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一反常態,連場面話都沒交代,和身後的幕僚嘀咕了幾句之後,便置半途而止的大會於不顧,一甩袖子走了。
對手的表現很反常,似乎是已經死心放棄了,但王羽知道,事情肯定還沒完,這位三國最有名的世家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當然,王羽也無法繼續追著不放,那樣就顯得太過咄咄逼人了。
何況,跟袁紹火並,撈不到任何好處不說,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泰山兵的人數太少,公孫瓚只是盟友,不是手下,他也不能任意調遣。
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各路諸侯,至少場面上要過得去,王羽向四周拱拱手:「各位,王羽心念父親、姑丈安危,一時情急,多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無人回應,諸侯們心裡都在緊張的盤算著。
目前的局勢有些詭異,本來眾人都認為,最不利的情況就是,王羽搶了人後,直接反出酸棗,成為聯盟分裂的開端。可現在卻變成了袁紹先退場,王羽倒像是主持者一樣,宣佈誓師大會結束。
所以,王羽的場面話像是個信號,眾諸侯沒做任何表示,紛紛離去。聯盟的矛盾已經浮上了水面,每個人都要考慮,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了。
也有例外,喬瑁、張邈都遠遠打了個眼色過來,孔融更是笑得燦爛,直接迎了上來:「早知鵬舉英武,卻不想智略也如此了得,此次鵬舉安排周詳,讓自視極高的袁本初連顏面都不顧了,實在讓人驚歎啊。不過……」
孔融一皺眉,歎了口氣:「這樣一來,聯盟恐怕就要分崩離析了,眼看勤王大計成功在即,真是讓人扼腕歎息呢。鵬舉,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孔融問出了目前最令人關注的問題,幾個尚未離開的諸侯都放緩了腳步,想聽聽王羽的答覆。眼見功成名就的機會就在眼前,誰又甘心放棄呢?
原本眾人更傾向袁紹一些,因為他們始終覺得王羽是個小人物,哪怕立了功,小人物還是小人物,就應該為顧全大局而犧牲。
所以,儘管他們覺得袁紹咄咄逼人,但也沒有干涉的意思,大不了就在王羽搶人的時候,抬一抬手罷了。
但公孫瓚的表態,突然讓他們意識到,王羽現在已經不再是只有功勞,沒有勢力的小人物了。
河內本身的勢力不足為懼,泰山王家也算不得豪門,但是,能拉攏,並在一定程度上驅使三大實力派諸侯,王羽在聯盟內,已經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因此,儘管諸侯們不打算和王羽太過接近,但王羽的動向,他們還是很關心的。這涉及到風向,和站隊的問題。
「當然是繼續完成勤王大業!」王羽不假思索的答道。
「董賊若是自行撤退倒也罷了,他現在是要挾裹朝廷和百姓一起走,要遷都!且不說遷都的深遠影響,以西涼軍的作風,百姓將遭受何等荼毒?世間更添多少慘劇?堂堂男兒,豈能坐視不顧!」
王羽這番話發自肺腑,他確實不想讓歷史重演,使得洛陽這座古都毀於一旦。要不是袁紹抽後腿,他可能已經在進軍洛陽的路上了。
虎牢關與洛陽之間,再無屏障,只要解決了呂布和并州軍,就能長驅直入!
對付并州軍的策略,王羽早就醞釀好了,只要能盡快解決呂布,那他就可以挽救洛陽城,和洛陽之民的悲慘命運!
這對他自己也相當有利,如果洛陽沒被董卓禍害,就算皇帝和朝廷不在了,也是個擁有幾十萬人口的大城!以此為根基,北連河內,南接南陽、荊州,一下子就有了雄霸中原的勢頭。
雖然洛陽是四戰之地,易攻難守。不過,南面的袁術是盟友,雖然不太可靠,但想利用卻也不難。
西邊的董卓已經實力受損,還有馬騰、韓遂牽制;東面的兗州、北邊的冀州,勢力錯綜複雜,同樣有陶謙、公孫瓚,以及黃巾軍牽制。王羽大可合縱連橫,外交和軍事手段並用,來解決問題。
只要守住了這片基業,平定亂世,也許比想像中要快很多,也容易很多。
王羽不知道袁紹是否看出了自己的打算,但這個計劃確實被破壞了。不過,就算黃河已經化凍,可以借助水路行軍,可是,洛陽有幾十萬人口,想強遷這麼多人出關,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
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還有機會!
聽王羽如此表態,孔融擊節讚歎,但其他人卻都搖了搖頭,失望而去。他們都覺得王羽沒搞清楚重點,他的功勞越大,越遭人忌,不可能取代袁紹的。
「這是……羽兒?」
在場者當中,也有心思完全沒放在聯盟的存亡上面的,胡母班就是其中之一。從王羽驚艷亮相開始,他的嘴就一直沒合攏過。
無法想像,那個比小女子還要懦弱幾分的羽兒,居然變得如此霸氣!之前聽到傳言時,自己還以為是以訛傳訛,搞錯了人,誰想那個名動洛陽的王鵬舉,居然真的就是自己的侄子。
帶著七分驕傲,三分茫然,王匡微微頷首:「嗯,正是羽兒,鵬舉是他自己取的字。」
望著判若兩人的侄子,胡母班喃喃低語:「世事無常,如夢似幻……」
「季友,親友重逢,固然值得慶幸,不過,你先別忙著感歎,先給大家引見一下王少將軍才是。」
「不錯,以吾觀之,少將軍行事雖雷厲風行,但卻是個心懷善念,能講得通道理的。如果他能暫息兵戈,說不定可以為朝廷,為洛陽百萬生民,免去這場大禍呢!」
韓融等人紛紛開口,這幾人出使,並非純粹執行命令,他們也是本著為民請命的信念而來。所以,雖然他們剛剛死裡逃生,但發現契機之後,還是在第一時間記起了出使的使命。
胡母班看看王匡,後者並不推脫,拉了王羽過來,一一介紹。
「後輩王羽,見過諸君。」包括胡母班這個姑丈在內,王羽完全沒聽過這些人的名字,不過從老爹的態度之中,也能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很有名望的名士。
「少將軍不必客氣,要謝,也是老夫等要先謝過少將軍的救命之恩。」答話的是大儒韓融,此人年紀雖老,但說起話來卻很直截了當,聲如洪鐘,半點不見暮氣:「看少將軍也是個爽快人,老夫也就直說了……」
他重重一揮手:「退兵!趁著這個機會退兵!」
「於私,老夫以項上人頭擔保,朝廷一定不會忘記少將軍父子的功績,只要少將軍肯就此罷兵,朝廷必不吝封賞,便是封侯,卻也不難!」
「於公,洛陽城可免去一場慘禍,朝廷也不會發生太大的動盪,只消天不亡漢,日後必有匡正之時。不知少將軍意下如何?」
韓融早看出了王家現在是王羽主事,所以他也不兜圈子,直接找上王羽談條件。
他的說法很直白,而且面面俱到,從朝廷大義,到黎民百姓,再加上王家的前程,都說了個遍,讓人無從拒絕。連最堅定的保皇黨王匡,都只有聽著的份兒。
北線空虛,東線內訌,南線慘敗,速攻洛陽已成泡影;另一方面,董卓已經開始籌劃遷都,聯軍再堅持下去,也毫無意義。
不過,說服王匡沒用,現在主事的是王羽。連王匡都有些擔心的看著王羽,生怕他又衝動起來,把韓融這位大鴻臚給一腳踹翻。
王羽的反應,讓眾人鬆了口氣,他沒說什麼大義凜然的言辭,而是冷靜的反問道:「韓公的意思,王羽明白了,不過,羽也有一事不明。」
「哦?但說無妨。」
「據我所知,董卓已經在朝堂上提出了遷都的提議,並在朝議中強行通過,就算王羽退兵,難道您還有回天之力不成?何況,各路諸侯的態度您也看見了,您認為羽能影響他們嗎?」
「呵,少將軍的消息果然靈通。」
韓融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在朝中秉持公議,是老夫等朝中大臣的職責,自當盡力而為,若不能成功,再尋少將軍未晚。至於關東諸侯,呵呵,諸侯雖眾,但董仲穎所懼者,唯少將軍而已,若無少將軍,他安肯輕易放棄洛陽?」
「如此甚好,就這麼說定了。」王羽點點頭。
「少將軍快人快語,不愧為我大漢中興之望啊。」韓融大喜,對王羽的好評,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評人的名頭沒有許子將那麼大,但若是普通人得了韓融這一評,當地的郡守、刺史,肯定是要聞風而來,選拔為官的,職位還不能小了。
這就是名士效應。
王匡欣喜之餘,也有些迷糊,看起來,王羽跟韓融達成了什麼協議,於是皆大歡喜了。可是,兩人說的話到底有什麼深意,他完全就聽不出。
見二人相談甚歡,其他幾個使臣也是紛紛上前祝賀,王匡只能找妹夫咨詢了,「季友,這到底……」
「後生可畏啊。」
胡母班搖搖頭,感慨萬千道:「鵬舉乃是軍將,在戰局方面思慮周全倒還罷了,但他對朝局的認識,竟然也如此深刻,實在是匪夷所思啊!兄長,漢統不衰,王、胡兩家,也是振興有望,我連夜修書回泰山,鵬舉若有意……」
在妹夫那裡得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答覆,王匡的思路更亂了,回營路上,他尋了個機會,直接找王羽問道:「鵬舉,你與元長公所約之事,到底……」
老爹的政治敏感度,確實太差了,王羽暗自歎了口氣,輕聲解釋道:「就是表明態度罷了。我泰山王家,是朝廷的忠臣,朝廷指到哪兒,咱們就打到哪兒……」
「就這樣?」王匡不明白,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一直以來,他就是這麼做的啊。
「就這樣。」王羽笑而不語,這件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沒法說的太直白。
朝廷,是個很空泛的名詞。
皇帝可以代表朝廷,不過只是個幌子,因為現在的漢帝根本沒掌握任何權利;董卓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老爹王匡的這個河內太守就是董卓封的;此外,百官也可以各自代表朝廷。
無論是小說,還是史書,對諸侯討董過程中,朝中百官的動向都沒有詳加描寫,好像他們不存在一樣。
但是,朝中百官都是老資格的政客,沒幾個是善茬,就算迫於董卓的暴力,無法正面對抗,私下裡也會有各自的想法。
王羽知道,以王允為代表的一派,正在策劃一場大行動,他還以此為參考,制訂了對付呂布的策略。
關東諸侯的勤王之舉,破壞並延遲了王允的計劃,對參與王允計劃的大臣而言,有外援很好,但不受控制的外援,就很致命了。
在他們原先的設想中,應該是可以將混亂控制一定範圍內,就解決掉董卓這個麻煩的。可現在搞得都要遷都了,這要他們如何能夠坦然面對?
王羽不確定韓融和王允是不是一派,所以他試探了一下。
結果表明,韓融的態度果然是標準的政客文人模式,他希望得到王羽這個外援,但不希望王羽自行其是,而是跟著朝廷的指揮棒轉。
這種美差,王羽當然要答應。
跟袁紹鬧僵不要緊,諸侯什麼的,本就是競爭對手,遲早也要兵戎相見。而朝中大臣就不一樣了,他們可以代表朝廷,送給自己很多東西,就像韓融許諾的那樣。
而自己要付出的,不過是暫時罷兵而已。就算韓融不提這個要求,以現在的形勢,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對洛陽形成有效的威脅,自己為何不順水推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