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悅比王羽更急,他信心十足的催促道:「軍情如火,事不宜遲,王公子,咱們這就開始吧?」
「不急。」王羽一指腳踝道:「從西涼軍營出來的時候,腳扭了一下,須得將養兩日。」
方悅低頭看看,沒說話,郡兵的那些將校卻已嗤笑出聲。
「深入虎穴,刺殺敵魁都沒事,結果出來的時候扭了腳,難道這就是所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道理?」
「趁夜襲營,出來時扭了腳,再徒步走了幾十里,只用了這麼一點點時間,王公子真神人也。要不然,就是這位於壯士力大無窮,腳力無雙,將王公子一路背回來,否則,真難以想像,怎麼王公子剛剛還好好的,一點事都看不出來,現在就……」
「依某看,說不定王公子剛才說的順口,答應得太快,現在有些反悔了吧?方將軍可是咱們河內有數的猛將,威名遠揚,這司隸州誰不知道?」
「有道理,王公子,既然要打,還是趁早吧,要是過兩天,消息恐怕會傳遍全營,到時候……」
和方悅一樣,這些將校都已經壓抑很久了。
王羽與方悅立約立的太爽快,他們不知王羽深淺,也不敢插嘴。結果,王羽剛剛還對王匡說全身而退呢,這會兒突然又說扭了腳,不是反悔是啥?
至於王羽是不是因為怕老父擔心,因而隱瞞了傷情之類的原因,就沒人願意考慮了。一個這種時候還不肯後撤的瘋子,怎麼可能有那麼細膩的心思?反倒是大家七嘴八舌說出來的那些疑點,都很符合邏輯。
總之,先把這個小瘋子擺平才是當務之急,誰知道西涼軍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啊?
漢朝軍制,二百人為一曲,設軍侯統之,兩曲為一部,設軍司馬。王家的五百私兵,分成了兩曲,加上於禁這個新進的,共有四個軍侯以上的軍官在此。
這幾人沒加入聲討的行列,不過也沒出聲為自家公子辯駁。
於禁本有心要為公子正名,卻被王羽以眼神制止了;另外三人都看著王匡,唯其馬首是瞻。
而王匡,則是滿臉擔憂,待軍帳裡安靜些後,才緩緩道:「羽兒啊,你既然有傷在身,此事還是……」他看了於禁一眼,然後歎了口氣,「算了吧。方都尉,你意下如何?」
「使君有令,末將自當從命。」方悅答應的很爽快。贏了王羽這個公子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他要的,只是王家父子同意撤兵。
王羽微微一愣,轉念一想才明白過味,老爹大概是以為自己派遣於禁混進敵營,然後佔了手下的功勞呢。
於禁長得普通,為人低調,王匡對其沒什麼瞭解,對從前那個廢物兒子卻印象深刻。王羽性情大變,還在王匡理解範圍之內,武藝大漲,這就不好想像了,與其相信王羽神勇無敵,還不如設想於禁深藏不露呢。
連王匡都這麼說了,方悅也答應了下來,郡兵眾將更高興了。
這次他們不說風涼話了,畢竟王匡是大夥兒的頂頭上司,得罪他的公子沒啥好處。剛才只是因為情急,不得已才說了那些,現在只需敲敲邊鼓,順勢把撤兵的事定下來就可以了。
眾將口風大變。
有人誇讚王羽勇氣可嘉,膽魄驚人;也有人安慰王匡將門虎子,雖大器晚成,但將來必有一番作為;甚至還有幾個人誇了於禁幾句,說他深藏不露什麼的。
王羽聽得好笑,也是頗有感慨。這世上啊,從來就不缺聰明人,很多分歧,都是因為私心和立場才造成的。只要立場相符,辦什麼事都不難,反之,則是步步荊棘。
想通此節,他打算順水推舟。
「君子一言九鼎,羽與方都尉已經擊掌立誓,就此取消,卻也不妥。這樣好了,反正眼下天色已晚,怎麼也來不及動身出發,不如就將時間定在明日正午,屆時,如果方都尉獲勝,便立刻撤兵,若是本人僥倖勝了……」
反正營裡這麼多人,也不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冬天,天黑的早,今天確實已經有些晚了,除非郡兵們打算在夜裡行軍,否則,最快也得等到明天。自己的腳傷不算太嚴重,到時候應該也差不多了。
「好,就這麼辦了。」
王羽的提議,正中方悅下懷,他被王羽在詞鋒上壓制了這麼久,早就想找回點顏面了。所以,他還向王匡解釋了幾句:「王使君不用擔心,末將對自己的槍法還是有些把握的,出神入化做不到,收發於心還是沒問題的,斷不會傷到公子的。」
大家都滿意了,王匡也沒話可說,反正只是切磋,讓兒子知道一下天高地厚也好。
於是,他點點頭,認可了王羽的提議。
王匡還在病中,又要安排撤兵事宜,眾將施過禮,便紛紛離開了。
王羽本來想多留一會兒,結果王匡卻催著他離開。王羽有些納悶,不過看到旁邊的蔡老,他就有點明白了,敢情老爹是想找人商量商量,好理出點頭緒來呢。
「公子……」於禁緊跟在王羽身後,一出大帳,就低聲提醒道:「看河內眾將的樣子,他們恐怕會把消息大傳特傳,同時還將撤兵的命令搞得深入人心。明天,公子即便勝了,收拾好行裝的郡兵恐怕也……」
雖然不知道方悅武藝到底如何,但於禁見證過王羽的本事,整個營寨中,恐怕就是他對王羽的信心更足了。
「沒關係,反正要打,也不能在這裡打。」王羽擺擺手,笑道:「就讓他們先收拾好了,到時候,你只須……這樣還能收服軍心,豈不是一舉兩得?」
王羽對於禁的態度很滿意,不質疑,只幫忙拾缺補遺,以免上司有所疏漏,這才是個副將的樣子。要是什麼都得向屬下解釋,軍事決策的效率怎麼會高得起來?
「公子妙計。」聽了王羽面授的機宜,於禁眼睛一亮。
「還有,布暗哨的事,文則須多多費心,能生擒就擒之,否則就殺之,以不走漏風聲為上。」
「於禁得令,公子放心。」
「另外,操演隊形之事……」王羽還想再囑咐幾句練兵的事,其他兵種,他還拿捏不準,但強弩兵的使用,他是有些想法的。回來的路上,他跟於禁說了個大概,現在正好詳細討論一下。
不過,剛開了個頭,一陣悠揚的琴聲卻飄入了耳中,王羽微微一愣,然後心中也是微微一動:軍營裡的琴聲?好像很耳熟的典故呢,似乎,跟眼下的局勢也有些關係……
「公子?」於禁等了半天不見下文,又等了片刻,這才出聲提醒道。
王羽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了,揮揮手道:「文則,你先回去,我現在有點要緊事,其他事明天再說。」
說著,他快步走開了。
「喏。」於禁一頭霧水,可也不打算追問,這位公子行事一向天馬行空,有什麼可問的?倒是公子提過的練兵之法,大有門道,值得好好研究。
……
同時,中軍帳內,兩個老人正談得火熱。
「……智勇雙全,洞悉世故,公節,你生的好兒子啊!」蔡老讚不絕口。
王匡兩手一攤,苦笑道:「伯喈兄過獎了,其實小弟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呢,怎麼短短幾天內,突然就……」
「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這麼大,奇人異士多著呢,生而知之者有之;少年早慧,長大後泯然眾人者亦有之;似羽兒這般,一朝頓悟,浪子回頭,也不足為奇。老夫奇的是,他的變化太大,簡直像是……」
王匡接口道:「變了一個人!不過……」
想了想,他又歎了口氣:「伯喈兄,小弟也不瞞你,這些年小弟一直在外,羽兒原來是什麼樣的性情,小弟也不太清楚,他膽子太小,小弟恨鐵不成鋼,他畏我如虎,所以……真不知他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說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抬頭:「咦?莫非……」
蔡老一拂長鬚,肅容道:「那樁婚事!」
退婚!還是自己老爹因為自慚形穢而退,對男人來說,這是相當大的羞辱,知恥後勇,衝破魔障,情理上完全說得通。
正相對無言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下一刻,有人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王匡定睛一看,卻是個婦人。沒等他發怒,耳邊已聽得一聲怒吼:「混賬!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奴婢這等放肆無禮?你還把老夫放在眼裡嗎?」
說著,蔡老轉過身,一拱手,滿臉都是羞慚之色:「公節,老夫治家不嚴,放縱奴婢衝撞軍帳,慚愧,慚愧!」
王匡趕忙辭謝:「伯喈兄無須……」
那婆子正是昨天馬車上說王羽壞話那個福嬸。
她來這裡,確有要緊事,只是沒想到,自家那個溫和的老爺突然發怒,結果愣了一會兒。直到王匡開口,她才回過神,就那麼坐在地上,哭嚎起來:「老爺,奴婢冤枉啊!您快點去救小姐吧,不然她就……就……」
蔡老被嚇了一跳,緊張的問道:「琰兒怎麼了?」
「就被那個兔……王公子給壞了名節了!」
「什麼?」王、蔡二人都是大吃一驚。
「不可能吧?」蔡老喃喃低語:「以老夫觀之,羽兒乃是有大智慧之人,怎會……」
王匡提出了一個猜想:「也許侄女是他心結所在,所以……」
「公節言之有理……」蔡老頻頻點頭。
他倆不緊不慢的有商有量,看得那婆子眼發直。
她本還想著趁老爺發怒的時候,挑撥離間,趕快動身去洛陽呢。河內這裡兵荒馬亂的,實在太危險了,早上那一戰,差點把她的心肝都嚇出來了。
現在這算是怎麼回事?
「老爺,小姐危險啊!」她又嚎上了。
「對,就算要解開心結,也不能這樣,須得明媒正娶才好,而且琰兒那邊……」蔡老的反應,正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還明媒正娶?那婆子都要抓狂了,那邊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不,是美女與野獸共處一室!想到這兩天突然風向大變的傳言,以及王羽闖進營帳時,隨手一撥就把自己甩出老遠的情形,她猛地哆嗦起來,身子象打擺子似的搖晃著。
王匡猛然起身,病也好了,腿腳也利索了,「伯喈兄,休說這些,還是速速趕去,以防那小畜生真的做出什麼事來!若侄女她有個……小弟,小弟……唉!」
歎息聲中,兩人率眾匆匆往後帳趕去。
剛到蔡家暫住的軍帳外,就見王羽滿面春風的從裡面走出來了。二老對視一眼,都有些迷茫,這是……
如願以償了?
不等王匡喝罵出聲,只見王羽一轉身,斂容施禮,朗聲道:「蔡小姐,此事就辛苦了。」
王匡一愣神,旁邊蔡老則扯住了那婆子,情況不明朗,還是駐足觀望一下的好。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帳內傳出:「將士們為國出力,浴血廝殺,小女子略盡綿薄之力,又哪裡稱得上辛苦?王公子太客氣了。」
王匡看看老友,後者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以自家女兒那性子,若是當真被唐突了,斷不可能這樣說話,而且,看這架勢,兩人似乎經過一番長談,甚至還有了某個約定!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民間俗語,看來也是很有道理的啊。早知道這樣,自己先前就不用犯愁了。
他們這邊發愣,王羽告別的卻很乾脆,轉出門,正見二老,王羽故作無辜的問道。「父親,蔡伯父,你們怎麼來了?嗯,還有這位大嬸,看起來似乎有點面熟。」
「哦,沒事,就是隨便走走……」王匡二人連連擺手,不這樣說,難道還把心結那套說辭搬出來不成?
那婆子倒是很想指著王羽的鼻子大罵,因為王公子不可能不認識她。
就在不久前,王羽突然出現在門口,說要進去拜見主人。
這婆子本來就看不上他,說話自然不怎麼好聽,結果王羽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文質彬彬,很有誠意的樣子,下一刻就直接硬闖,蔡家那幾個普通僕從又哪裡攔得住他?婆子破口大罵,卻又無可奈何,見事態緊急,這才跑去搬援兵。
姓王的小雜種不認識老娘?呸,明顯是裝的!
可自家老爺都沒說話,她有怒氣也發作不出,也只能在那裡憋著了,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像是冬天的老蘿蔔似的。
「父親,蔡伯父,你們來的正好,孩兒有事請問。」王羽腦子裡都是沙場爭鋒,哪裡會把這種小角色看在眼裡,隨口譏諷一句已經足夠,如果對方再不識相,他不介意伸出手指捏死個臭蟲。
倆老頭對視一眼,深深點頭,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