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縣城以北十五里
「慕遠公忠體國,其心可嘉啊……」看完了龐岳送來的信,朱大典長歎一聲,在感到欣慰的同時,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慼感。欣慰的是,他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龐岳果然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主動承擔起了最為艱巨的那部分任務。如此有膽識、肯擔當的年輕人,是將來大明復興的希望所在。悲慼的是,龐岳主動率軍在衡山縣城拖住多鐸主力,這必定將是一場慘烈無比的激戰,這個受自己賞識的年輕人究竟能不能絕境逢生還未可知。
但朱大典也並非不知道眼下的利害關係,就像龐岳在心中所說的那樣,眼下衡州兵力單薄,多一支兵馬前往護駕,隆武帝的安全就能多一份保障。對這一點,朱大典還是看得很清的,因此,雖然此刻他的心中百感交集,還是很快便做出了決定。
「立刻改道,避開衡山縣城,另選它途前往衡州!」朱大典朝身邊的馬進忠、陳友龍二人吩咐道。
「末將遵命!」
「末將遵命!」馬進忠、陳友龍應諾道。在得知了清軍主力北返、壓向了衡山縣城的消息之後,他們對於改道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儘管他們很佩服龐岳的勇氣,但一想到和清軍硬碰硬卻始終有點忐忑。而衡州受到威脅這一情況也使得他們在離開的同時少了幾分愧疚感。
在龐岳的信送到之時,馬進忠、陳友龍部的大軍便已經準備妥當。因此在朱大典下達了命令之後很快便行動起來。蹄聲陣陣,大批斥候向周圍撒出,一萬五千餘大軍離開了原來的路線,轉向東南方向,踏上了另一條前往衡州的道路。
「慕遠,希望你能堅持住!」隊伍出發之後,朱大典往衡山縣城方向看了一眼,發出了又一聲沉重的歎息。
……
衡山縣城
南邊傳來了一陣異常的響動,開始時比較輕微,猶如夏日的雨點拍打在窗戶上。繼而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沉重,到最後竟發展為平地驚雷般的轟然悶響,一浪蓋過一浪,連大地也在為之顫抖。
此刻,縣城的四門均已緊閉,原先的幾個大豁口也被填上了一半。城頭上的湖廣鎮將士紛紛握緊了兵器、嚴陣以待,即便沒有任何人提醒,這持續不斷的驚天聲浪也令他們毫無意外地感受到了大戰前的緊張氣氛。
悶雷般的聲浪越滾越近,沒過多久。各種顏色的清軍旗海和黑壓壓的人馬隊列便出現在了湖廣鎮將士們的視線中,如同一道奔騰的洪流向衡山縣城衝來。慢慢地將城池包圍。之後,又逐漸地減緩速度,最終在城外二里左右的距離上停下。
話說「兵過一萬,無邊無際」,此時,除了緊靠湘江的西門之外,其餘三道城門外均是一樣望不到邊的清軍旗號與戰陣,顯得頗具聲勢。
在城頭巡視了一圈之後,龐岳發出一聲感歎。看來,此次多鐸的確是想置自己於死地,把自己北撤的道路都堵死了。
三萬多清軍,倒還不至於讓龐岳感到驚慌恐懼,如果這三萬人都是綠營兵的話,他甚至還有信心出城逆襲,給這些膽敢來圍城的人好好地上一課。但問題是。這三萬人都是八旗兵,且裝備了大量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純粹的野蠻人不可怕,但就怕野蠻人懂文化,掌握了先進軍事科技的野蠻人無疑是難纏的。並且。城中的湖廣鎮將士經過前些日子的連續作戰,出征時的一萬九千餘人只剩下了一萬六千左右,元氣尚未完全恢復。無論如何,這都將是一場艱苦的戰鬥。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是龐岳所擔心的,此時長沙城外還有兩萬多清軍,負責震懾城中的明軍以及保護清軍主力的後勤補給線。一但這部分清軍分出部分人馬南下,敵我的力量對比將更為懸殊,而劉承胤等人則未必敢南下追擊。
……
留出大量騎兵擔任警戒之後,清軍便開始在原地紮營,似乎已經做好了長期圍困的打算。南門外二里的一處坡地上,數桿織金龍纛齊聚,一身鎏金鎧甲的多鐸與一眾八旗高級將領正在用千里鏡朝衡山縣城方向眺望。
「明狗動作還挺快!」漢軍正藍旗梅勒章京佟泰不禁冷笑道,「那麼大的豁子,他們竟如此迅速地補好了一半!」
滿洲鑲白旗固山額真伊爾登則冷哼一聲,不以為意道:「把城牆填補上有什麼用?這只能說明明狗在自尋死路,自己把自己鎖進烏龜殼裡,絲毫動彈不得。只要有恭順王他們營中的紅夷大炮在,想怎麼進城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恭順王,你說呢?」
「伊爾登大人說的是,在我軍的重型紅夷大炮前,此等小城幾乎與窗戶紙無異。」孔有德忙不迭地笑道,之後又看向了多鐸:「依小王看,豫親王圍殲龐岳部明狗的計劃,很快便要實現了。」
多鐸則默默地看著前方衡山縣城,臉上毫無表情、波瀾不驚,內心中則湧去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之情:經歷過這麼多的波折之後,自己終於將龐岳以及他手下的軍隊終於圍在了這座小城中。眼前的情形對於龐岳而言,比當初在長沙城北的萬壽橋時不知嚴峻了多少,再也沒有了可供他們利用的地勢,他們的兵力更加單薄、士卒也更加疲憊、並且也沒有時間再挖掘像當初那樣的防禦工事,僅僅能為他們提供依仗的便是那座低矮、在紅夷大炮前形同窗戶紙的城池,僅此而已!
昨日做出的分兵決定雖然遭遇了一些不同意見,但多鐸還是堅持了自己的觀點。在他看來,與偽明皇帝相比。像龐岳這種手握大軍且能屢次給大清王師製造麻煩的武將才是大清首要的心腹大患。偽明宗室何其多也,捉住一個皇帝,或許過不久又會出現一個,而偽明軍中能征善戰的武將則是死一個少一個。更何況,派出萬餘人馬前去對付偽明皇帝也已經足夠了,以衡州城中偽明軍隊的單薄實力,這萬餘偏師即便不能將偽帝朱聿鍵生擒,也能將其牢牢地困住,等到自己幹掉了龐岳之後再過去解決。
正是鑒於這種想法,多鐸才率主力北返。後來事情的發展也真如他所願。雖然據哨探報告說,有部分明軍趕在大軍包圍衡山縣城前逃跑了,但他卻並沒有放在心上,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龐岳終於被逼到了這處絕境,已經插翅難飛。
多鐸暫時還不知道,消滅了龐岳之後,偽明朝廷中還有何人能夠阻擋大清鐵騎前進的步伐半分。何騰蛟?劉承胤?……想到這一串人名。他幾乎要笑出了聲。
「龐岳既然如此自尋死路,上天也幫不了他!」多鐸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同樣抖出一絲冷笑。朝著左右道,「我軍定要一鼓作氣,將這座小城徹底變成龐岳的葬身之處!只要龐岳一死,偽明朝廷便再也難有可用之將!都下去準備吧,午後便正式開始攻城!」
「庶!」
……
上午,清軍沒有發動進攻,但城中的湖廣鎮將士們卻在緊張地忙碌著,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輔兵們將城中的部分無人的房屋拆掉,在街道上構築街壘工事。並抓緊準備防禦炮彈的土袋、土筐;醫護司的軍醫和輔兵在被當做臨時救護所的縣衙後院中準備著包紮傷口用的紗布和各種藥材;炮兵、火銃兵們在對大炮和火銃進行檢查和調試;軍中的伙夫在抓緊時間生火做飯……總之,城中一派忙碌之景,卻又顯得井井有條。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共同維持著戰爭機器的運轉。
……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過了正午,當城內外的炊煙都徹底熄滅之後,空氣中的緊張氣氛變得進一步濃重。
不久。隨著城外持續不斷的鼓點聲響起,三個方向的清軍都從營地中列隊而出,排成整齊的方陣朝著城門方向壓過來,隆隆的步伐聲顯得氣勢逼人。每一個方向。都有清軍炮兵驅趕著騾馬,拖拉著一門門重型紅夷大炮前進,炮車所過之處,留下了深深的車輪印,粗大的炮管和黑洞洞的炮口更是給人以巨大的心裡壓力。
正在南門城頭上觀察的龐岳不禁鎖起了眉頭,他知道,自己腳下的這種城牆是絕對擋不住十二磅炮以上的紅夷大炮的連續轟擊的,官兵們留在城頭只會白白平添傷亡,唯一的辦法便是在城牆後構築大量工事進行層層防禦。可清軍的動作很快,眼下城內的各種防禦工事還未完全構築好。
正當龐岳準備走下城頭的時候,卻看到城外的清軍停住了前進,有一隊鑲白旗的騎兵從軍陣中跑出,向著城門方向奔來。
又是來勸降的吧!龐岳也暫時停住了腳步,在心中冷笑道。對清軍攻城前的這一套流程他已經瞭若指掌了,不知道這一次的「勸降詞」又能有什麼新意。
那隊鑲白旗的騎兵奔到距離城牆百步左右的地方便開始大喊起來,果然是來勸降的,「勸降詞」並沒有多少創新,但卻是多鐸送給龐岳的原話:如今閣下已經陷入絕境,再做頑抗也毫無意義,不如早降了大清,不失高官厚祿、錦繡前程等等。
沒等那隊勸降的騎兵說完,龐岳便抓起旁邊士兵手中的燧發槍,向天開了一槍,將勸降的聲音逼了回去,隨後便衝著城外喊道:「多鐸,你聽好了!令尊野豬皮手底下只有十幾個人的時候尚且敢興風作浪,老子手下還有萬餘大軍,又有什麼不敢打的?要攻城就快點,不攻城就滾蛋,老子沒工夫陪你廢話!」
聽到龐岳的話,城頭上的明軍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當那隊勸降的騎兵將龐岳的話帶回,多鐸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惡狠狠地吐出幾個字:「傳令下去,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