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呵呵」聲的水猴,我絕望地閉上眼睛,腦海裡突然浮現起蘇東坡的那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以前讀這首詩總覺得其有矯情之嫌,直到這時我忽然憶起,不禁哀歎,若干年後的今天,是否有人會為我吟誦這首包含悲情的詩行?
或許有,或許沒有,其實也不重要了,不能和兄弟同年同月生,但能和兄弟同年同月死,或許是我最大的安慰吧……
「噠噠噠噠!」
就在我緊閉雙眼,只欲速死的當兒,忽然有一陣呼嘯且連綿的槍聲,打破地下河死一般的寂靜,夾雜著溶洞裡巨大的回聲,極大程度地震憾著我的耳膜。
我猛地睜開眼,眼幕之下,只見不停噴射的槍焰,已經照亮地下溶洞無盡黑暗的一隅!
此時,那邊一個身著迷彩制服的小鬍子正叼著根香煙,手握衝鋒鎗不斷掃射。
驚恐萬分的我,看到那只剛剛還張牙舞爪的水猴身上開花,霎時間已經悲催的給打成馬蜂窩狀,軟趴趴地如同一堆爛泥般沉沒在水裡。
槍聲驟停,我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小鬍子: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健碩有力,一臉草莽氣息顯得豪氣沖天。
「喲西!」那小鬍子突然轉過頭,朝我咧嘴笑了。
「這……!這句話不就是日語麼?難道『那幫人』就是眼前這日本小鬍子?」我心裡驚道。還沒等我多想片刻,突然一束強烈的白光射到我臉上,晃得我眼前瞬間極為刺痛的瞎白一片!
我頓感雙目一陣眩痛,連忙把眼一閉,只覺淚流不止,慌亂中只聽到那邊「辟里啪啦」的陸續有人走近。
耳邊開始聽到有人開口說出些我完全都聽不懂的日文,總之「嘰裡呱啦」的極為呱噪,讓我內心驚慌莫名。
這時,忽然感到強燈從我臉上移開,我慢慢睜開眼,勉強循聲看過去。
模模糊糊地打開淚跡猶未流盡的雙目,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老頭,緊接著又逐漸看到老頭後面,還跟著一幫人。
隨著視覺漸漸恢復,周圍場景看得逐漸清晰起來,我再次打量起「這幫人」。
首先我感到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這白髮蒼蒼的老頭瞅著有點眼熟;接著,我吃力地抬起了頭,數數後面一幫人大概有五六個,都身穿和小鬍子一樣的迷彩制服,有些提著探照燈,有些拿著衝鋒鎗,還有些背著看上去挺重的大麻袋;最後,我看到還有一個五花大綁的苦逼青年落在最後頭……
等等!
這個綁得嚴嚴實實的「大粽子」似曾相識!
「撲領母!還以為你們會來救我,他媽的比我還狼狽!」那個「大粽子」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忿忿不平地罵道。
就瞧那高大威風的鐵塔身板,就聽那地地道道的潮汕髒話,還能有誰?
正是老豬奇!
看上去老豬奇一點也不比我們好過,給綁得結結實實地不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來日本人早就「好好」招呼他一番,儘管這鳥人一臉的不屑,但我深知老豬奇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可不管怎麼說,我心中一塊大石終歸落地:老豬奇還是活生生的在我們面前出現——沒想到我們這三個難兄難弟,以這種如此尷尬的形式,齊聚在這個暗無天日又凶險無比的地下河溶洞中。
「坎貝瓦!」帶頭的那個老頭第一次朝我們說話了。
只見老頭威風凜凜地走過來,步伐顯得矯健輕盈,絲毫不亞於一位後生仔。
「沃達西瓦,渡邊新吾地素。」老頭雙目掃視我們,又慢慢地從嘴裡說出一句日語。我和他四目相接時,只感全身如接通電流般頓然一震,汗毛倒豎,虛汗不止!
好強大的氣場!
我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是我從來沒有的感覺,看來真的是遇到大人物了。
老頭看到我身後昏迷的老蔣,神情流露出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本的冷峻。
只見老頭快步上前,伸出一手扶起老蔣,另一手在老蔣胸口度正位置,旋即用手使勁一按,老蔣頓時「哇」地一聲吐出一大灘水,臉色卻紅潤起來,看來已經緩過氣,漸漸地回了神,胸口也開始起伏。
我不禁心生疑竇:這幫人到底是敵是友?
為什麼他們要綁住老豬奇,是敵麼?
可又為什麼要射死水猴、救了老蔣,莫非是友?
就在我狐疑之時,老頭看到老蔣慢慢恢復正常,忽然大出我們意料之外地操著一口純正的北京腔普通話,朝我們說:「我叫渡邊新吾,來自日本,是渡邊大東株式會社社長。」
「啊!」我不禁失聲尖叫起來。
渡邊新吾?!
我突然想起了日軍地下秘密倉庫的那頭,給水猴吸乾全身血液而死的「渡邊真司」,還有那張印有「渡邊大東株式會社」字樣的名片!
忽地,我腦海裡一點一點破碎的線索,如同破碎的鏡片在經歷時光倒流般,都逐漸拼湊成一幅畫面。而畫面的全部,就是老蔣在倉庫鐵柵門內撿起的那張照片——我幡然明白眼前不是別人,正是照片上那個英氣逼人的老頭!
天哪!他就是渡邊大東株式會社的社長——渡邊新吾?!
他不遠萬里來到鳳城,究竟是想幹什麼?
難道是為了日軍地下秘密倉庫裡,那些木箱子裡的財寶?
我不禁搖頭歎息:真是冤家路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