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軍營。
中軍帳內的氣氛頗有些古怪。
王匡躺在榻上,雙眼緊閉,人事不知。不過,依照醫者的說法,問題倒不嚴重,只是心力消耗過度,情緒起伏也太大太頻繁,這才暈倒,沒大礙,只要靜養些時日,就會恢復如初。
聽了醫者的診斷,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王羽更是在心中長歎了一聲。
從他請戰開始,局面一直都在掌控之中。利用王匡和韓浩的爭端,他因人制宜,充分發揮,順利達成目的,若不是那位蔡伯父干擾,他甚至連指揮權都弄到手了。
他回來的也正是時候,剛好趕在張濟軍出現之後,有了張濟軍的來了又回的反常行動為佐證,他手裡那只黑耳朵的說服力自然大增。
局勢在預計之中,言辭也是有的放矢,王羽的計劃正在一步步的實現。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王匡的暈倒。
前世的王羽更習慣獨來獨往,算計人心,也只從完成任務的角度出發,感情這種東西,一直都是摒棄在外的。
請戰之前,他意識到形勢的危機,心中更是戰意沸騰,完全就沒考慮親情因素,結果將老爹刺激得病倒。饒是心志堅定如他,此時不免也感到有些愧疚。
當然,如果事情重來一遍,他依然還是要那麼做,頂多就是在回來報功的時候,盡量委婉一些。
王羽請戰之前,就已經深思熟慮,在河陰走過一遭之後,對戰局更是瞭然於胸。沒有他的存在,在鐵桿保皇黨王匡的指揮下,不肯退縮的河內軍,只有覆滅一途。
想必老爹自己所期望的,也不是那樣的結局吧?
王羽的表演天賦不是天生的,而是練出來的,這是偽裝潛伏的必要技能。因此,他心裡雖然千念百轉,但卻絲毫沒有訴諸於外。
因此,帳內的另幾個人看到的,只是一個擔憂父親的孝子。不過,在場的人沒一個是笨蛋,王羽表現得越平靜,他們就越能感受到平靜外表下,那深不可測的一面。
有張有弛,因人制宜,殺伐果斷,梟雄之姿。這就是於禁的觀感。
以他的身份,能進入中軍帳,完全是因為王羽的主張。於禁明白,這是主公已經將自己視為心腹的表示,他很清楚接下來王羽要做什麼。
掌兵權,摧強敵,就這麼簡單,就這麼霸氣!
有勇無謀?不,只是主公的本領太大,因此信心十足罷了。
至於其他……如今,亂世之像已顯,帝國光輝不再,只有梟雄,才能開創出一片新天地。老主公的抱殘守缺是不合時宜的,主公的判斷才是最為英明的。
蔡姓老者的觀感則比較複雜。
他與王家是世交,早在少年時,兩人便已相交莫逆,兩人的前途大相逕庭,但某些地方卻很相似。王匡老來得子,他則老來得女,若不是當日他的諫言觸怒靈帝,被發配出京,輾轉流落至吳郡,以兩家的交情,恐怕早就成就秦晉之好了。
此次他奉旨返京,聽聞王匡屯兵河內,故而過洛陽而不入,渡河拜訪故友,欲再續前緣。卻不想一提此事,王匡便愁眉不展,哀歎連連,備言兒子王羽懦弱無能,恐辜負老友一番美意。
蔡老聞言,也是躊躇不定。
他自己為人豁達,倒是不在意這許多,問題在於他那位掌上明珠。
琰兒素有才女之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即便在人才眾多的吳郡,也是傳為一時美談。雖不至心高氣傲,但對夫婿的期待總是要高一些,一個膽小如鼠,才氣全無,只是長相還湊合的少年,恐怕……
不過,世事無常,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的變化中,蔡老親眼所見的,分明就是與老友描述完全相反的一位少年英雄。
勇!請戰出擊,潛入敵營,刺將脫身……此乃大勇!非蓋世豪傑不能為也。
智!身為當世大儒,蔡老已經意識到了,當日王羽請戰說的那些話,都是有的放矢,自己那位老友最是忠君不過,那套說辭,分明就是量身定做的。此外,王羽還利用了王匡和韓浩的矛盾。
智慧,在這些細節中一展無遺。
才,能說出大漢養士四百載,仗義死節的話來,縱然不是滿腹經綸之士,也不可能僅僅是個武夫。若是自己的夙願能夠達成,後漢書中,必有此句的重重一筆!
如果他日王羽也能功成名就,這個歷史片段必將成為千古美談!
大智大勇,才德兼備,對王羽,蔡老是越看越愛,越看越對眼,到得後來,完全就是老丈人看女婿的架勢了。
當然,想要成就這段佳緣,還得先說服琰兒才行,而且,此事可能還會有些麻煩……
住進軍營這段日子,家裡那幾個僕人沒少在女兒面前說閒話。蔡老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他們不看好王匡,更不看好王羽,只盼望著早日進京,跟著小姐嫁入豪門,好享受榮華富貴呢。
自己那個女兒很有主見,性情也是外柔內剛,一旦她已經有了成見,就算把王羽的事跡都擺在面前,恐怕也……
蔡老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女兒反駁自己的情景:
勇?女兒不喜歡武夫,更喜歡才子;智?賣弄心機,心術不正,豈是好人?才……父親,這句話不會是您自己杜撰的吧?若是他真有此才華,且容女兒考校他的詞賦如何?
當然,百行孝為先,如果父親有命,女兒無有不從……
棘手,相當棘手!
蔡老眼中的喜意斂去,皺起了眉頭。自家女兒可不是任由自己擺佈的嬌小姐,須得想個萬全之策出來才好,可是,這種事可不是自己的長項啊。
相對於老丈人式的糾結,在場的最後一個重量級人物,心思就單純多了。
對郡兵統領方悅來說,這兩天發生的事,除了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他很能理解王匡的感受,若是易地而處,說不定他也會暈過去。
不過,作為一名純粹的武將,方悅有個好習慣,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先解決最緊要的事情才是正理。
他輕咳一聲,打破了帳中的靜默。
「蔡中郎,王公子,現在說這些話可能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末將還是想提醒王公子,西涼兵馬隨時會捲土重來,若不抓緊機會撤兵,恐怕……」
王羽劍眉一軒,直接反問道:「撤兵?方都尉想撤兵?」
「……」沒想到被王羽這麼乾淨利落的給堵回來,方悅當即就是一滯,隨即他面色有些漲紅,語氣也變得更加強硬起來。
「不是末將想退兵,而是王使君早就有了退兵之意,敵眾吾寡,敵強我弱,有韓別駕的兵馬在,戰局尚可勉強維持。現在韓別駕已經……早在張濟進攻之時,王使君就已經有所決斷了,現在西涼軍暫退,不正是……」
「方都尉差矣!」王羽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方悅的話。別說退兵與他的既定策略不符,就算相符合,這個時候也不能任由方悅發揮,否則主導權就會落在對方手上。
「此一時,彼一時,父親之所以在張濟進攻時萌生退意,只是因為西涼軍出奇兵,我軍準備不足,有遭受優勢敵人兩面夾擊的危險。既無勝算,自然當以全師為上。可是現在,敵我形勢已經分明,董卓被我刺傷,西涼軍必來報仇。因怒而興師,乃是兵法大忌,我方有備而戰,敵則倉促而來,以逸待勞,敵軍雖多,又何懼之有?」
這時代,能熟讀春秋的武將,就已經算是文武雙全了。方悅自忖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不過,他畢竟只是個武將。王羽的口才,能讓當世大儒都為之驚歎,方悅又豈是敵手?
他幾句話就被王羽給繞暈了,別說反駁,想順著話茬往下說都困難。
不過,方悅只是口才不行,腦子還是很清楚的。
什麼有備無備,因怒興師他扯不清,他只知道,牛輔是張濟的上司,手下的兵比張濟更多更強,河內軍連一個張濟都打不過,對上合兵一處的西涼軍,結果,還用說嗎?
打仗這種事,終究還是要靠實力說話的。
辯兵法策略辯不過也不要緊,再換個話題就是了。
方悅斜睨王羽,冷著臉說道:「王公子張口刺殺,閉口割耳,但末將卻有一事不明,公子可否為末將解惑?」
王羽從容一笑:「但說無妨。」
「董賊為何不在洛陽城中,突然出現在河陰姑且不論。不過,耳朵長在腦袋上,王公子既然能割董賊的耳朵,想必就能割到董賊的腦袋。末將只是奇怪,公子到底在什麼樣的情形下,完完整整的割了只耳朵下來,卻沒傷到董賊的性命呢?」
一邊說,方悅還一邊比劃著,「正面對敵?公子用的卻是什麼招式?又是如何在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的?據說溫侯呂奉先時常護衛在董賊身邊,莫非公子真有萬夫不當之勇,天下無敵?若不是正面對敵,那末將就更奇怪了,公子為何趁機取董賊性命,以盡全功呢?」
方悅的質疑很犀利,連蔡老都從深思中驚覺,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面露狐疑之色。
方悅見狀,更加得意,他趁勝追擊道:「王公子,即便你沒真的刺到董賊,只是偵察到了河陰大營炸營的情報,那也足夠了,加上你昨日在營中制服驚馬之事,王使君想必也已老懷大慰,就犯不上再編造些……嘿嘿,你知道末將的意思。」
「方都尉說的不錯!」
「就是這個道理!」
「沒有證據,憑什麼……」
將為軍之膽,主將昏倒不是尋常小事,軍中有點身份的軍將都來了。而郡兵的人數多,將校自然也多,這時見方悅佔了上風,也是紛紛鼓噪起來。
王羽冷目如電,在人群中掃視而過,與他對視者,都感到心中震顫,後背發涼,不由自主的轉頭避開,或者低下頭去。
懾服眾將,王羽玩味的看著方悅,眼神犀利,直看得後者心裡開始發毛,方才說道:「方都尉,你認為我想冒功?」
「末將不敢。」方悅有些心虛,卻不肯示弱:「不過,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王公子不解釋清楚,誰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呢?」
「也好,那我就解釋給你聽聽好了。」王羽從懷中掏出一物,隨手往桌案上一丟:「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此時雖是正午,但帳內的人也很多,陽光被遮住了,因此顯得有些昏暗。然後,王羽丟出那物,卻劃出了一道光弧,眾人大奇,定睛一看,原來卻是一塊玉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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