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無意干涉王羽和程昱之間的衝突。
他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權謀上不了檯面,所以當初才一力主張依附袁紹,為袁紹打先鋒,就是想找個靠山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回到泰山後,他才默認了王羽的安排,將軍政大權交出,和老朋友一起張羅起書院等無關痛癢的瑣事來。
張邈、袁術的邀請也好,曹操、劉岱的威逼利誘也罷,都跟老王匡沒有關係,他要做的,就是讓這場婚禮順利進行下去,不要當場鬧出什麼不愉快,影響氣氛的事就好。
見王羽依言上前,王匡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的囑咐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
這是古禮的訓詞,大致意思是:去吧,迎接你的內助,繼承我家宗廟之事,勉力引導她,敬慎婦道,繼承先妣,你要始終如此,不可懈怠。
王羽按照事先背好的台詞回答:「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說完,他躬身施禮,謝過父親的訓導,轉身出門接媳婦去了。
他走了,程昱的臉色卻還沒緩過來,依然青一陣白一陣的變幻著,正如他既憤怒又疑惑的情緒一樣,起伏不定。
跟隨王羽去迎親的,只是一些親隨,賓客們都留在原處,來的人無一不是眉眼通透的,將程昱的神情看在眼中,眾人也是神情各異。
如張邈、閻象,都笑得很得意。顧盼之間,滿面春風;其他人互相對視。神色都有些曖昧不明。
荊州的戰事已經接近尾聲,除非劉表突然有了魄力,準備與董卓爭奪南陽,或者董卓不在意拉長戰線,試圖向南擴張,否則在入夏之前,荊州就會恢復平靜。
不出意外的話,初平二年的戰事。將在豫州、河東,以及河北展開,除非王羽在兗州插一腳,那樣一來,中原的局勢就會變得徹底混亂起來,誰也無法預測結局。
對那些有意渾水摸魚,或隔岸觀火的諸侯們來說。局勢自然還是越亂越好。而王羽和程昱的衝突,很可能就預示著這場中原大戰的開啟,諸侯們怎麼會去干涉呢?
「仲德因何發怒?」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竊喜,也有人和程昱一樣憂心忡忡,待王羽的身影消失。有人走到程昱身側,不無關切的問道。
程昱轉頭一看,說話的人正是好友王彧。此人也是東阿人,在劉岱帳下出任別駕,早先曾在劉岱面前舉薦過程昱。雖然被程昱婉拒了,但此事卻無損兩人的交情。
目前。在青州問題上,劉岱和曹操本也是統一戰線上的,因此,在公在私,兩人都是相當親密的關係。
「豎子狂悖,吾好言相勸,以利害說之,不想他竟出言不遜,而言譏嘲,實令人恨煞!」儘管關係很好,但程昱依然不打算將王羽最後那句嘲諷說出來,只是含糊其辭的將其帶過。
那個諷刺實在太狠了,如果王羽確實不打算西進兗州,自己這邊卻擺出如臨大敵的架勢,肯定會變成天下人的笑柄;可若是當成沒這回事,萬一對方果然……
程昱心中忽然一動,他終於明白王羽為什麼搞這麼一出了,對方的目的,就是讓自家疑神疑鬼,在青州有明確的軍事行動之前,一直不敢掉以輕心。
用一句話牽制千軍萬馬,此子實在是目中無人,簡直沒把兗州群英放在眼中。可話說回來,自己這邊又沒法置之不理,對方行事一向出人意表,誰能保證他不是瞞天過海,真的要取東郡呢?
一時間,程昱也是心亂如麻,惶惑不已。
「仲德,仲德!」王彧連喚數聲,才算是把程昱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不問好友因何走神,左顧右盼了一番,然後壓低聲音道:「劉公也有些計較在,仲德不妨一起參詳參詳。」
「哦。」程昱低低應了一聲,任由老朋友熱切的低語聲在耳邊迴盪,卻無法在心頭留下痕跡。他好像抓到了點什麼,卻又像是隔著一層霧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一件事可以確認,那就是他自己請纓走的這一趟,從一開始就錯了。
身邊沒有旁人,王彧說的很起勁。
換在從前,程昱就算不以為然,也會一臉自行的笑著,指出對方計劃中的漏洞,然後在對方的懇請之下,一一糾正,視對方的誠意,決定是否做出進一步的提示。
可今天,他突然有些疲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過憤怒,以至於無法集中注意力;又或是想通了什麼,碰到了某種瓶頸,所以才心神不寧,總之,王彧說的那些東西,完全無法讓他投入進去。
或許,自己心裡已經意識到了,那些合縱連橫的計謀根本不可能成功吧?
對,就是這樣沒錯!
想到這裡,程昱的眼神頓時一凝,他想通了,他終於知道王羽打的什麼主意了!
「文彥兄,劉使君的話,我會轉達給孟德公,軍情如火,小弟先走一步,就此告辭。」想通此節,程昱更不遲疑,當即向王彧一拱手,交待一聲,轉身匆匆而去。
「仲德,你……」王彧很詫異,明明自己才之說了個大概,計劃中最精彩那部分還沒說呢,程仲德怎麼就……
「曹孟德不會用人,怎麼就遣了這個牛脾氣來泰山?王鵬舉素有蠻橫之名,這倆人碰上,那就是個針尖對麥芒,豈有不爭執之理?他走了倒也罷了,卻是壞了吾主的大事,真是豈有此理。」
王彧氣得直跺腳,卻也無可奈何,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程昱早已去得遠了。他只能搖搖頭,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和其他賓客或幸災樂禍。或冷眼相看的神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
「程昱走了?」泰山是王羽的老巢,消息自然靈通之極,程昱出門沒多長時間,王羽就得到了消息。
宮天是個極擅長察言觀色的,王羽和程昱的衝突,他都看在了眼裡,見王羽皺眉,他搶著獻慇勤道:「主公。那個瘦竹竿對您不敬在先,又提前開溜,說不定是心裡有鬼,要不要屬下追上去,把他……」
「殺使者?」王羽看了胖子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這個胖子很會做人。
先前被自己當做軍需官扔去管後勤。沒什麼怨言,現在委以重任,也沒有得意忘形。這時代的婚禮,沒有什麼伴郎的說法,跟著迎親的都是隨從,他卻不嫌自貶身份。舔著臉擠了進來。
從王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本著為主分憂的原則,宮天還是大著膽子,提出了很符合他身份的意見:「當然不是在咱們的地面上出手,濟北國那邊現在亂得要命。萬一有哪路山賊不開眼,跟主公您就沒什麼關係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屬下向張使君的隨從打聽過了,這程昱在東郡大大有名,當年曾帶著一群百姓,硬從數千黃巾賊手中奪回了東阿城!這樣的人,就算沒對主公不敬,殺了也是有益無損啊。」
「你想的倒是周到。」王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趁機斬除曹操一臂?聽起來似乎不錯,可有那個必要麼?就算做的隱秘些,難道還能瞞得過天下所有人麼?
沒等胖子在臉上堆起笑容,王羽臉色忽然一肅,冷聲道:「有這個心思,都用到東海去吧!陰謀這種東西,不是什麼時候能好用的,東海的計劃雖然不怎麼大氣,但畢竟靠的也是實力,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
見胖子一臉惶惑,王羽也無意解釋。
自己離境北上,對青州老家威脅最大的就是曹操,如果能保證相安無事,當然是最好。不過,想要保持和平,靠一紙盟約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自己痛痛快快就答應了,只會讓人覺得有機可乘,而且還會惹惱兩個盟友。
擺出強硬姿態,震懾周邊之後,再虛晃一槍,給周邊勢力留下深刻印象,讓他們不敢輕動,這才是最好的應對之道。
青州的戰略是厚積薄發,至少在接下來的兩三年內,維持住河北的局勢,不至形成威脅。等到屯田、貿易、養兵納士皆有所成之時,青州兵馬席捲天下就水到渠成了。
曹操那邊,自己的用意可能瞞不了太久,不過,程昱是個聰明人,他應該能意識到,自己想要讓他意識到的東西……
「主公,蔡先生迎出來了,您該下車了。」千念百轉間,耳邊傳來一聲低沉的提醒。
周禮中,女家是不會刁難女婿的,岳丈會迎出大門,行過諸般禮儀步驟之後,女婿出門,新娘跟隨其後。
這個過程頗為繁瑣,如門、階前、上堂都要行禮作揖,一個步驟都差不得。蔡邕是大儒,對這套東西熟悉得很,做起來游刃有餘,王羽卻折騰得滿頭大汗,比在戰陣中殺了個七進七出還累。
不過,想想後世的婚禮,王羽倒也心平氣和了,比起那些雜耍似的不靠譜婚俗,周禮還是很體諒人的。
等到禮畢之後,看到身著玄色純衣纁袡禮服,款款走來的蔡琰時,王羽更是覺得這一番辛苦沒有白費。
執子之手,同上婚車,樂聲緩緩響起。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王羽微微茫然,這曲詞分明就是詩經中的詩句,難道,這就是古代的結婚進行曲嗎?仔細想想,似乎也是這麼個意思,若非迎親,怎麼會有女同車呢?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將翱將翔,佩玉將將。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樂聲裊裊,與夕陽融為一處,將天邊的那一抹艷紅,襯托得愈發亮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