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第二天乘建安號兵輪抵達江寧,登門拜訪暫署兩江的張之洞,見面之前他還有些擔心張之洞會威脅到他如今的地位,但兩人相見之後,他明白這個已至垂暮之年的倔老頭已經不足為慮。
所以他對老張客氣的很,就連張之洞有些失禮的言行也毫不為意,何必去跟一個不成對手的老頭子去鬥氣。
兵輪駛離了江寧下關碼頭,袁世凱望著江水出了會兒神,突然對身旁的楊士琦說道,「我很不明白,以林安華之精明,怎麼會投靠張南皮這樣迂腐的老頭子門下?」
楊士琦笑道:「我當宮保大人為何事煩惱,原來是為北洋的財路。這個林鑠並不算是香帥夾袋裡的人物。台灣林家能在內渡後又興起,所賴劉忠誠公出力不少,這林家也一直仰仗峴帥為靠山。如今劉大人已逝,大人有個絕佳的機會將其收入北洋。」
袁世凱轉過頭,看著楊士琦,「哦,說來聽聽。」
「大人有些奇怪林安華為何穿一身參將官服吧?」楊士琦見袁世凱點點頭,繼續說道:「那是因為棟軍的緣故,這支勇營原來是由林家在台灣的鄉勇組成,後來林家內渡,想方設法讓一部分人也撤回了福建。但這數千人的安置成了問題,林家雖然家大業大,但要養活這麼多人也成問題,於是林朝棟就找到了回藉的原台灣巡撫劉銘傳公。當時壯肅公業已病重,便寫信給峴帥請他代為照顧。峴帥確是重情義之人,受了劉省三所托,便奏請朝廷由林朝棟在兩江重新組建棟軍勇營,餉額由江蘇協餉中負擔。林朝棟便以原來棟軍鄉勇為班底,重新組建了五營新棟軍,其部駐防泰州、通州,協助兩淮鹽運使稽查私鹽。林安華此時在通州組建棟軍水師營,負責長江海口的私鹽緝查。」
「這林安華能擁有如此財力,難道是從私鹽所得?」
「這緝查私鹽,難免會上下其手,與鹽梟有所勾結,但每年頂多也就是二、三十萬兩銀子的進項,林安華絕大部分財富還是得益於其獨特的眼光。在甲午之前,林安華就已經變賣了在台灣名下的所有家產,反而全部囤積成樟腦,據說為此還惹得林朝棟大發脾氣。可事實證明林安華確有先見之明,乙末割台,樟腦價格驟漲近十倍,林安華因此獲利數百萬兩白銀。庚子之變,上海等地租界紛紛謠傳拳匪要攻打租界,上海沙遜洋行的兩船鴉片被劫,碼頭貨棧莫名起火,還死了幾個洋人,嚇得洋人紛紛出逃,連滬上的富紳也不敢住在租界裡了,一時租界內地價房產暴跌,林安華趁機以極低的價格悄悄大量吃進,等到與洋人簽了《東南互保條約》,租界內形勢這才逐漸平穩,辛丑之後,租界地價每年數漲,林安華卻成了租界地最大的地產主其中獲利不下三千萬兩白銀。租界當局也曾懷疑這其中有林安華做了手腳,但查無實據,最終也不了了之。」
「這若是真有其事,林安華倒是個人物。」袁世凱笑道。
「也有傳言林安華曾在海上找到一大批海盜藏寶,價值總有數千萬之巨,但這種話是肯定無法證實的,但林安華手上的資產肯定不下四、五千萬兩銀子。不過,如今有個極好的機會,這新棟軍遇到了極大的困難,逼得林朝棟辭職卸任,暫由這林安華充任統領,但如此卻也恐怕難已保全。」楊士琦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因為林朝棟曾得罪了如今朝中正當紅的一位大臣,人家現在正盯著要將這新棟軍給裁撤掉。」
「嗯?林家得罪了誰?」袁世凱問道。
「正是香帥的姐夫鹿傳霖鹿軍機!」楊士琦笑道,「庚子年間,七國聯軍要攻打北京,時為江蘇巡撫的鹿大人心熱的很,欲帶兵北上護駕。當時鹿大人先下令要棟軍隨其北上,但林朝棟卻毫不領情一口拒絕,說除了峴帥,棟軍概不奉他人之令。你想峴帥等人其時正在搞東南互保,可能下令調他們北上麼?鹿傳霖沒辦法只得帶了三營新募兵勇北上,等他趕到濟寧時,兩宮已經西狩。說起來鹿軍機命好得很,要不然也得和那李忠節一般在北京城外殉國,但他這一耽擱,只得轉道西安護駕,反而得到太后的青睞。但鹿大人從此算是記恨上了林朝棟,自峴帥去逝,林家失了依仗,而鹿大人卻入值軍機,正是當朝紅人,你想林朝棟會好過麼。鹿大人借編練新軍之名要裁汰棟軍勇營,林朝棟心灰意懶,辭去棟軍統領,回福建養老。現在這棟軍卻由林安華接任,他希望能憑借與香帥的關係得以保留。不料香帥對此事卻很是為難,盡力推脫,讓林安華對他很是心冷。」
「原來如此。」袁世凱恍然大悟,「杏城的意思是想讓老夫幫他們一把?」
「正是如此,大人如今正在編練新軍,如能藉故保住林家手下的棟軍,這林鑠必為北洋所用,而棟軍亦歸宮保所有,大人何樂而不為?」
袁世凱點頭說道:「如此甚好,但還要等到合適的時機。」
輪船招商局和電報局是盛宣懷掌握最久,也是他手中唯一利潤豐厚的兩家官辦企業,在李鴻章時期,盛宣懷還算是兢兢業業,但李鴻章在甲午之後失勢,而繼任的北洋大臣王文韶、榮祿基本上不懂洋務,盛宣懷逐漸把這兩家北洋開辦的企業控制在了自己手中,到袁世凱就任北洋大臣時,輪、電兩局實際上已經脫離了北洋的控制,這幾年產生的利潤大多被盛宣懷挪做私用。
袁世凱自從接手北洋,就盯上了這兩塊肥肉,一直在等待機會奪回這兩家原屬於北洋的產業。
機會很快就出現了,1902年10月,盛宣懷的父親盛康病逝,按照慣例,盛宣懷得辭去所兼各項官職,為其父「守制」三年。盛宣懷不想放棄他手中所控制的企業,但又不能違背「開缺守制」的規定,只得上書朝廷准予開缺他所兼各差,另一方面卻致電袁世凱請他幫忙希望能保留輪、電兩局職務。
清廷此時由於財政緊張,也想將輪、電兩局收歸戶部,於是下旨除仍然著盛宣懷保留鐵路的督辦一職外,其他所兼各差均准予開缺,另外還準備派張翼出任輪、電兩局督辦,以便「歸入戶部籌餉」之用。為了對付朝廷,盛宣懷很想爭取到袁世凱的支持,於是就輪、電兩局歸屬和人事任命等問題,電請袁世凱來滬相商,不料卻是正中袁世凱的下懷。
袁世凱當天下午就到了上海,上海道袁樹勳帶著上海的一眾官員到江南製造局碼頭上迎接這位北洋大臣的到來,當晚,袁世凱住在江南製造局。
第二天,袁世凱在袁樹勳等人陪同下前往盛府拜祭盛康,隨後便與盛宣懷談起輪、電二局的管理及人事安排。
「杏蓀啊,你現在因為守制,不能兼管輪、電二局,現在許多人都在打這方面的主意,其實你應該清楚,一旦讓這些人得手,將來再想拿回來便十分困難了。你給我的電報我仔細想過了,還是先將兩局收歸北洋比較妥當。一來輪、電二局本就是北洋的產業,現在交回,名正言順。二來你本是北洋的老人,現在這樣安排也是暫時的,等今後復起,仍可繼續督管北洋的各項洋務。」袁世凱一開始就表現得志在必得,表面上表現的像是很關心,實際上是勸盛宣懷老老實實地交出手上的權力。
盛宣懷心中極不情願,推脫說招商局現在有一半是商股,關於人事安排需要召開董事會才能決定。
袁世凱早就胸有成竹,於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那好啊,原來招商局會辦朱寶奎正在北洋商務局做總辦,我讓他回來與你商量怎麼召開董事會的事情。」
盛宣懷一聽,渾身冷汗都被嚇了出來,這朱寶奎是盛宣懷的常州同鄉,與唐紹儀等是同一批留美幼童,後來被盛宣懷網羅到手下,極得盛宣懷信任。朱寶奎跟隨盛宣懷經營輪船招商局和電報局多年,對盛宣懷利用辦理洋務的機會聚斂錢財、中飽私事囊之事十分清楚。現在袁世凱特意提起這個名字,是在警告盛宣懷你有小辮子在我手裡,我是不想整你,否則輕易就能將你弄得家破人亡。
盛宣懷在老袁的逼迫下,只能乖乖地將手中的輪電二局交給了袁世凱。老袁輕易地就將輪、電二局弄到了手上,遂不再糾纏盛氏貪污輪、電兩局公款之事,省得讓朝廷清楚輪、電二局每年究竟能賺到多少錢,他也沒了從中上下其手的機會。
老袁心滿意足地乘船北去,不久即任命楊士琦出任幫辦電報大臣兼招商局總辦,這一趟江南之行算是滿載而歸,只有那盛宣懷恨得咬牙切齒,但也只能暫且忍耐,徐圖報復。
林鑠此時因到了年前,遂返回廈門與母親團聚。
時有閩清人黃乃棠在召集鄉民在南洋墾荒,林鑠聽說此事後即上門拜訪。
黃乃裳是光緒二十年舉人,在當時讀書人中算是比較另類,因為他是個教民,就讀於閩清教會學校,這樣一個從小接受西方教育的讀書人能夠在朝廷的八股文考試中得中舉人,也算是奇人。
黃乃裳由於從小就和教會接觸,接受西方式的思想和科學知識,思想上本就屬於新派人物。光緒二十三年,黃乃裳到北京參加會試不中,加之其三弟黃乃模在致遠號上任二副,於黃海海戰中壯烈犧牲,甲午戰爭的失敗和黃乃模的犧牲激起他積極尋求政治革新、富民強國的熱情,參加入維新派的政治活動中。
戊戌變法失敗後,黃乃裳受到朝廷的通緝,逃回福建,其後為躲避追捕而去了南洋。黃乃裳在南洋見到很多地方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即動了從國內召集失去土地的流民在南洋墾殖荒地的念頭。
光緒二十六年,黃乃裳與沙撈越王正式簽訂墾約,以「港主」的身份,承包了詩巫的墾殖權,並把這塊地方命名為「新福州」,同時成立新福州開墾公司。他一面籌辦公司,一面又親自回國,招募以農民為主的各種人去南洋進行墾殖。
黃乃裳此時遇到的最大困擾是資金問題。
黃家本就出身寒微,後來由於兄弟幾人做了官才略有積蓄,但終歸財力有限。林鑠見到黃乃裳後表示願意向新福州公司進行投資,這無異於雪中送炭。最終雙方商定,由林鑠投資二十萬銀元成為新福州公司的東家,而黃乃裳則作為大掌櫃在公司擁有兩成的身股。
林鑠與黃乃裳合作邁出在南洋進行屯墾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