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行宮之後,龐岳等人在那個中年太監的帶領下在一處處庭院迴廊中穿梭著,途中隨處可見帶刀侍立的錦衣衛。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一處大殿前。只見殿前同樣站著一隊如同標桿般侍立的錦衣衛,門口還侍立著兩個小太監,想必隆武帝會在這裡接見眾人。
看到這裡,龐岳不禁在心中感歎:皇家就是皇家,不管到什麼時候架子都不會倒,即便一時丟下了很快又會拾起來。史載,隆武帝並不是一個過分講究排場的人,自己前幾次與他的會面也都很隨意,可沒想到這一次卻要費這麼大勁了。
「定武伯稍等,」就在龐岳略微分神的時候,中年太監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陛下就在殿中,請容咱家前去稟報。」
「有勞公公了。」龐岳微笑著拱了拱手,並飛快地將一個銀錠塞入太監袖中。
那中年太監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便轉身進了殿中。
不一會兒,殿門大開,另一個小太監走出殿來站在石階上扯起尖細的嗓子傳旨,讓龐岳等人進殿。
進殿之前,張雲禮等人又不由自主地正了正烏紗帽,扶了扶腰帶,生怕哪個地方又出紕漏。看到他們的舉動,龐岳笑了笑,隨後便斂起笑容大步走進了大殿。
入得殿內後,龐岳看到隆武帝正坐在前方的一張御座上,連忙一撩下擺伏倒在地:「臣湖廣總兵、湖廣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龐岳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微臣湖廣副總兵、湖廣都指揮使司指揮同知張雲禮……」
「微臣……石有亮……」
……
龐岳身後眾人也一一跪倒磕頭行禮。
「平身,賜座!」隆武帝的聲音非常洪亮,看來他的心情挺不錯。
「謝陛下!」
「謝陛下!」
……
眾人再次叩頭謝恩之後,起身坐在了太監搬來的幾張錦凳上,不過在皇帝面前誰也不敢坐實了,就連龐岳也只是做了錦凳的前半邊、挺直了腰桿。
「諸位從贛州一路至此,辛苦了!」隆武帝笑道,「昨日,兵部已經將贛州之戰的戰果核查清楚後呈報了上來。不錯,斬首近四千級,真奴級便有數百。覽此戰果,朕心甚慰之!如今,東虜肆虐,大明已到生死存亡之際,朝野上下人心不穩。而在贛州,爾等卻能獲得如此大捷,實在是極大鼓舞了我大明的軍心士氣啊!」
微笑著看了眾人一遍,隆武帝又對龐岳說道:「龐愛卿,你身為原贛州總兵、當居首功!」
龐岳連忙拱手道:「陛下過獎了,微臣不敢。贛州之戰,全賴陛下天威、將士用命,方能有此斬獲,微臣豈敢妄自貪功?況且,建奴雖然離去,卻並未傷到筋骨,微臣每思至此,總感羞愧難耐,陛下如此盛讚更是令微臣無敵自容。」
「哈哈哈……」隆武帝仰頭大笑了幾聲,「龐愛卿治軍有方、屢立奇功卻總是如此謙虛,實在難能可貴!若是大明的武將都能如你這般,朕無憂矣!」
「只可惜,」說到這裡,隆武帝的語氣低沉了許多,「國事多舛,朝中卻少衛霍之將。」
聽隆武帝這麼說,龐岳自然不敢亂開口,張雲禮等人更是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隆武帝自己打破了這種暫時的沉寂,轉移了話題,問起龐岳等人在贛州駐防的一些經歷以及贛州之戰的具體情況。
龐岳開了個頭之後便將這個答天子問的機會交給了張雲禮。能得到這個機會,一向比較穩重的張雲禮也是壓住不住心中的激動,乍一開口語氣中竟帶著一絲顫抖,不過說著說著也就放鬆了下來,將贛州之戰的情況一一向隆武帝道出。
隆武帝的表情也隨著張雲禮的詳細敘述而不斷變化著。當聽到清軍在城下損兵折將卻絲毫無果、贛州鎮將士又在龐岳的率領下出城逆襲斬獲無數時,他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當聽到建奴擄來大批百姓作為人質並當場屠殺多人時,他又微微皺起了眉頭,眼中的怒火若隱若現,直到聽說龐岳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了建奴並派兵出城救回了部分百姓,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聽完張雲禮的敘述之後,隆武帝在感歎國事多舛的同時又勉勵了在座之人以及原贛州鎮的全體將士一番,讚揚了他們保家衛國的壯舉,並與在座的眾人分別聊了幾句,使得大家都激動不已。
尤其是盧啟武,平時伶牙俐齒的他聽到隆武帝問起他的籍貫時竟一時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說清楚。這讓龐岳又不禁感歎起封建王朝森嚴的等級制度和臣民對皇權的敬畏。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過,轉眼便接近了正午。
「諸位鎮守贛州、功不可沒,今又輾轉千里來到衡州,一路顛簸,著實不易。」隆武帝說道,「今日朕特在行宮內擺設酒宴,以作款待。」
「陛下聖恩,臣等雖肝腦塗地亦無以回報!」龐岳等人再次起身拜謝。
隆武帝微微點頭,讓大家平身,隨後便喚來一旁的內侍,吩咐擺駕御花園。在前往御花園的路上,隆武帝讓龐岳走到他身邊,一邊行走一邊不時地與之談上幾句,張雲禮等人則恭敬地跟在後面。
此時,龐岳才看清楚隆武帝身上的龍袍材質竟是粗製的黃布,心中又是一陣感歎:史載隆武帝生活節儉、不喜鋪張,如今從他的衣著上便可見一斑,果不其然。
一行人來到行宮御花園的某處廳堂中,只見一群太監、宮女已經給隆武帝以及龐岳等人分別擺好席位,酒食飯菜也都佈置完畢。
隆武帝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下,又招呼龐岳等人坐下。
龐岳拜謝落座之後,迅速地掃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酒食,發現不過是一壺酒和葷素各半的幾道菜餚,平常無奇。再看看隆武帝面前,連酒都沒有,只有一壺清茶,菜餚中幾乎看不到葷腥。見此情景,龐岳久久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張雲禮、石有亮等人的臉上也都複雜地交織著驚訝、感動等各種表情。
……
酒宴結束之後,隆武帝又在御書房單獨召見了龐岳,張雲禮等則留在附近的一處偏殿中等候。
當面前只有龐岳一人時,隆武帝的話也就少了一些關節、多了幾分真誠:「龐愛卿,此次朕能從福建順利脫險,還多虧了你迎駕及時。關於此事,朕會永遠銘記。」
最近,福建境內局勢糜爛的消息不斷傳到,隆武帝更加慶幸自己及早脫險,對龐岳及時迎駕的之舉也更為肯定。
龐岳連忙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身為天子,乃江山社稷所繫,微臣身為大明臣子,率軍迎駕實屬份內之舉!」
隆武帝微笑了一下,說起了另一個話題:「昨日,朕已與內閣諸位閣臣議定,你的衙署便設在辰州。」
聽到隆武帝的話,龐岳的表情並沒有多少變化,事實上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自己那過快的躥升速度和一些看似出格的舉動早就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滿,恐怕只有把自己這個不安定因素遠遠地外放,他們才會甘心。即便隆武帝不一定這麼想,但由於有最善於死纏爛打的內閣在,很多事情他也不能一言而定。
況且,龐岳對於隆武帝的這一決定也並沒有什麼不滿。辰州,雖然地處湘西北,雖然偏僻倒也清淨,對自己發展實力更有好處。
「微臣與麾下將士任憑陛下安排!」龐岳不動聲色地說道。
隆武帝點點頭:「如此便好。此外,在朕的堅持下,內閣已經通過了兵部朱大人的提議,准許你除了統率原有四營兵馬之外,再行招募四營新軍,糧餉依照原有標準給付。」
這個消息倒讓龐岳感到欣喜若狂,要知道,在這個年頭,有了足夠的實力之後說話才有底氣,隆武帝這個准許自己擴軍的決定可比什麼賞賜都要實在一些。不過,也不難想到,隆武帝為了讓內閣那幫老頑固們接受這個決定而費了多大的周折,也可想而知他對自己的信任。
感動之餘,龐岳拜謝道:「陛下的信任,微臣無以回報!」
隆武帝將龐岳扶起,溫和的語氣中寄托著一份期望:「信任是你自己得來的。至於新軍兵員,你可以從當地的普通民戶中招募,也可以從各衛所中抽調。所需餉銀,朕也會盡全力撥付,希望你能練出更多的精兵,衛我大明疆土。朕不希望看到今年六月新牆之戰的局面再次出現。」
新牆在岳州南面,今年六月,清總兵祖可法、張應詳進攻新牆,何騰蛟招募的姚友興、龍見明、滿大壯等「親軍」腐朽不堪,遇敵一觸即潰。滿大壯戰死、龍見明被活捉,姚友興倉皇難逃,新牆被清軍佔領。
上月隆武帝進入湖廣得知箇中詳情之後,盛怒之下將姚友興免官下獄,並將「親軍」殘部也盡數遣散。不過,對何騰蛟的責任,隆武帝卻並未進行追究,對他之前刻意拖延迎駕步伐之舉也似乎不再過問。
不過,龐岳卻知道隆武帝此舉的目的。何騰蛟畢竟是幾朝元老,在沒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對其進行過分責罰無疑讓其餘不知內情的各省督撫寒心,尤其是在這國難當頭之際更容易引起人心不穩。不過,隆武帝也通過自己的方式給了何騰蛟一個警告,將其辛苦招募的「親軍」悉數遣散,並將其視作心腹的郝永忠、張先壁二人調出湖廣,可以說在無形中砍掉了何騰蛟的一條臂膀。
「陛下放心,微臣定會竭盡全力,打造出一支強軍,保衛大明江山社稷,進而驅逐建奴光復河山!」
「好!」隆武帝大讚一聲又告誡道,「如今你已是湖廣總兵,權責更大,所要面對的人與事也畢竟更為繁瑣,各方事務錯綜複雜,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定要謹慎應對!」
龐岳當然清楚隆武帝所隱喻的是什麼,如今自己的職務雖是「湖廣總兵」,但目前尚在大明控制中的湖廣南部所駐紮的明軍明軍卻不只自己一鎮,擁有總兵頭銜的也不止自己一個。有駐守武岡的總兵劉承胤部,駐守湘東攸縣的總兵黃朝宣部,還有駐守常德的撫標總兵王進才部、駐守長沙的督標總兵馬進忠部以及曹志建、王允才等雜牌。各方環境遠比贛州要複雜得多。
「陛下放心!」龐岳抱拳道,「正所謂『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哪怕前途凶險萬分,微臣也無所畏懼,定會謹記陛下的教誨、從容應對!」
隆武帝眼中的讚賞之情又多了幾分,心中卻又暗自思忖: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好句!只是這出處自己卻一時想不起來了……