太快,他這次回來,只帶了數百輕騎,行程極快,與徐晃派出的信使幾乎跑了個前後腳。
二來,刺史府中的重要人物大多都不在家,除了賈詡和剛回來不久的徐庶之外,就只有幾個女眷跟了出來,連老王匡都在書院忙碌,以至於無法及時通知了。
好在,王羽本來就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經歷了連場大戰,知道家人一切都好,就足夠了。
徐庶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要說,才寒暄了幾句,他就急不可耐的想要開口,結果被一邊的賈詡一把扯開。
王羽一時也顧不上許多,因為從一照面開始,那三雙秋水般的眸子,就已經定定的注視在他的臉上了,暖暖的飽含情意,幽幽的帶著幽怨,淡淡的還帶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味道。
王羽有些納悶,貂蟬和蔡琰都不是第一次見他外出征戰了,怎麼這一次表現得這麼奇怪呢?好像特別擔心,難不成因為對手是袁紹?也不對,自己知道袁紹強,是因為兩世為人的關係,兩個女孩不可能把袁紹當成比徐榮更強的敵人吧?
貂蟬的表達一向比較熱烈,看見期待已久的身影在眼前出現,她遲疑了片刻之後,就像是小鳥一樣撲進了王羽的懷裡。
王羽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血腥味和汗臭味一併鑽進了她的鼻孔。她把臉抬起來,皺了皺鼻子,略顯有些驚異。轉眼,就又毫不猶豫地貼了上去。雙手將王洵的後腰摟得緊緊的,唯恐一鬆開就要失去。
王羽笑吟吟的抱著貂蟬,感受著自己胸口一點點變得濕潤。
幾個多月來,他感受的是縱橫沙場的暢快,和生離死別的悲壯,對於戰爭,他有了更深刻的領悟,初臨貴境時的遊戲心態,離他已經越來越遠了。
從沒有一刻,他的心臟如現在般柔軟,裡邊充滿了幸福與滿足。這是他的家,他的女人,他這輩子要保護的所在。沒離開之前,不覺得有多牽掛。幾個月不見,才一點點發現家的重量,體會到何為眷戀。
「你,你可回來了?」貂蟬哭得唏哩嘩啦,鼻涕眼淚一起往王羽胸口上蹭,把戰袍上的塵土和血跡重新潤濕,染了自己滿臉。
王羽輕輕笑著,沒有回應。長滿繭子的大手,慢慢從對方絲一般的頭間捋過。由根,到梢,說不出地愜意。像是放寬了形勢,貂蟬小貓般依偎在王羽懷裡,呼吸聲漸漸變得細長,竟像是睡過去了。
王羽低頭看看,然後詫異的抬起頭來,和另一道帶著淚光的明眸在空中相遇,感受到了相同的情緒。
「琰兒,出什麼事了嗎?」
「相公回來了就好,外面有些風言風語,妹妹聽過後,很是擔心,已經幾天沒睡好了。」蔡琰表達感情的方式一向含蓄,但語聲款款中的波動,讓王羽聽得更加心疼。
「流言?界橋之戰的?」王羽心中一動,有點明白了,轉向徐庶和賈詡,兩位謀士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算是……嗯,輿論戰麼?
王羽嘴角一挑,露出了一絲冷笑,跟袁紹這種擅長陰謀的人打交道,果然大意不得,一不留神,就被鑽了個空子。不過,跟哥玩輿論戰,袁某人似乎還嫩了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