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譯聽出是許穎的聲音,如此,她口中所謂的晨姐姐自然就是夏伯之女夏晨了。
聽她們竟然是在談論著自己的事兒,躲在一株粗壯的梅樹後面的宋譯猶豫著是不是要出去,如果要出去,該以怎樣的姿態出去,出去後,又該說些什麼。
就在他頭疼的時候,夏晨的聲音傳來。「若是別人,我自然不會委身做填房。只因是穎妹妹在內院當家,我本來死了的心這才活泛起來。你放心,我若過門去,一定恪守本分,不爭寵不吃醋,只要整日裡看著他,能時不時的照顧他一下,就很滿足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宋譯就算再傻也能聽出來這倆妮子是說自己了。沒想到夏晨果真如袁長所說,竟是看上自己了。想到這裡,後背出了一層冷汗。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兒,他已經不再是去歲那個一見美貌女子就想收在身邊的紈褲子弟了。有點多大本事吃多少飯,貪多嚼不爛,反而糟蹋了糧食就可恨了。
他這邊想的入神,卻不知道二女已經漸行漸遠,待他回過神的時候,梅園已經空無一人。只有部分積雪從花枝上落下,然後漸漸隱入蒼茫大地。
意識到二女已經不在的宋譯緩緩的從樹後面走了出來,踩著積雪要上去,卻在回頭見看到朦朧的梅林夜景,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哈出來的白氣打著旋兒消失不見,徒留他一個人面對這無邊夜景。
腳被凍的沒了知覺,這才打起精神往上面走。
好容易到了路上,喘著氣兒搜尋著許穎和夏晨的影子,卻空無一人。她倆只怕已經回去了,這樣想著,宋譯恍恍惚惚的也往新宅子那裡走。一路上想著夏晨喜歡自己的事兒,又想著許穎的態度,不知為何,總覺得不順心不如意,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如意,妻子賢惠,而自己即使身處落魄窘境,卻依舊能吸引佳人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這是世間男子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為何覺得心裡憋悶的很?
一路魂不守舍的走著,就在這時,前面傳來東西敲地的聲音,茫然抬頭,卻見一個黑影拄著枴杖在趕夜路。及走近了,看到那蒙頭的黑頭巾,登時訝然道:「怎麼是你?沒叫開謙胤書院的門嗎?」
那人漠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繞開他繼續走路。宋譯忍不住在後面大聲道:「這麼晚了你還在街上行走,你是不是沒地方住啊?如果沒地方住,寒宅可以供你留宿。冬夜天寒,你這麼一直走下去根本無法取暖。」
那人後背僵了下,似乎要轉身答應,卻又悶頭朝前方趕去。
宋譯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覺得似曾相識,可是記憶力並未見到過如此決絕淒涼的背影。有心上前拉住他扯開頭巾細細打量,卻發現不知何時,街道上除了自己外已經空無一人。
邁著發僵的腿回到新宅院,剛好看到許穎正在詢問袁長可曾見到自己。袁長正準備搖頭,在看到立在不遠處的自己後眼睛一亮笑道:「人不是在那裡嗎?」
宋譯見許穎回頭順著袁長所指看過來,便朝她僵笑了下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許穎匆匆的和一臉憂色的夏晨告安後追了上來,不無緊張的扶著他寒冷的手臂道:「大晚上的,你去哪裡了?你身子沒好利索,這個時候出去亂跑,再生病了怎麼辦?」
「我沒事,你別掛念。」看著神情緊張的許穎,宋譯突然想起初見她時她談笑從容的樣子,忍不住歎息著抽出了手臂,不無自嘲的笑道:「人生如夢,世事無常。我們當初看到的事物覺得很美,以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樣子,可是自己的心事尚且多變,看在眼裡的事物哪裡會一成不變呢?」
「你說什麼胡話?」許穎忍不住伸手摸他的額頭,宋譯微微一笑順勢捉住她冰冷的小手,邊往自己房間裡帶邊笑道:「我沒說胡話,我只是突然發現,原來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你能吸引我的地方,喜歡你不容於我的地方,如果說以前喜歡你是因為你那與年齡不符的淡定從容的話,那現在喜歡你,卻是因為你是許穎,是走進我心裡且第一個對我打開心扉的女子。我應該珍惜你的一切,不苛求不強求。即使你我意見不一致,我也會和你好好說話好好商量!」
許穎聽得一頭霧水,卻因為對他有話要說,所以也認她拉著自己進到房裡。
李大嫂已經在房間的茶壺裡備好滾燙的熱茶,宋譯倒了兩杯後,一杯遞給許穎,另一杯擱在自己身邊。兩個人,一盞孤燈,茶水冒出的氤氳熱氣使氣氛顯得有些朦朧微妙。
宋譯看著對面所坐的那個自己立意要守護一生的女子,思索著該如何告訴她自己一生只娶一期的措辭。他想把自己之前那個時代的一夫一妻制灌輸到過於賢惠的她的腦海裡,這不僅僅是為了對她負責,也是對別的女人負責。
一個人,一輩子只有一顆心。一顆心不能掰成兩半兒,所以只能盡數傾注給一個人,那便是走進自己的心裡的那個良人。
很多人在喜歡過一個人後,再也無法全心全意的對另一個人好了。就算後來的那個人比自己之前喜歡的那個人好千倍萬倍,也無法完全把前人那個影子從心底剃除。這殘酷的事實,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與其說不知道,不如說是不想知道。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時候,許穎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我方才隨晨姐姐去了梅園……」
這個話題看似稀鬆平常,但在梅園聽到過二女談話的宋譯卻回了神,他知道,不用自己想措辭,許穎就要把這件事搬到桌面上了。
果不其然,說完這句話後,許穎垂下眼睛盯著還隱約泛著白霧的茶水道:「晨姐姐她很喜歡你,她對你的喜歡我自愧不如,我想著,你應該很願意把她收為偏房。」說到這裡,不見宋譯反應,深呼吸後,抬頭盯著坐在對面的宋譯不無認真的道:「他在京城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我想著,她的心意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你不必顧慮我的感受,我……」
「穎兒。」宋譯突然伸手按住了徐穎抱著茶盞的纖手,聲音平和的道:「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徐穎聞言愣了下,臉紅了紅,終究無法說出『一見鍾情』四個字,在宋譯探尋的眼神中,盡量平和的對上他的眼睛微笑道:「我與你……一見如故。」
「那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宋譯又問。
「這……」覺得宋譯問的太過直白的徐穎準備找借口岔開話題,但在對上宋譯認真的眼神後,少不得紅著臉老實回答道:「在我聽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心裡很歡喜。」
「那你把別的女人送到我身邊,你不難受嗎?」
「……難受。」
聽到這句話後,宋譯如釋重負的長出了口氣,微微笑著理了理她的髮鬢道:「傻丫頭,既然難受,何必再做自己難受的事兒呢。雖然世間男子都希望自己的妻子賢惠能容人,但也不必賢惠到尚未過門就為丈夫張羅偏房的地步。不經我的允許就朝我宋家塞人,這不是賢惠,是愚賢。」
「我現在來就是為了徵求你的允許啊?」徐穎抬著小腦袋委屈的看著眼前笑容溫和的宋譯道:「你不知道晨姐姐的心意嗎?難道你不喜歡她?晨姐姐這樣的人,我自己都喜歡的不得了,你怎麼會不喜歡。」
「我喜歡她。」這句話說完後,看著徐穎緊張的樣子,宋譯忍不住笑了。看著徐穎極力壓制的震驚與神傷,感覺差不多了的宋譯微笑道:「但喜歡並不是愛,愛是呵護,是相守一生的承諾。而喜歡不是,我可以喜歡夏晨,可以喜歡天地萬物喜歡宣和喜歡安國,但這喜歡絕對不等同於愛。徐穎,我愛你,愛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一夫一妻容不得任何雜質。我只有一顆心,我已經決定了要把這顆心給你,你若忍心把它掰成兩半分給你喜歡的好姐妹,你若不怕它疼,就儘管動手吧。」
一番話說完,許穎依舊未從震驚中回過神。
她沒有想到,這世間竟然會有一個男子用如此坦然的態度對她說這些話。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時間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福氣!這個世界的男子一生只娶一個女人的比比皆是,但大都是因為生活環境所限制,這才不得不守著早已經看膩歪的黃臉婆湊合著過日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真的可以這樣嗎?
抬頭有些恍惚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宋譯,宋譯微笑著回看於她。
一生一世一雙人,前世無法彌補的遺憾,今生彌補了也好。
找對適合自己的良人,然後和她相守一生,這才是惜福的表現。
至於那些找不對活著錯尋了良人的人,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在宋譯溫暖入chun的笑容中,許穎美麗的眼睛裡泛起一層水汽。宋譯忍不住起身走向她,捉住她冰涼的小手道:「傻丫頭,你別擔心,夏晨我回頭親自給她說。我會好好勸她,影響不了你們的姐妹情分。對了,你幾時知道她對我有心?又是幾時與她敞開心扉打算做一個屋簷下的姐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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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柔情蜜意燈花搖曳,房間外,立在黑影裡的夏晨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