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楊雲軒不像太子,文帝似乎也不像前世電視劇裡那些皇帝。
這個年代,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人與人相處,全憑著一顆心,或陰謀傾軋,或坦誠相待,全在一念之間。心主宰著萬物,一旦心念在上,什麼等級,什麼身份,統統不棄之不顧了。
楊雲軒到底從了自己的心,沒有去程又遠的府上,一大早就帶夠銀子領著蕭三林立去沁香齋了。
倒是宋譯,對堂堂武安侯府存了一絲好奇,所以打算去看看。
恐纏滿紗布的樣子嚇壞了程府的人,是以特意讓丫鬟幫忙把紗布解了。所幸傷口已經結痂,只要小心點,不感染就無大礙。
特意穿了一件寬鬆的紫色夏衫,頭髮讓丫鬟幫著束起來,再搖著一把繪了山水的折扇,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
和心有餘悸的朱敬一起坐上了去程府的馬車,半個時辰後,就已經到了程府外面。
從外面看,程府比宋府多了幾分武者的粗獷。單門口戳著的那倆飽經風霜的大石獅子,就能使人無形中感覺到一種威壓。
守門的和太子府一樣,都是身著甲冑的士兵。不像宋府,小廝鬆垮垮懶洋洋的戳在那裡,沒頭沒臉的人來求見,就不耐煩的揮手打發了去。有頭臉的來了,哈著腰鞍前馬後的伺候。
宋年治國嚴,治家松,大概是少了女主人的緣故,所以府裡的規矩並不大。
朱敬以前就是守門的侍衛,所以一見同行就倍覺親切。不等宋譯吩咐就湊了上去,幾句話過後,其中一個守衛向他拱了拱手,就大步流星的進去通報了。而朱敬,則和另一個守衛稱兄道弟互拍肩膀,宋譯很自覺地朝遠去跺了跺腳。照以前,肯定是要往前湊熱鬧的,可如今刀傷未癒,別處倒也罷了,倘若脖子處的傷口裂開,若因此喪命那就衰了。
很快,那守衛便走出來朝宋譯施禮道:「宋大人,我家老爺在府上後園子裡射箭,說要小的領你們過去。」
宋譯當下讓他帶路,沿途所有花草樹木,都被花匠修剪的一絲不苟。經過的時候,還有草汁的香氣直撲鼻面。
好容易到了守衛口中的後園子,遠遠的酒看到程又遠懶臥在草地上瞇眼射箭。
射箭向來注重身法與力道,躺臥著射,就算是中了,也未必有多大殺傷力。
就在這時,那守衛上前告訴程又遠宋譯來到,程又遠揮了揮手,那守衛便識趣兒的退下。經過朱敬的時候,又悄悄來了幾句後會有期之類的惜別之語,使在一旁的宋譯不覺佩服朱敬的外交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程又遠朝宋譯招了招手道:「你過來試下,看能不能射中。」
「我射不中。」宋譯走過去,看了看程又遠現在的姿勢,又看了看羽箭禿禿的箭頭搖了搖腦袋。
「試試。」程又遠再次邀請,宋譯很有自知之明的再次搖了搖頭。
程又遠見狀臉色一變,不由分說一個掃堂腿把未及防備的宋譯弄趴下。脖子處的傷口驟然有一種撕裂般的疼痛,宋譯邊捂著脖子邊脫口道:「你妹……」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眼前這人是自己的老師,隨即擦擦腦門兒上疼處的冷汗道:「您沒看到學生舊傷未癒啊。」
「你那算什麼狗屁傷!」程又遠二話不說把鐵弓砸到他胸前不屑一顧道:「想當年我與北羌作戰的時候,有一次心口那裡被長劍穿過,最後還不是該砍砍該殺殺毫不含糊。」
見宋譯抱著鐵弓聽的認真,很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傷口,就像一些事兒一樣,你越在乎,它便越輕狂到不可收拾。你若不理會,興許還能好起來。」
宋譯聽了,覺得這最後一句很有意思,便細細的咀嚼起來。程又遠卻又在一旁催促他道:「你且先試下,能不能射中,盡全力射了才知道。」
見他如此堅持,宋譯只得也很閒散的拈弓搭箭極力瞄準箭靶。
然而,因為身形搖晃的緣故,箭靶的紅心也不住的晃動,最後,晃得頭暈的宋譯一把撂下笨重的鐵弓道:「實在是射不中,這不是射箭,分明是自虐。」
程又遠聞言哈哈大笑著拾起那張鐵弓,看了賭氣不玩兒宋譯一眼道:「看好了。」
話音剛落,很隨意的換個姿勢,禿這尖兒的羽箭破風直中紅心,連射三箭,無一落失。
宋譯在一旁看愣了,程又遠見他如此,便笑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宋譯想了想回道:「熟能生巧。」
「狗屁。」程又遠毫不客氣的反駁他道:「世間技藝,熟能生巧固然重要,但也需找對點子,只有這樣,才能事半功倍。倘若找不對點子,如同你需要考文狀元,而你卻每天很勤懇的練習武藝,方向錯了,用的點兒偏了,你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文狀元。所以說,熟能生巧之語,也不是十分絕對的額……」
說到這裡,程又遠突然拍拍自己花白的腦袋道:「一時忘情,偏題了。為師要說的是……」
宋譯:「……」
程又遠見他暗暗朝不遠處候著的朱敬做鬼臉擦冷汗,一巴掌抽在腦門兒上道:「我難得起了心思再傳授你些學問,別沒個正形。我今兒教的,不僅僅是單純的武藝,還有一些生活處事之道。當年你因為家中有事,便搬出了皇宮,打那以後,我也沒怎麼教你。這些年,你雖然不知在何處學了一身好武藝,但終究只是強身健體自保的東西罷了,不堪大用。」
宋譯聞言暗暗咂舌,如果乞還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一身武藝被別人稱為不堪大用的玩意兒,不定在家裡怎麼撓牆呢。
程又遠見他又跑神了,重新對著他的腦門兒又重重的拍了一巴掌道:「別心不在焉,我眼看也沒幾年活頭兒了,想在死之前教一個比較有出息的學生。太子自己不肯來,那也算是他命裡沒這個造化。你既然來了,別辜負自己這一趟。」
宋譯揉著被拍紅的腦門兒繼續心不在焉的道:「先生請講,學生聽著呢,就算一時消化不了,也會存在心裡。興許哪天就蹦了出來,能幫我死裡逃生也不一定。」
「小子,你當這是驅鬼護身符啊。」
「……」
下過雨後,京城的天空很是澈藍明淨。時不時的有幾多白雲點綴在上面,顯得很是清新怡人。
「平日裡一板一眼的射箭,那都是基本功。打仗對敵的時候單靠這些還不夠,」程又遠坐下對重新換姿勢射箭的宋譯道:「打仗的時候,你人或在馬背上,或在大地上,你的敵人不會給你站穩,瞄準發射的機會。所以,這個時候靠的就是真本領了。敏捷的身手,隨機應變的能力缺一不可。你須得讓自己任何一個姿勢都能很快找到著力點,只有這樣,你才能給敵人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
宋譯聽著這些話,身子微微側了下,以肘彎支地,眼睛瞄準靶心,羽箭離手,射向靶心。然而,因為箭頭和姿勢不對後繼力氣的問題,箭尖在剛碰到箭靶的時候就墜落到地上。
程又遠見狀用大手拍了宋譯一下哈哈大笑道:「有點進步了,這個時候,就用上了熟能生巧。你時不時的強迫自己如此練習幾次,時間長了,就會做到任何一個點,任何時候都箭無虛發。不僅射箭,暗器也是如此。咦,你怎麼了?」
順著他驚訝的視線看去,宋譯被他的大手拍倒在草叢裡,半張臉都被青草埋了進去。而持弓的那隻手弓已經砸到腰上,很不巧,那正是前兩日受傷的所在。
估摸著,傷口已經裂開七七八八的宋譯在朱敬同情的目光中,被程又遠大手扯了出來,蒼白失血的臉上儘是濕黏粘的泥草。
「先生,此次來您不會只是為了教我怎麼射箭吧?」
緩了一口氣的宋譯終於覺得今天楊雲軒不來這裡是明智之舉了,而程又遠後面的話使他有一種一頭撞死到他面前的衝動。
「哦,似乎不是為了教你射箭。」程又遠很用力的撓了撓頭髮道:「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這兩日說出來的話都特別有道理,所以想找個人聽聽罷了。」
說到這裡,程又遠看了看臉色由白轉青的宋譯道:「當然,也會順帶點播下你的武藝,怎麼這也不能讓你白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