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龐岳的報告之後,朱大典的臉色並未有多少變化,沉吟片刻之後問道:「鑲白旗奴酋多鐸所率的清虜主力到了何處了?」
「探馬回報的時候,奴酋多鐸所率之主力已經到了湘陰城北二十里處,眼下應該已經抵達湘陰。」龐岳說道,「不過以末將估計,其主力一路南來,途中奔波勞累,早已人疲馬乏,恐怕不會立刻南下,多半會在湘陰暫作休整。而已經在湘陰休整過幾日的佟圖賴、徐勇所部將會再次作為先鋒,對長沙進行一番試探性的進攻,以探明我軍虛實。如果順利便一舉拿下長沙,倘若不順利便等待後續主力趕到。」
朱大典點了點頭:「慕遠言之有理。既是如此,老夫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三鎮數萬大軍在此,萬餘清虜前鋒還不足為慮。讓將士們堅守營壘、嚴陣以待,若是佟、徐二虜敢來,定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如此當然最是穩妥,不過,督師,末將倒有另外一番想法。」龐岳說。
「哦?」朱大典感到有些意外,問道,「你有何想法,儘管說吧。」
「主動出擊,伏擊清虜前鋒!」龐岳的話簡單而明瞭。
聽龐岳如此一說,朱大典愣了一下,雖然他看好龐岳的戰場指揮才能,但對這一計劃依然感到有些好奇,於是便問:「慕遠為何會有如此想法?我軍堅守營寨,以逸待勞豈不是更好?」
「督師勿慮。請容末將一一道來,」龐岳飛快地梳理了一下頭腦中的思路,說道,「清虜此次南下。之前的作戰可謂一帆風順,其全軍上下早已驕橫不堪,對我軍充滿輕視之心。若我軍出動伏擊,與堅守營寨相比,更有出其不意之效,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勝算更大。一旦得手,將大大挫敗敵之銳氣。更可鼓舞我軍軍心士氣、安定人心。此外,我軍主動出擊,可將清虜前鋒暫且擋在數十里之外,避免我方部署過早洩露。等到面對清虜主力時更能做到從容不迫。」
沉吟了半晌,朱大典抬起了頭看著龐岳:「此舉也未嘗不可,不知你有幾成把握?需要多少兵馬?」
「回督師的話,如果多鐸的主力沒有與佟圖賴、徐勇二部一同南來,此戰的勝算當在七成以上。」龐岳的語氣中頗有些自信。「兵力方面,至於步卒,末將軍中的三營戰兵已經足矣,只是騎兵數額上稍顯不足。先前雖然繳獲了數百匹戰馬。但士卒們還未來得及熟悉,不能立即投入使用。」
見龐岳是如此自信。朱大典很是滿意,親身經歷過近幾十年風雲變幻的他知道。大明之所以破敗至此,不是因為技不如人、器不如人,而是因為諸多統兵大將都缺乏責任感、缺乏一種必勝的信念,方才導致一敗而不可收拾。而如今,龐岳的表現便讓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還需要多少騎兵?」朱大典向龐岳問道。
龐岳想了想,報出一個數字:「兩千。」
「好!」朱大典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先將我督標營中的五百騎兵全部調給你,我再立刻派人拿著我的手令去馬進忠軍中調一千五百騎兵過來。」
「多謝督師!」龐岳抱拳謝道,能得到朱大典如此毫無條件的支持,他覺得自己的勝算又大了幾分。
「都是為了王事,慕遠又何需如此見外?認真應對,痛擊來犯之敵便可!」朱大典笑道,「不知此次出擊的兵馬何時出發?由何人統率?」
「抓緊準備,連夜出發,由末將親自統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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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月二十一日)上午,湘陰城東南四十里處。
一行人在前往湘陰的官道上行進著。只見這一行人大約有三四十人,全都氣喘吁吁、腳步有氣無力,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表情。形象方面也令人絲毫不敢恭維,渾身污泥,灰頭灰臉,顯得狼狽不堪,只有身上那髒亂的白色鑲紅邊甲冑和腦後的小辮子在證明著他們與難民的區別。
這正是從丁家村一戰中僥倖逃脫的塞尚濱一行,為了逃脫明軍追捕,他們甚至拋棄了戰馬,改走山間的小路。由於地形不熟,再加之擔心被發現而在一處山坳裡躲了很長時間,因此幾十里的路程足足折騰了一天兩夜,好在最終還是弄清了大致方向,脫離了險地。
不過,趕了這麼久的路,又沒有吃一點東西,塞尚濱實在是撐不住了,走著走著便栽倒在路邊的一處小山包下。有了他的帶頭作用,其餘敗兵也都放棄了堅持,紛紛倒了下去。
雖說暫時脫離了危險,塞尚濱臉上卻沒有半點輕鬆之態,先前只顧著逃命倒也沒有顧及那麼多,如今暫時脫險了他又開始擔心起自己的未來的命運,手下的數百人如今只剩下了這麼幾十個,不知道回去之後會遭受怎樣的懲罰。
想到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悲慘遭遇,塞尚濱不禁心灰意冷、悲從中來,捶地大慟:「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對不起主子,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大清!……」
嚎哭了一會兒,塞尚濱竟拔出了自己的腰刀,大喊著:「主子,奴才先去了,願來世再捍衛大清江山!」說完便要把刀往脖子上抹去。
一直跟在塞尚濱身邊的那名滿洲分得撥什庫趕緊撲上去,搶過他的刀,極力勸阻:「大人,不要這樣!尼堪們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著有用之身來日報仇才是上策!」
其餘的漢軍鑲白旗敗兵們也紛紛湧過來勸阻,言語很是誠懇。
他們之所以勸阻,倒不是因為和塞尚濱的私人交情有多深。而是因為目前倖存的這些人裡,就屬塞尚濱的職務高,要是他死了,上哪兒再找這麼一個頂缸的去?
其實。塞尚濱本來就沒有多大決心抹脖子,看到下屬們如此「真誠」地勸阻,也就借坡下驢放棄了自殺的舉動,只是一個勁地乾嚎著。
那分得撥什庫和其餘的敗兵似乎還不大放心,不僅把塞尚濱的腰刀拿開,連周圍稍大一點的石頭也被悄悄地搬了個一乾二淨。
過了一會兒,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悶雷般的響動,或躺或坐在地上的眾人感到地皮也在微微顫抖。
塞尚濱頓時一個激靈。趕緊坐了起來,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敗兵們也都一片嘩然,那名分撥庫更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旁邊的那座小山包,觀察起遠方的情況。
「大人。是我們的人!鑲白旗的兵馬!」觀察了一會兒,那名分得撥什庫興奮地朝北邊一指,衝著下面的塞尚濱等人大喊起來。
塞尚濱和其餘敗兵們聞得此言,也都迅速地爬上了小山包,朝著分得撥什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只見北面的曠野上煙塵滾滾,分明有一支大軍朝這邊開來,再看看那煙塵中密密麻麻的白色鑲紅邊旗幟,正是鑲白旗的兵馬無疑。
天不亡我!正當塞尚濱準備喊出這句三國演義中頻繁出現的台詞時。心中卻又不禁一陣黯然:眼下倒是逃脫了明軍的追捕,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在主子的雷霆大怒中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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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城以北五十餘里。丁家村
前天傍晚剛剛爆發過一場戰鬥的丁家村再次迎來了一支大軍,規模上比前天交戰雙方的軍隊總和還要多上許多。村周圍的矮丘曠野上。儘是頂盔披甲的官兵,遮天蔽日的火紅色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看那人數,至少有上萬之眾。
這便是由龐岳親自率領至此的湖廣鎮剛鋒、陷陣、破軍三營以及烈火營的一部分。經過龐岳的提議和參謀司的推演,這裡被再次選作戰場,作為迎頭痛擊清軍前鋒之地。
今日清晨,龐岳便率軍抵達了此處,同時按照之前的計劃,派出飛虎營以及五百督標營騎兵合約兩千騎往北而去,擔任騷擾誘敵的任務,將清軍引至此地再做決戰。
事實上,為了這一戰,龐岳已經籌劃很久了。前日剛到萬壽橋時,他便派出大批騎兵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四處截殺清軍哨探和前哨部隊,為的就是不洩露己方的部署,為今日的這一戰做準備。直到今日,大批偵騎和步卒組成的警戒線依然撒在幾十里之外,幾乎斷絕了清軍的所有情報來源。
此次,除了泰山營、華山營和烈火營的一部分留守萬壽橋營寨之外,飛虎、剛鋒、陷陣、破軍四營官兵和烈火營的數百炮兵全部出動。馬進忠接到朱大典的手令之後也讓副將王允才親自帶著一千五百騎兵前來助戰。如此,除了騷擾誘敵的二千騎兵之外,集結於丁家村的明軍還有步卒九千餘,騎兵一千五百餘,炮兵近千,在數量上已經超過清軍前鋒兵馬。
其中,烈火營裝備的諸多火炮全營也是不容小覷的力量。如今的湖廣鎮烈火營,已經完成了滿編,全營裝備有紅夷六磅炮十門,紅夷三磅炮二十門,中型弗朗機炮、弗朗機銅炮二百五十六門,虎蹲炮七十餘門以及「神火飛鴉」等其餘各種火器。
雖然龐岳為了轉移方便、並未下令將烈火營的火炮全部帶到丁家村來,但是集結於丁家村的明軍炮兵火力依然雄厚:六門六磅炮、十門三磅炮,四十門弗朗機中型火炮,六十五門弗朗機銅炮以及三十幾門虎蹲炮。
只要一想起這一百多門大小火炮一齊朝著清軍怒吼的場景,龐岳就感到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並且他也知道,這一刻已經不遠了。能否重創乃至全殲清軍前鋒兵馬,進而沉重地打擊整支入侵湖廣的清軍,就看這丁家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