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惑在王羽心中憋了很久了。
稱雄,問鼎天下的目標,是他一開始就定下來的,也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努力。但隨著他對這個時代的瞭解越來越深,他發現自己的目標好像沒看起來那麼簡單。
孫堅的例子給他提了醒,截至目前,沒有聞風來投的人才也很奇怪。
繞路南陽,固然是戰略需要,但王羽未嘗不是存了順便招攬人才的心思,結果人才倒是招了一個,但卻跟他預想中的完全不同。他本來是想多找幾個謀臣的,結果卻很意外的撞見了黃忠。
瞇著眼睛端詳了好一會兒,賈詡才緩緩開口:「主公,你應該知道黨錮之禍吧?」
「略知。」王羽點點頭。
簡單來說,黨錮之禍,就是士人和代表皇帝的宦官爭權奪利,最後宦官們贏了。這種爭鬥在後世的歷史上也是屢屢出現,就算對歷史沒研究,也是知道的。
「這場爭鬥,直接導致了後來的十常侍之禍,西涼軍入京,甚至黃巾之亂也與此不無關聯……可以說,這就是開啟亂世的契機。」
換成從前,賈詡肯定不會說這種過分的話,但他現在已經將自己的命運跟王羽綁在了一起,他就沒那麼多避諱了。
在他看來,王羽雖然口口聲聲要盡忠報效,但他的忠誠跟通常意義上的卻完全不同,所以,很多大逆不道的話都可以對他說。
「說的倒是沒錯,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果然,王羽一點反應都沒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關係大了。」
賈詡嘿然笑道:「主公您真是聰明一時,糊塗一時啊!為了爭權奪利,黨人們寧可跟天子,以及天子親信的宦官作對,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就算您名聲再大,再能打。還能比天子的威懾力更大嗎?」
「……」王羽眨眨眼,還是不知道賈詡說這些,跟自己有啥關係。
「名士是什麼人?不就是世家子麼?沒人追捧,哪來的名聲?在野,他們就是名士;在朝。他們就是公卿;跟宦官鬥。他們就是黨人;互相鬥,他們就是官僚……」
賈詡臉上的笑容轉冷,道:「他們怎麼會主動來投靠您?主公,您別忘了。你們王家可是有很糟糕的記錄,您別忘了,您詐敗的破敵錢財珍寶是從哪兒來的?別說主動投靠了,就算您上門去請,也未必請的到人呢!」
「原來……」王羽恍然大悟。
那些錢是老爹王匡在河內搶劫大戶來的。這件事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早就丟在腦後了。他忘了,這個時代可不是不講究株連——至少表面上不講究株連的後世,而是父債子償,講究家族門閥的漢末,這件事跟他是大有關聯的。
「即便以忠義之名,為的是勤王大事,但王公的行為,依然惹惱了天下大部分的士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有個大義的名分,就可以隨便拿世家開刀……嘿嘿,哪個世家會喜歡讓這樣的人得勢?」
賈詡抬眼看看,見只有於禁在旁。他再無顧忌,緊接著又道:「就算王公做的事不能算到主公您的頭上,但您做的事,也是同出一轍啊。別的且不說。您借刀殺人那件事,真的能瞞天過海嗎?就算沒有證據。可被袁本初及其黨羽一宣揚,天下士人又將作何判斷呢?」
嗯,有前科,在孟津禍水東引的痕跡也很明顯,再加上袁閥的影響力……果然是有點棘手。
思考片刻,王羽點了點頭。
「主公可知?當日不少名士都死在并州鐵騎之下,呂布固然為名士們所惡,但仇視主公您的卻也不少,據詡所知,溫縣司馬家就死了個小公子在孟津,這筆賬麼……」
賈詡話沒說盡,但王羽當然聽得懂。
自己無意間搞死了司馬懿的弟弟,和那位高人及其家族,已經有了血海深仇,想善了是不大可能了。
「此外,主公您的家世……」賈詡謹慎的觀察了一下王羽的表情,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才繼續說道:「只有王公這一輩才出過仕,而且官職也不過是個郡守,跟袁家固然有天壤之別,就算其他人……比如那個曹孟德,其父曹公可是當過太尉的人!」
「還有啊,您在河東的時候,還跟白波攪在一起,攻破了河東衛家的塢堡……剩下的,不用詡再繼續說了吧?」
嗯,出身土豪暴發戶,父子兩代,都是劣跡斑斑,就算暫時得了勢,也不可能為世家所重視。畢竟王家沒多少人脈,也沒有一塊足夠讓人重視的地盤,麾下的軍隊,也只是表面上很強,隨時都有一哄而散的危險……
難怪自己離穎川這麼近,卻一直沒人來主動投效呢。
對於名士們來說,要麼就近,要麼選擇那些家世、名聲都好的,袁紹是首選,曹操、袁術之類的是次選,自己麼……恐怕是備選中的備選了,在這一點上,自己跟孫堅還真是同病相憐呢。
「看來,我這名聲也沒多大用了。」王羽歎了口氣,他的爭雄計劃中,揚名是很重要的一環,否則他也不必在洛陽這裡打生打死了。
「那也不然。」
賈詡搖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道:「只是對名門世家沒用而已,若非為您的名聲所吸引,公明、漢升這樣的良將又豈會傾心相投?寒門之中,也有很多人才在,只是需要您自己用心發掘,而不像是求名士一樣,根據名聲就能做判斷了。」
賈詡說的是黃忠、徐晃,但未嘗不是暗示他自己,寒門的人才的確很多。
所謂寒門,其實就是沒落的世家,政治地位跟泰山王家這種暴發戶差不多,這些人不怎麼顯眼,就算來投效,王羽多半也得不到通報。
無論什麼軍隊,也沒有來個投軍的小兵,就要主帥親自面見的道理。真要那樣,主帥不忙死才怪呢。
見王羽露出了恍然神色,賈詡也不為己甚。話鋒一轉道:「您那個祝捷儀式辦得很好,現在時間還短,效果也不明顯,等到一年半載之後,消息傳遍天下。不甘寂寞的寒門子弟就會紛紛湧過來了。」
「榜樣的力量麼?」在賈詡的引導下。王羽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歷史上的曹操,也對寒門人才非常重視,這裡面固然有他眼光深遠的緣故,但未嘗不是出於無奈。
曹家的家世可以甩王家幾條街。但跟袁家一比就不夠看了,袁紹的勢力也比曹操大,後者想要聚攏精英,也只能另闢蹊徑,挖掘那些袁家看不上眼的人才。
自己無意之間。走上了跟曹操相似的道路。
提拔於禁於行伍,收徐晃、黃忠於草莽之間,徐晃只是個小吏、黃忠更慘,一把年紀了,還只能做個屯長。
另外還有賈詡。被自己俘虜之前,賈詡的名聲沒多大,只是因為名士閻忠的賞識,才在武威有點名氣,家世更是不值一提。
自己的將佐幕僚。都是寒門出身的,而自己在那場盛大的祝捷儀式上,替幾員大將揚了名。此舉本是為了收攏軍心,增加凝聚力,未曾想還起到了另外的效果。
「所以。主公放棄洛陽的決斷是明智的。」
賈詡說話向來點到為止,見王羽已經徹底明白了,他又將話題引回了戰略上:「否則,就算主公成功攻取了洛陽。也只會步董卓的後塵,公卿是不會支持您的。那時的形勢可能比董卓還糟糕,畢竟西涼軍還有路可退,而您……」
「文和先生,你覺得這個計劃有幾分成算?」
「不好說。」
賈詡苦著臉道:「計劃本身沒問題,但問題是,怎麼才能讓每個人都按照計劃預測的那樣行事,不是詡妄自菲薄,但人心難測,可能會發生的意外因素太多了……比如董仲穎暈厥,一連半個多月不能理事,導致現在洛陽還沒有動靜,這就是大大的意外。」
「劉景升也遲遲沒有動靜,跟他平定南郡的果決大相逕庭,只有袁公路如您所預期……可這也不是什麼好事。根據魯陽傳來的消息,孫文台接到主公的戰報後,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行軍作戰比先前還狂暴,繼西華之後,他連破陳郡、汝陽,兵鋒直指治所安城……」
「汝南是袁家的老巢,內有袁家的門生故吏響應,外有孫文台強勢威壓,汝南隨時都可能易手。袁家的意向倒容易推測,但主事的卻是公路將軍,最終南陽動向如何,就難以預測了。」
王羽不打算進軍洛陽,不僅僅是為了給徐榮的承諾,而是那樣會自陷死地,沒有南陽的補給,也沒有各地的稅賦,他光抓著個皇帝有什麼用?
他不要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說就是好東西了,他準備把洛陽賣個好價錢。
他現在的麻煩很多,最棘手的就是缺錢。河內帶來的老本,都被他一口氣扔出去了,扔出去容易,想回收就難了,戰場上人太多了。
到了百姓手裡的,是沒法往回要的。降兵倒是不敢私藏,但打贏了仗,總是要犒賞三軍才行,一來二去的,他就沒錢了。
所以,他現在要想辦法搞錢了,洛陽,和他手中的兵馬,就是最好的籌碼。
王羽充滿自信的笑道:「反正大軍懸而不發,就像是把利劍一樣,哪邊出了意外,就用這把劍把他們逼到正路上來,最後圓滿達成我們的計劃。」
「報……主公,南郡、南陽俱有使到!」
「哈哈。」王羽的笑容更燦爛了,「該來的,總是會來的,金主劉表已經來了,董卓還會遠嗎?文和先生,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嗯。」賈詡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然後問道:「條件呢?」
「這個麼……」王羽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