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4月6日,美國借口「無限制潛艇戰」和「齊默爾曼電報」對德宣戰,歐戰的天平迅速向協約國一方傾斜。
這個時候,段祺瑞內閣便在美國、日本的唆使下決定對德絕交,並打算對德國宣戰。
之前日本人一直在阻撓中國參戰,原因是它想得到青島,在得到英、法兩國承諾戰後承認它在山東的地位後,這才轉而支持中國對德宣戰。
但當段祺瑞帶著閣員們前往總統府請黎元洪在對德絕交案上蓋印時,卻遭到黎元洪的拒絕。黎元洪認為,宣戰與媾和之權乃是大總統之權力,如今斷交便是交戰之先聲,事關重大,萬不可草率行事。
由此,內閣閣員們便與黎元洪吵了起來,教育總長范源濂甚至拍了桌子,指責黎總統的擅權行為是想當過去的皇帝。老段被黎總統澆了一瓢涼水,這下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憤憤地說:「總統不肯蓋印,國會又要問我的責任,這個責任內閣還搞不搞?我這個總理還怎麼幹下去?」
老段一發火,局勢頓時變得更加白熱化了,閣員們你一言、我一語,把黎總統說得啞口無言,打回了菩薩原形。可惜的是,菩薩既然不會說話,那蓋印一事也一概免談。國務院秘書長張國淦見雙方的火氣都很大,他一再勸解大家消消氣,凡事以國家為重,不要意氣相爭,但他的話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等到大家該說的都說完了,黎總統又變成了泥菩薩,一言不發,這大總統印自然也別想蓋了。在一段尷尬的沉默後,段總理氣鼓鼓地站了起來,招呼也沒打一聲便離開了總統府。其他閣員面面相覷,隨後跟著老段一起退出新華宮。
當天下午,段總理一聲不吭,便直奔火車站前往天津。
老段出走的消息傳到總統府後,黎總統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的,他隨後便召集總統府的一干人馬商議該如何是好。黎元洪手下的一些幕僚如饒漢祥、哈漢章等人,平日裡就看不慣國務院這些人的囂張,這次見老段真的跑了,他們倒心中竊喜,有人便建議黎總統乘機將老段的總理職位免去,另行派人組閣算了。
按《臨時約法》的規定,黎總統實際上是個「虛君」,但按沿襲千年的中國傳統,中國的國家元首怎麼可以是虛君呢?再者,黎元洪好歹也是名高位重的開國元勳,又怎能甘心作漢獻帝和劉阿斗呢?無論怎麼說,總統畢竟是總理的上級嘛,難道不是嗎?再說了,那些南方的軍閥實力派和國會議員們,也紛紛要打著他的旗號來與北洋係爭權,那他就更不能做一個虛君了。
但是,《臨時約法》和現實是有差距的,黎元洪的願望和現實也是有差距的。黎元洪固然想扳倒段祺瑞,但考慮到老段在北洋系的地位和勢力,他暫時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即便是要免去段祺瑞的總理之職,那黎元洪至少也要找好下家,不然的話,國事癱瘓,總統也是難辭其咎。
黎元洪想找林鑠求援,沒成想這位民國副總統卻遠遠跑去了新疆,在西北督修什麼公路,一時半會兒回來不了。
沒有辦法,黎元洪急忙把徐世昌、王士珍請到總統府,希望他們能從中勸解轉圜一下,最好把段祺瑞給勸回北京。畢竟,這兩位北洋系的重量級人物和老段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戰友、老朋友,老袁在的時候,大家共事了這麼多年,多少要賣點面子嘛!
但這時,正在北京開會的馮國璋給黎元洪帶了個壞消息,那就是老段要在天津發辭職通電,並請各省的軍政長官評個是非曲直。馮國璋的話裡帶話,黎元洪豈有不知,一旦老段辭職的事鬧得全國皆知,恐怕就更不好收場了。於是黎元洪便請馮國璋不辭辛勞,一定要親自去天津一趟,把老段接回為好。
馮國璋倒是樂意去跑一趟,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就一定能說服老段。要說起來,段祺瑞的年紀比馮國璋、徐世昌幾個人都小,但脾氣卻最大,一向是軍人作風,說一不二,少有轉圜的餘地。馮國璋也知道這次是因為對德斷交宣戰的事情引起,於是他得向黎總統要個准信,不然事情還真不好辦。
為了說服黎元洪贊同對德絕交案,馮國璋也不免費了點口舌,說如今德國雖強,但畢竟是寡不敵眾,這次又觸犯眾怒,戰爭肯定不能持久,要是我國對他絕交,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壞處;再說了,協約各國已經答應在戰後修約,加入豈不是件一本萬利的好事?
至於黎元洪,他在聽說老段要將各省督軍引為後援後早已是亂了方寸,這時哪裡還顧得上對德外交的事情。無可奈何之下,黎元洪也只能滿口答應,只要段總理肯回來,外交上的事情全由他做主;只要國會通過,他絕不干涉。
段祺瑞回京後,再次拿著對德絕交的咨文請黎元洪蓋印,並在國會那邊順利通過。但是,絕交案雖然通過了,但對德宣戰案卻一波三折。段祺瑞的人馬為了讓國會盡快通過,不惜使用了一些軍人甚至地痞流氓組成「請願團」對議員們進行脅迫,結果引起了輿論的一片嘩然,受到脅迫的國會拒絕討論歐戰議案,段祺瑞內閣中的一些成員也在壓力之下提出了辭呈。
這時,北京的《京報》又突然披露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那就是段內閣正在與日本秘密談判,主要內容是日本借給中國一億日元幫助中國參戰,條件是聘用日本武官訓練中**隊、聘用日本管理人員來主持中國的軍事工業等等。
這消息披露後,立刻在全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各種質疑和罵名紛至沓來,令段祺瑞極為被動,只得多次出來辯明並無此事,其暗中與日本的談判也就不了了之。
在段祺瑞陷入被動的時候,總統府的人卻興奮了起來,他們一致建議黎元洪乘機將老段趕下台,而黎元洪也覺得這次輿論上的勝利揚眉吐氣,大快人心,從此腰桿子也可以硬起來,也不必再看老段的臉色了。
此刻的老段,也感覺到了總統府和國會的壓力,他不得不後退一步,不再糾纏參戰案的事情,而是重新擬定了一份內閣改組的名單,準備替換那些辭職的閣員。為了向黎元洪和國會示好,段祺瑞還特意挑選了一些親近總統府的人入閣,以便順利通過。
但是,黎元洪此時已經下定決心要倒段祺瑞的閣,他對這份內閣的新名單挑三揀四,一會說這個不行,那個不信任,老段忍耐不住,便和黎元洪爭論了起來:「內閣應由總理全權組織,通過與否是國會的事情,不是總統的職權!」
黎元洪「哼」了一聲,說:「國會對你已經毫無信任,之前『公民團』的事情又鬧得不像話,現在督軍團還干涉制憲,說什麼要解散國會,這難道不是你總理的責任嗎?」
段祺瑞聽了這話,氣得鼻子都歪到了一邊。他站起來一拍桌子,吼道:「我不幹了!」說罷,段祺瑞一跺腳,掉頭便走。
有了段祺瑞的這句話,黎總統一不做、二不休,當天下午便簽署命令,將內閣總理段祺瑞免職,理由是段內閣閣員長期虛懸,對國事不利,應重新選擇總理並另行組閣。
黎菩薩終於發飆了,這可是他到北京以後所幹過的第一件大事。
此令一出,老段的鼻子再次歪到了兩指開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黎元洪竟敢真的將他免職!要知道,上次他不過出走天津,黎元洪便被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想不到這還沒幾天,翅膀就硬起來了!好,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不讓我干,老子走!
當天晚上,段祺瑞便收拾行李,帶著手下乘火車前往天津。由此,黎元洪與段祺瑞的「府院之爭」,也就以段祺瑞的去職出走而告一段落。
在臨走之前,段祺瑞向各省督軍發了一個通電,稱:「按共和各國的責任內閣制,命令非經總理副署,不能發生效力。調換總理之命令,未經祺瑞副署,將來地方、國家因發生何等影響,祺瑞概不能負責。」
段祺瑞的意思是,黎元洪的這個免職令沒有經過他的副署,不能生效。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原來,《臨時約法》是當初孫文等人為限制袁世凱而炮製出來的一個怪胎。其中規定大總統提名內閣總理並由總理組閣,而行政事務均由責任內閣負責,大總統發佈的命令也須總理副署,這個自相矛盾的規定,之前已經讓袁世凱和唐紹儀發生矛盾並導致唐紹儀負氣出走,這次又輪到黎、段衝突了。
黎元洪對段祺瑞的免職令發到各省後,也引起了一場極大的震動,正在徐州開會的督軍團,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蹦了起來。
這「督軍團」是下台的徐樹錚搞出來的,目的是聯合這些手握軍權的北洋軍閥把黎元洪趕下台去。
「督軍團」的盟主是「辮帥」張勳。張勳在民國絕對是個怪胎,清室都退位五、六年了,而這位「辮帥」依然留著象徵效忠清廷的小辮子。而且他手中的安武軍因也留辮子被人戲稱之「辮子軍」。在老袁的庇護下,張勳手中的「辮子軍」擴充到了2萬多人,盤據徐州,截留中央稅款,猶如國中之國。
在督軍團要求解散國會的要求被向大總統黎元洪拒絕後,張勳覺得時機成熟,於是便將這些軍頭們再次邀請到徐州,商議如何對付黎總統和國會。正在議論間,黎元洪將段祺瑞免職的消息傳來,這下可就炸開了鍋了。
對於派系之外的黎元洪,各軍頭們原本是輕蔑有加的,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無兵無權的空頭總統竟敢真的將老段免職了。
在震驚之餘,這些武夫們忍不住暴跳如雷,用各種最難聽的話痛罵黎元洪。這時,安徽督軍倪嗣沖想到前幾天在總統府被訓斥的糗事,他忍不住跳起來大罵道:「黎元洪曾對我說,不經國會通過,逕行對德宣戰不合法……什麼他媽的法!總理是責任內閣的領袖,總理說的話就是法!姓黎的不經內閣副署,就免去總理的職務,他合法嗎?辛亥武昌之變,他聽到槍聲嚇得鑽到了床底,由此才走運當上的總統!現在好,他身居高位,優柔寡斷不說,竟然妄自尊大,以開國元勳自居,誰他媽的來擁戴他!」
眾督軍大樂,拍著桌子跺著腳的連聲叫好。
興奮之下,倪嗣沖得意洋洋的道:「我現在就回去,馬上宣佈獨立,大伙也都這麼辦!看他怎麼收場!」
張勳聽後正中下懷,於是趁熱打鐵的道:「老倪說得好,要是不給黎元洪一點顏色看看,他也太不把我們北洋系放在眼裡了!咱們不但要宣佈獨立,而且還要出兵北伐,把黎元洪趕下台!」
頓了一下,張勳又說:「民國這樣搞是沒有希望了,我看哪,還不如前朝呢!」
說完,張勳便拿眼睛瞟會上的各位督軍及代表。按之前的情況,張勳的復辟調調一向沒有太大的市場,但這次,也許是黎元洪的免職令讓這些武夫們暫時失去了理智,這些人聽後也連連說對,大發「今不如昔」的故國之感慨。
會後,張勳又偷偷的問段祺瑞派來的代表徐樹錚,問他對復辟有何看法。小徐聽後,不假思索的說了八個字:「只求倒黎,不計手段!」
徐樹錚是段祺瑞的「小扇子軍機」,一向為老段所信任,既然他說沒有問題,老張這下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了……看來,大家對前朝還是很有感情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